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笑语杨杨

4、2

　　三月里的风景还有冬天遗留下来的死亡气息，满眼只是干枯的树干以及灰扑扑的常绿树，看不到下一个春天会来临的迹象，北方漫长的冬季让人等待得很绝望。依若也不喜欢冬天，甚至甚过于秦木。她对冬天的排斥感，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畏惧。秦木听得很心疼，这个女孩子就像她外表看上去的一样，一身的稚嫩，在成人的世界里，生长得还有点无措。心疼之余，忍不住想做点什么让她的生活更热闹些。
　　这天和依若从图书馆出来去吃午饭，秦木讲了个笑话，说熊猫的两大愿望是消除黑眼圈和照彩色照片。依若一乐，笑得很灿烂，在残冬的背景里，依若的笑显得格外温暖。
　　田墨从旁边跳出来打招呼，秦木从中介绍，“那天在游泳馆就是他‘救’你的。”
　　田墨摆摆手，“呵呵，你不用谢我了。”另外的两个人都被逗乐了。
　　依若已经从秦木那里听说过田墨了，很乖地叫了“师兄”，“呵呵，我不找师兄麻烦就是了。”
　　趁依若不留意，田墨冲秦木眨眨眼，一脸坏笑。然后道别匆匆走了。
　　目送着田墨离开的背景，秦木松了口气，正担心他会打趣两个人，好在他嘴下留情了。
　　“真巧啊。”秦木对依若说，“正打算哪天介绍你认识你师兄的。”
　　方才的确是巧遇。北方的这座有塔有湖的校园，在众多家长和学子的眼里都笼罩着一层光辉，这里是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实际生活在其间，活动范围也只是偏南的半个校园而已，地方不大，可若不是刻意联系，不相干的人在校园里偶遇的几率几乎为零。就连田墨，秦木也很少在校园里“邂逅”过他。

　　2003年4月1日，张国荣自杀身亡。未名bbs上一片哀悼之声，大家都称他是“哥哥”，不用名姓也都知道指的是张国荣。依若以为只是玩笑，可随后的几天里网上的讨论不断，并且开始很热闹地讨论他的影片。
　　一封来自Even的信出现在依若的bbs信箱里，看到跟秦木的id（mumu）的ip段相同，依若猜想应该是田墨了，果然就是他。Even大夸依若聪明，跟依若漫天海聊，说了不少系里老师的逸闻趣事。
　　依若向田墨借书，田墨叫她晚上从图书馆出来，顺便去西边的静园草坪找他，那草坪刚好在回宿舍的一条路边。秦木也在那里，两个男孩唏嘘感慨着张国荣的逝世。依若静静地听着，真实地意识到网上流传的死亡消息确属真实。她对张国荣并不很熟悉，秦木和田墨也不过长她两三岁而已，仿佛喜欢的明星却隔了一代人。
　　田墨还带来一支箫吹着，箫声在夜里显得更外幽长动听。秦木看见，依若注视田墨的眼睛一亮一亮有什么在闪烁。

　　第二天下午，依若路过图书馆的配殿，无意间看到宣传栏上贴着简易的电影海报。配殿里有个小报告厅，没有报告的时候，这里会放许多的电影。这个星期变成了张国荣的专场。贴出来的“海报”其实算不上海报，只是打印出来的剧情简介，连张像样的图片都懒得贴。依若盯着简介看了一会儿，回自习室收拾了书包。秦木不在对面，这几天他似乎很忙，晚上都不在。
　　依若抱着书包钻进了南配殿，那天放的片子是《霸王别姬》和《胭脂扣》，依若盯着画面上那眉眼精致的男子使劲看，有点震撼。第一次看到他时，他在一部电影里演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穿着红色夹克和牛仔裤，青涩得可笑，酷爱leslie的表哥指给依若说那就是张国荣。那时候多么无视于他的存在，可在他最成功的电影里他的光芒已经让人无法直视。
　　看完电影出来，已经到了该回宿舍的时间。依若不由自主挑了往西的路回家，在草坪边，远远看见两个人跑着步过来，春夜的气息扑面而来，运动过后他们英气逼人，让依若不忍直视。
　　看见依若，田墨和秦木停下步子，大口大口地喘气。略歇一歇，田墨拉一把依若的书包：“走，陪我们去买点喝的吧。”
　　见到两人，依若有些欢喜，即使被拉去跑腿也并不讨厌。于是又折返回去陪他们买了喝的，后来两个大男孩把依若送到寝室门口。
　　就这样，三个人都熟了。依若也自然而然加入了秦木和田墨的晚间休闲时间。

