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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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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还是那一口黑斑黄渍的烟枪牙,可炮哥换了一身崭新的行头,脚上的新皮鞋锃亮锃亮的。他吐出一口香烟,把烟屁/股丢在地上伸脚捻灭:“我们见过的。”他长年烟不离口,嗓眼里都烟雾缭绕的,讲话的时候喑哑干涩,听着叫人难受。
“炮哥找我有什么事吗?”苏忆想起石秋的眼睛是因为眼前的人要带走李强才摔伤的,又想起公安局后面巷子口里他从阎其皓手里接过支票的事情,警惕地往后退开两步。
炮哥摸摸下巴,歪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上回没看清楚,苏小姐比瘦猴儿老婆漂亮许多啊!”说完露出那崩刃的断牙笑容可怖。
苏忆绷着脸说一句“谢谢”,然后捂着包快步绕道走开。
身后传来炮哥嘿嘿的沙哑笑声,在空荡悠长的弄堂里听起来像幽灵:“清明过年给祖宗烧纸钱的时候,徐美霞有从地下捎什么话给你们姐妹俩吗?比如说,‘我死得好冤啊’,之类的?”
苏忆心脏突地漏掉的一拍,顿下脚下慢慢地扭过头。
“徐美霞是你和瘦猴儿媳妇的妈,我没说错吧?”那天,苏忆挺身而出用徐美霞的名字保下李强之后,李强在回家路上便把这事情告诉了炮哥,“当年拓新车间爆炸起火这么大的案子,竟然被人压成了报纸里的一块豆腐干,还是鬼话连篇的豆腐干,谁都不知道徐美霞就是一个冤大头,连你们家人都被蒙在了鼓里。”
炮哥啧啧啧地摇头感慨,苏忆听得越来越紧张,盯着炮哥的一双眼睛的瞳孔都放大了。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问:“那么事实呢?”
“不走了?” 炮哥哼地蔑笑,拖着瘸掉的腿一步一步挪过来。
苏忆微微牵起嘴角,摇头:“还不知道炮哥是做什么的,怎么晓得这些?”
“哈哈哈哈!”炮哥突然仰头暴笑不已,直直逼到苏忆跟前,“混江湖的,看不出来?”
苏忆被吓得捂紧了包,炮哥得意地挂着笑,给自己重新点上一支香烟,对苏忆“娓娓道来”:原来出狱前不久,他在牢里碰到一个家暴进来的男人。这人嗜酒成性,喝了酒就血气上涌殴打妻儿,最后被送进里面来了。不过牢里都是比他凶悍百倍的人,他一没杀过人、二没有放过火,所以总是被人欺压。
直到有一天放风的时候,他憋屈得豁出命吹牛说自己就是当年偷偷潜进拓新车间、布置出徐美霞操作不当现场的人。这倒的确是跟“杀人放火”搭到了边,可说到后来就知道了,他不过是为了点酒钱帮人做些善后工作,办完事只管收钱,原因、幕后老板一概不知。但买通他的人肯定来头不小,因为据他回忆进火场废墟的时候竟然一个警察都没有。
苏忆听得心惊肉跳,死死咬住嘴唇,炮哥却还没有说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讲:“我说了,我是混江湖的,但并不是什么事都做的。这次和瘦猴儿一道去拓新闹事绝不单纯为了钞票,而是因为我们要向棠城复仇!”
说到这里,他狠狠咬着烟屁股抽了一口,眼神开始变得阴狠:“姑娘,我告诉你,棠城里没一个好东西!我的腿是他们打瘸的,瘦猴儿脸上的刀疤也是他们留下的,我俩的青春都是他们断送掉的,哥儿们、事业、一辈子都被他们毁了!毁了!你根本不能想象,他们都是杀人不见血的魔鬼!”
他突然把手上夹的香烟砸到地上,像是疯了一样扯着破碎的嗓子狂吼一声,一拳头重重地捶在墙上;苏忆想逃,却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她,咬着牙撑在原地。
炮哥喘着粗气用力地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木着脸朝苏忆讲:“我听说棠城要和拓新合作,所以才带瘦猴儿去搞破坏。有钱好拿、还可以报复棠城,我们本来高兴极了,到头来发现我们就俩大傻帽儿!”
苏忆知道有些内幕呼之欲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想听、又不想听,矛盾纠结里听到炮哥恶狠狠地说道:
“他妈的就是地场红脸黑脸、自导自演的好戏!姓阎的小子暗地里把拓新拖垮,然后纪家小子就可以趁人之危吃掉整个拓新!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对,就是这样!绝对就是这样!炮哥上飞机那天,无聊地翻开杂志看到一则对阎存义画展的采访,还配上了阎其皓、纪淮北和他的合照,顿时五雷轰顶、踉跄着逃出机舱:他认出了纪淮北和阎存义,也明白了为什么从阎其皓手里接过支票的时候会觉得眼熟,原来是这一家子……
炮哥急急兑换了支票,躲起来把前因后果联在一起想了好几遍,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阴谋,一场铺天盖地、一石二鸟的阴谋!封了我的酒吧、断了我的腿、送了我进牢里还不够,刚从监狱熬出了头、现在连我的下半辈子也要毁掉吗?刽子手、恶魔!
