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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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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芍淮并不害怕纪从棠的威胁,要是事务所里那几个人这么容易就被打击,那么也没必要再留着了。但是,像纪从棠说的,对这个年已近百的老人,纪芍淮一家三口欠的太多。他花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整理好美国律师行的事务,也整理了纪从棠最不待见的洋人女友,再回到蕉苍的时候已经接近中秋。不知道是因为佳节临近,还是孙子终于屈服的原因,纪从棠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也开始可以吃一些非流质的东西了。可是考虑到年龄问题,医生还是保守地建议他住在医院过中秋。为此,纪从棠这几天脾气很大。
李妈在电话里把纪从棠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然后躲进病房里的卫生间轻声劝道:“芍淮,姑爷让你回国是为了你好、为了棠城好。不过,他的脾气你也知道,说话的语气是冲了些,但爷孙俩哪里有隔夜仇的?今天是中秋节,淮北他们都过来了,你也来陪陪他吧!”都说人年纪越大会越像个孩子,李妈真心觉得纪从棠有时候发起火来就像撒娇,不过是寂寞了而已。
“我已经在路上了。”纪芍淮简洁地回答完,李妈立即高兴地挂掉电话报告纪从棠去了。纪芍淮把手机收回口袋,手肘支在车窗往窗外看去。他坐的车正好在红绿灯前停下来,路两旁等红灯的行人纷纷开始穿行。天气已经凉快起来,出租车的司机关掉空调,只把四扇车窗全部降了下来。因为这个路口旁就是大型卖场,来往的人流、车辆都特别多,所以红绿灯的时间也特别长,司机师傅干脆挂档喝起茶来。
“好香啊!”司机吸着鼻子往超市门口看过去。那里搭了个鲜肉月饼的展台,前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哟,现场烤月饼!”他有些兴奋地和后排的乘客搭话,却发现那人盯着路旁大卖场的灯牌微微眯起了眼。
“抱歉,我这里下车!”纪芍淮最终掏钱递给司机,然后直接打开车门走下去。
卖场的空气里洋溢着月饼的甜香,许多货架前人头攒动,十分热闹,而纪芍淮只径直朝一个方向走过去。和那天一样,两排货架中间搭了个简单的方便面促销台,有个穿绿色马甲的女孩背对纪芍淮站在后头。因为是中秋,人们大多往月饼摊、礼物架跑,所以方便面的货区有些冷清。纪芍淮慢慢走过去,走近了开始听到有“嗒嗒”的声音,侧头一看原来是那个绿马甲在用指甲钳剪指甲。她长了张圆脸,很陌生,显然不是纪芍淮想找的人。
那圆脸发觉有人在看她,急忙把指甲钳藏进马甲口袋里,笑着向纪芍淮推销起来:“先生买方便面吗?这老坛酸菜面现在特价,五连包只要九块九,爆格算的!”说着拎了包方便面迎上去:哇,这男人超帅的!
纪芍淮伸手在胸前摆了摆,转身要走。圆脸还不放弃,追着要把方便面塞进纪芍淮怀里,搞得他有些尴尬。这时候有个穿黄马甲的男人抱着个孩子走过来,看到圆脸这么尽力地推销产品,于是把孩子放到地上,拍拍孩子的脸后也加入过来:“这面真心好吃,先生你一定要买回去尝尝啊!”
纪芍淮有些不耐,皱眉正要拒绝,却发现那黄马甲看着十分面善。这么一犹豫,方便面就躺在了纪芍淮怀里。俞铁汉职业化地朝纪芍淮笑笑,准备功成身退,顺便把双眼花痴的圆脸拉回促销台前。
那圆脸三步一回头地走回去,最后竟然还冲纪芍淮一边摇头一边唱:“啧啧,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黄马甲抱过来的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咯咯”地笑起来。
纪芍淮捧着方便面,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却听到那圆脸说:“苏忆那边怎么样了?外面的鲜肉月饼摊上生意好吗……”
“苏忆?!”纪芍淮的眉毛禁不住轻轻一跳,脚下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突然,纪芍淮感到自己的裤子在往下掉,低头一看原来是刚刚那个孩子在拉扯他的裤管。小孩大概三四岁的模样,身子很瘦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占了脸蛋近一半的大小。看到纪芍淮望着自己,那孩子竟然踮起脚、朝他张开双臂:“抱抱,抱抱!”
“抱抱,西瓜要抱抱~”小家伙咧开嘴,笑呵呵地重复一遍。这孩子的头发很短,有些营养不良的泛黄;可一双瞳仁又黑又大,纯净的童声带着甜甜的祈求,纪芍淮捧着手上的方便面愣在原地。
好在有人立马解救了他,黄马甲很快跑上来把小朋友抱开:“西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抱歉地向纪芍淮点点头,最后还不忘继续推销他的方便面,“先生,相信我,这面绝对是价廉物美!您吃了觉得好就下次再来,啊!!”
