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凉了的没有动用过的咖啡撤下去重新上了新的,安妮谢绝了侍者推荐的安第斯山,笑着说让宝宝闻到咖啡的香气会在家里乱找,只要了一壶花果茶。
叶朗坐在对面凝视着已经成熟了不少的安妮,越发觉得她眉眼与记忆中那个已经快要模糊了的影像结合在一起,几欲混淆。
安妮实在是太像安雪,以前是样貌,现在是气质——温柔贴心,笑容完美得恰似三月的阳光,增一分则热减一分则冷。
三年,较之她独自生活安雪离开的二十余年实在太短,时光匆匆,可每一道时光都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每一次见到她都能明显地感受到了改变。而这一点,也许只有这么一点,时候他们母女不一样的地方。
安妮见他一直打量自己却不说话,扯了扯嘴角,先开口,“叶先生,你觉得你无谓的追踪和窥视有意思吗?”
叶朗张了张口,“对不起,我只是想要——”
“想要看看我?”安妮依旧压制不住内心的那种只要面对叶朗就会随时爆发的奔腾情绪,“那你看完了就够了,何必年年都来,还要去……打搅我妈妈沉眠。”
原来她一直什么都知道……叶朗忍不住为她言语的刻薄伤心了一下,“妮可,我没有想要打搅你或是你母亲。你母亲……她生前我没有好好地照顾她是我的错,所有现在我才想要去陪陪她,想要每年去看看她。”
“你觉得我妈会喜欢你去看她?”
叶朗知道她对自己积怨甚深,心结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只得道:“妮可,我对你也一样,我一直想要补偿你。”
补偿?安妮冷笑了一声,别过头去,硬邦邦地说:“补偿什么?能补得回什么?你不过是要一种心灵上的安慰,而我又为什么要成全你的这种安慰。我宁愿你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也不愿意你为了所谓的安慰给妈妈或是我施加什么。”
“我没有想要对你们施加什么……”叶朗解释了一下,却说得苍白,“妮可,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
安妮轻喘了几口气,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目光似乎穿过阳光落在窗外或是更远的地方。她终于说:“你想要补偿我什么?你又有什么可以补偿我的?”
叶朗踌躇了一下,起身道:“你能等我一下吗?”
搞什么?安妮抬眼看了他一下,点了下头。
叶朗身高腿长,步履矫健沉稳跨度很大又不失优雅,安妮并没有等太久他就回来了。
他拿了一个文件进来,又向总台要来一支笔,东西放在桌子上,轻飘飘的几页,却让安妮皱起眉来。
安妮看着他问:“你那这么多的圣安的股权给我做什么?”
叶朗交握着双手,看沉吟了一会儿,“准确地来说,这算不得补偿。这本来就是当年安雪离开的时候留给我的,我今天只是物归原主。”
看着股权转让书上的数字,安妮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叶朗在圣安所拥有的股权份额,发觉出不对来,“这真的是我妈妈交给你的那份股权吗?”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是由他作为持有着转出,并不是别人……如果一旦转出,那将会对他造成无以挽回的损失,而如果他在圣安所持有的股权中又一大半都是二十年前他人转出的话,那他现在的身居高位又十分不合理。
安妮在叶朗思忖的时候翻来覆去地分析,却终究得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妮可,你说的没错。”叶朗松开交握的手,右手捏拳搁在鼻间轻咳了一声,他带着些踌躇地盯着安妮,说道:“这些股份的确是我的,而并不是你妈妈当年给我的。”
安妮不由问:“那我妈妈当年给你的呢?”
叶朗抿了抿唇,眸光闪烁着垂下,没有说话。
安妮看着他的模样,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脱口道:“你给……”她才说了两个字便住了口,单手扶上自己的额,抿着唇笑起来。嘴角弯弯,神色凄迷,长睫在阳光下仿佛洒了金粉的蝴蝶,振翅欲飞。
叶朗张了张唇,“妮可……”
安妮侧着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地摇头,声音也是缓缓地,就像是地壳下缓慢流动的岩浆,不知不觉就续积了力量和热度,等待着在每一座脆弱的活火山口喷发。“我不明白,你是有多讨厌她,有多恨她,有多喜欢看着她痛苦?这样你开心是吗?你觉得你就对得起那些因她而死的人,你就认为你是在为那些人报仇是吗?”
积攒了数年的怨气终于在此刻爆发,她闭了闭酸胀的双眼,隐忍着心中酸涩痛苦涌上来的泪意。她真的觉得不值,为她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不值——就算曾经做过什么,错了什么,可是对那个人的痴心是真的十分纯洁毫无瑕疵。可是人家偏偏不屑一顾,不屑一顾就算了,还要笑着把真心踏碎,踏碎就算了还要碾成渣……那明明是一颗钻石却如同一个破玻璃珠子一样。
实在是……不值!
安妮迅速站起身,几乎是掩面而逃的姿势,她不能对他发什么火,她的母亲在他面前尚没有这般歇斯底里过她又为什么要弄得那么狼狈不堪?几十年过去了,她再为了他而生气苦恼哭闹那不是很丢人?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那不是在给他提升自我价值吗?她安妮才不会那么傻,她早就知道——爱的对立面,是冷漠。
“妮可!”叶朗手疾眼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地近乎哀求:“我知道,这件事的的确确是我做得不对,可是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反正都是这么多份额,从那里拿不是一样吗?”
安妮顿了一下脚步,大力甩开他的手,转身倒退数步,与他拉开距离。她的视线从铺着阳光大理石地板慢慢上移直面前男人的身上。她说:“一样?哪里一样?我妈爱你那是爱,乐嘉爱你那也是爱,你怎么就不要我妈呢?——这个比喻不恰当,我再说一个。二十五年前的玫瑰早就凋零枯萎化成尘土,今年的玫瑰再美,也不是二十五年前的那一朵。”
“叶总经理,你明白了吗?”她趁着对方的愣怔转身就跑。
“妮可!”叶朗急忙跑出去追。
店门上的风铃急速地来回响动着,日薄西山的阳光带着微微泛红的颜色刺进他的眼中,让他不禁皱着眉停了一会儿。
而他要追寻的目标也停住了脚步,在离他没有几步的位置对着手机失控了一般颤着声音大喊:
“什么!简妮你再说一次,昨天为什么会有恐怖分子在那个时候砸毁以色列的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