炮哥看着苏忆一脸愕然,残酷地讲:“听瘦猴儿说,阎其皓是你男朋友?哼哼,你还不明白吗?要不是因为你是徐美霞的女儿,阎其皓哪能真被你这种瘦胳膊螳螂套牢?老大不小的人了,竟然还相信灰姑娘呢。”
“咚”,像有人拿重捶击溃了她最后一道防线,苏忆心底一片悲凉。她抿紧嘴倔强地抬头跟炮哥对视,可天知道她捏紧包包的指尖抖得厉害:“谢谢炮哥的忠告,不过我自己可以判断。”
炮哥冲苏忆嘲讽地竖起大拇指:“不过,你也真是了不起,竟然和纪芍淮、阎其皓两边纠缠不清,厉害!”他笑得阴阳怪气,竖起的拇指摇来晃去,最后慢慢垂下去,“有些话听起来是刺耳了些,因为这就是事实。姐姐千万别心存侥幸了,我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相信棠城的人,都没好下场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来回回地摸着头顶又硬又短的头发:“走了,姐姐自己好好想想,别让人利用了还不知道!为冤枉的老娘平反是对的,但要是纪芍淮和阎其皓让你拿老娘的事出来做文章,就要小心啦!”
炮哥一瘸一拐地走出弄堂,高壮的背影竟然有浓浓的沧桑味道。苏忆倒在墙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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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强带着石秋回来了,他把学校的车行卖了、再加上炮哥分的钱重新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硬把苏忆和孩子接到一起住了。
李强跟从前一样沉默寡言,只对苏忆这么讲:“那些有钱人玩的游戏,我们陪不起。姐,你醒一醒吧。”
石秋一脸担忧地看着姐姐,动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苏忆微笑着安慰她两句,出门到幼儿园给孩子们排练去了。节目排到一半李月如走了进来,她冲苏忆笑笑、然后安静地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看他们排练。
结束后,李月如把苏忆约到附近的咖啡馆,就是之前李宪请过苏忆的那一家。李月如只化了淡淡的妆,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咖啡上来之后,她慢慢地喝了一口:“其实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妹妹呢。”放下杯子,李月如冲苏忆微微一笑,“李宪是我的父亲。”
“李伯伯家的姐姐?”那时候李月如已经去外省念大学,只在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来厂里看春节晚会,那时候就坐在苏忆隔壁,还帮她一起照顾过阿秋。
李月如点点头,接着闲聊了两句,最后总结似地叹道:“所以说,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我们在棠城遇上,绝不是偶然。”她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叠东西,推到苏忆手边,“其实,我是代家父来找你的。”
说到李宪,李月如的嗓音忍不住哽咽,苏忆这才发觉她侧边的头发上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爸爸他一生耿直正义,唯独有一件事是他多年以来的一桩心病。就在见完你的那天,他拿到了这份东西,才知道自己担心的原来都是真的。”李月如示意苏忆翻开,然后继续讲,“就在那一天,他出车祸被送进医院,临死前千叮万嘱要让我把事实告诉你,并转告你一声‘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
说完,李月如不再开口,静静地等苏忆翻到最后一页:“爸爸最后一个心愿就是把这件事的真相公布出来,还你们一个清白。因为牵涉到棠城和拓新的合作,我已经向公司提出辞呈。”每每工作繁忙的时候,李月如总在心里狂吼“我要辞职”,但最后关头都咬牙挺了过来,结果却还是为了公司名誉要辞职,想想自己对棠城还真是一片赤诚啊。
“李部长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一旦曝光,是否会出现比我们一家最大的受益者,比如棠城?”资料上写的和炮哥说的八九不离十,苏忆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要镇静得多,也绝望得多,不得不求助似地提出这样的疑问,希望比自己聪明、比自己懂棠城的人给她一个答案。
“啊?”李月如愣住,“什么意思?”
苏忆把资料放到一边,握着温热的咖啡杯一边思考一边讲:“经济上的东西我不懂,但前不久有人跟我说,如果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了的话,拓新将会一蹶不振,然后……”苏忆说到一半,无意瞥了一眼窗外,抓起包急匆匆要走,“李部长,谢谢你、谢谢李伯伯。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该相信谁好,我现在很乱,之后再联系你,好吗?”
苏忆借咖啡馆后门走了,李月如换到她的座位往窗外看,阎其皓正从车上下来。他把车钥匙丢给从伊贝星星门边走过来的人,大步穿过马路朝咖啡馆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