　　依若的脑子里一直浮现着《霸王别姬》里张国荣念台词的片断：“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这段词，一连回响了好几天。她在电脑上找到张国荣几乎所有的电影，一一看完。
　　有感触的时候，依若也写了一些自己对爱情对leslie的想法。写完顺手发到Feeling上，那是田墨推荐过的版面，据说水文比较少。现在的网络上已经有一套术语，不上网的人大约是很难懂。在bbs上，内容无实际意义，类似随口聊天的帖子叫水帖，而发这种帖的行为就叫灌水了。据说不同文化群体之间的排斥性很高，而同一群体内就用相同的语言、行为方式来识别对方，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之间的暗号。现在的群体开放了很多，可是这套特定的语言方式，其实也不是新近才有的。
　　很快依若看到不少回帖和回信，与她交流着共鸣的感想，说她写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在Feeling上得到承认，依若有点意外的欣喜。

　　秦木白天没空去自习，于是常常和田墨一起，晚上找依若出来玩。
　　依若知道田墨和秦木最近每天会去运动场跑步。看书看到闷的时候，依若提前从图书馆出来，坐在运动场边上等两个人过来运动。依若只是在看台上坐着，自己懒得下去跑动，北方的夜空常常能看到星星闪烁，依若便边等边抬头看天空，从中辨认北极星的位置。运动场一旁的博雅塔静静地矗立着，在黑暗中，有着格外浓重的轮廓。体育场在未名湖东边，周围也没什么建筑，看出去视野挺开阔。看台对面的树，一棵一棵，依若闭上眼睛也能记起它们的轮廓。
　　跑到大汗淋漓的时候，两个男生像小兽一样冲着天空大喊。依若跳下去，等他们一起回去。依若跃跃欲试，田墨接过她的书包，转手又递给秦木背着，催她也喊一声试试。
　　依若张开口，喊出一声，低低的，比说话的声音还要小。不知何时起已经丧失了大声喊出来的勇气，依若意识到，这个社会有一些默认的规则已经像血液一样融入自己的血液里，此刻丧失的何止是大声喊叫的勇气。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悲哀。旁边秦木笑着看她，说：“喊出来试试，很爽的，可以把所有的烦心事都忘掉。”依若有些不服气，闭着眼睛提高声音喊出来。声音颤抖着，怯怯的，可是已经比刚才声音大多了，依若再次鼓起勇气，向着天空大声呼喊。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音，依若竭尽全力地喊着，心中有什么在慢慢溶解和释放，果真如秦木所说，整个人轻松了一大截。
　　那天夜里，在湖边运动和谈情说爱的同学们能听到三个人的嗷嗷嚎叫。没有人会怪罪他们，每个人都会有或者有过激情飞扬的青春，在这所以包容性见长的校园里，人们已经习惯对身边千奇百怪的事情笑而置之。

　　运动之后，若是时间还早，他们会在回去的路上买喝的，然后坐在大讲堂前的石阶上，看星星，看树影，看夜归的人来来往往。漫无边际地聊一些话题。
　　田墨有时候带着箫去，广场前空无一人的时候，箫声空灵绝尘，仿佛可以洗去一个尘世的喧嚣。
　　也有时候秦木带口琴来吹。田墨和着琴声轻轻歌唱，他的嗓子很细，有着阿哲般的温柔。依若听得很醉，自己也偷偷学了很多歌，轻轻地哼唱着，日子过得很舒服，思绪飘到老远。他们常常逗依若，唱着唱着，伴奏和歌声都停了，只剩依若一个人清唱。依若发觉了，也不窘，索性好好地把一首接一首的歌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