纪芍淮还真拿着方便面到收银台前结算,九块九毛;加上一毛钱的环保袋,正正好一张十块钱的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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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中秋节当天卖月饼除了底薪还有提成,所以苏忆特地和卖场里的同事换了班。可惜卖场里面的摊位太高级,苏忆又只是一个兼职人员,到最后只换到在卖场外现场烤月饼的活儿。
蕉苍已经入秋,气温虽然还没有那么冷,但每天月亮升起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早。苏忆抬头看了看西边天际明月当空,乳白色的月光朦胧美好:卖掉台上的这两个之后就只剩身后的最后一锅鲜肉月饼,很快就可以带西瓜回家吃团圆饭了。这么想着,苏忆转身去把后面的大锅扛到台前,然后把之前的两个并到一个锅上。新鲜的月饼一上来,立即有很多阿姨、阿婆转围上来,苏忆理了理脸上的口罩重新忙活起来。
月饼台的右上角挂着一个橙黄色的灯泡,灯光温暖地笼在那个女孩的头上。她的头上戴着白色的帽子,嘴上还挂着大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生气勃勃的眼睛——和六岁时一般模样的眼睛。纪芍淮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没有错了,竟然真的是她。不过,为什么……
月饼台边上是个卖盗版音响的人,推了辆带广播的自行车,嘴里还咬着一个刚从旁边买来的鲜肉月饼。国内时下流行的歌纪芍淮大多数都没有听过,但自行车广播上放的那首他却从小就听过许多遍——《但愿人长久》。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纪芍淮听着耳边缠绵的歌声,抬头看了看天边的那轮明月:潮起汐落,悲欢离合,小石头,我们又见面了。
锅里的月饼越来越少,台前的人也渐渐散去,苏忆摘下口罩从地上拿水来喝。
“剩下的,我全要。”
苏忆正低头喝水,听到顾客的要求急忙放下水瓶,重新戴上口罩:“好!一共七个,二十一块!”她利索地把月饼放进纸袋里递上去,可那人却久久没有伸手来接,“先生,您的月饼。”
纪芍淮等到苏忆看过来之后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把纸袋接过来放进装方便面的塑料袋里,然后慢慢地掏出钱递上去。苏忆没有多想,只对他微微一笑,收下钱又数好找头递还给他。终于全部卖完了,苏忆在口罩下面漾开笑来。她把装钱的腰包首先别好,然后低下头慢慢开始收拾摊位。
“苏忆?” 听到自己的名字,苏忆抬起头来,发现刚刚的那个客人竟然还没有走掉。纪芍淮望着那双眼睛,嘴唇轻动,“苏忆?”
苏忆伸手摘下耳朵上的口罩,脑袋微微歪向一边。眼前的人穿着讲究,气质高贵,并不像是她会认识的人,于是苏忆不太确定地开口:“我们,认识吗?”
纪芍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微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纪芍淮只觉得胸口又酸又涩,胀得他难受。难道只不过是同名同姓?纪芍淮敛下眼,侧过身去。苏忆只当对方认错了人,扁扁嘴继续埋头整理摊位。
然而,纪芍淮的脚步走得很小。
好多年没有想起那个小女孩倔强生动的眼神了,回忆就像一本旧了的图书,书页虽然已经泛黄,但翻开之后上面的文字竟然依旧栩栩如生。世上不可能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更不可能有两双神态相同的眼睛,纪芍淮转了身走回摊前。
苏忆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竟然是刚刚那个客人重新走了回来。隔着月饼的台子,他站在对面,单手插在裤袋里面,神态翩然:“你是小石头。”刚刚他叫她名字的时候还带着疑问语气,可现在却是百分之百的肯定句。
“小石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曾经愤愤地骂苏忆,说她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苏忆这回抬眼仔细看着对面的人。
那一年苏忆还只有六岁,很多事情都已经印象模糊。她记得,男孩的脸圆嘟嘟的,白白净净,像苹果一样可口。但眼前的这个人脸上棱角分明,鼻子又挺又直,几乎找不到一丝当年的轮廓。
苏忆视线往上,又仔细看了一会儿。
她清晰地记得,那个男孩有双极漂亮的眼睛,细细长长。即便经常淡淡地带着疏离,却一直都透着自信和坚毅,让幼小的苏忆本能地想依赖着他。而眼前这个胸有成竹地唤她“小石头”的人,同记忆中的男孩儿一样,有双极富魅力的眼睛。
“纪……芍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