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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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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2
西汜的春天来得比别的地方要早。
风是温暖湿润的,带着一点海水的咸味,一直往内陆吹下去。
间断地下了一些雨,凭空飘了满城的眷念一般,粘着来往路人的衣角不放。
终于天晴的时候,恋次说:“一护,出去走走吧。”
“嗯,好。”
市医院和浮竹家的住所在西汜的两头,由一条海滨公路蜿蜒着连接起来。走的时候,会一直看到海岸线,平坦的沙滩或是嶙峋的岩块,所有的风景都不紧不慢地靠近,相遇,然后离开。如同人生一样,总有不同的人踏着各自的步伐,靠近,相遇和离开,彼此穿插交错,完成成长。
早春的阳光不知何故变得分外耀眼,恋次抬起不大灵活的手遮在额前,又转过身去对一护道:“真是的,在桓台的时候,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这样的海。总以为是遥遥无期的事,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浮竹去世的那天,窗外开了今年的第一朵椿。
恋次和一护在床边守了整夜。听到了长而深的呼吸,如同海潮从远处奔涌上来,冲刷过岸边,又退下去。一次,又一次。
然后,是完全的寂静。
停跳的仪器在黑暗中闪着绿色的幽光。
那些缠绕着的管子从尸体上被拔了下来,呼吸器被摘了下来。最后的时候,他们的养父又变回了那时候面容温和的男子,闭上了双眼也没有恐惧和痛苦。
屋子里浮动着清冽的香气,彻夜不散。
第二天清晨推窗的时候,椿已经开谢了。从蒂部断裂下来,跌落在窗台上,依然是鲜艳丰满的红色。
恋次一直住在西汜市医院的住院部,症状开始一点一点显现,缓慢而磨人。
首先是不自觉的跌倒,反复出现。然后,四肢开始变得僵硬,走一小段路,都变得很费力。再后来的时候,即使是扶着墙,也不过能从房间的这头挪到那头。
开始的时候,一护常常守在病房里不敢离开。
由于不断地失去对自我的控制力,活动的范围会日渐缩小,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延长的呆坐,大脑将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清醒,清醒到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最后,先崩溃的往往是意志而非身体。
几乎所有患上这种病的人,都会在失去最后一丝行动力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无法确定恋次会不会比其他人更快的选择这条道路。
但出乎他的意料。
恋次在变得不能行走的之后,也没有流露出颓丧或者是歇斯底里的情绪来。
他开始做一些以往没有尝试过去坚持的事,比如阅读。
恋次的阅读是间断的,他常常会停下来,进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有时候看到一护进来,会问:[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啊?]
于是一护抓一抓头发反问道:[更没有精神的是你吧?]
都笑起来。
这样的时候,一护会从恋次的眼睛里看见许多人的影子,浮竹、海燕还有京乐,都从那双眼里望出来。都带着没有杂念的笑意。
山是海边常见的那种,植被低而矮,树木稀疏。
不过因为季节的原因,没有经过人工修饰的草地盛放着满坡的野花。细碎的花朵成片绽放,明黄,浅粉,紫罗兰,赭红和白色,连花香都是这样的不安定,波动着杂糅出各种气味。
都是这样的生机勃勃,在一路奔跑的风里不断地由低伏的姿态重新站立起来。
一护推着恋次从缓坡上山,偶尔有被轮椅崩开的碎石跳进路旁的草丛。
这是他们都熟悉的道路。
海燕带着恋次来过。恋次又带着一护来过。
曾经奔跑着少年鲜明活跃的影子的道路,从未改变。
就连崖边山石矗立的姿势,也一如既往。
他们坐在山顶的石块上。
来自开阔海面的风攀着陡直的崖壁一路呼啸着,吹乱了头发。
海面上渺小的渔船,如同许多年以前那样,随着浪涛上下起伏。
没有人知道,那些渔船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风浪;船舷上会有多少被修补起来的裂痕;船底会有多少缝隙,不断地渗进海水来。
这些,都只有船本身可以知道。
就像生活。
没有人能够知道究竟生活是怎样的东西,究竟它是残酷的还是慷慨的。
温暖与隔阂,都只是不曾间断的生活的一部分。
就像风暴,即使肆虐的时候再狂暴,也总有离开的时候。
即使不断地起伏,但恋次知道,生活本身并没有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