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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落英(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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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七)
“晚浴池塘涌动一天星斗,早登阁台挽回三代乾坤——你是想说,你后悔了么?”
刚从皇宫里回到将军府,薄弱的身体便被压在了冰冷的石墙上。
凶残的眼神,让他再度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当年人称”鬼神”的角宿将军,是如今统领朱凤王朝千万军马的大将军,是当年那个亲手将锐利的利箭射入自己胸膛的无敌将军。
无敌的原因,在于无情。
夜晚的风,吹起了一阵粉色的迷障。
小院四周,传来竹林沙沙响声。缤纷的落英,飘过矮矮的院墙,飘进了静寂的小院。桃花的香味,带着竹叶的清香,弥漫在安静的夜空中。
满天的星斗,倒映在小院中幽深的池塘里。几瓣粉红,宛如摇曳的小舟,漂浮其上。
锐利的眼神,充满压迫视线的眼神,越来越靠近的距离,一切与多年前那个星空下的夜晚是何其的相似。
这一次,他又是想让自己做什么呢?
迷茫的视线,对上那棵高大的古槐,那棵自小就在树下习字的古槐。
苍劲的枝条,葱郁的枝叶,说明它即使换了主人,也依然生活得很好。
这棵树,还能活很多年吧?
不像自己,苟延残喘了这些年,不过是为了文书一人。
早春的风,吹拂在裸露的肌肤上,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原本紧紧压在身上的人忽然停止了动作,不再继续下去。伸手抱起怀中瘦弱的人,一路送回了温暖的房间。
他僵直着身体,任凭对方的摆弄,无论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所有的意图他都不想也不愿再费神去理解。
外衣被脱去,小心地被放入被窝,棉被轻轻地盖上,连被角都顾及到后,温暖的感觉让原本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睡意迅速地袭来,舒适而熟悉的环境让他闭上了双眼。
睁开眼睛时,屋外阳光灿烂。文书低垂着头,一脸认错表情的守候在床前,不时地还偷瞄一眼屋外。
“京城,不是久留之地。天威难测,早日离开此是非之地,方是保命之上策。”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卧室里。
“午后就走。”
“是,师父。”
文书这个孩子,背着他就张扬出年轻人的风采,但是一面对他,又体现出孩子般的稚气和乖巧。
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脾气、性情都像自己。
文书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一头发怒的熊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你要离开?!”
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虚弱的身体只能感觉到鼓膜的阵阵颤动。早晨醒来时惯例性的眩晕感还未消失,被他这么莽撞地一吼,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喉咙口一甜,一股略带腥味的液体涌上,吐了出来。
“你、这是——”
暗红的颜色,是淤血的标志。吐完血,胸口舒服许多,他这才掀开被子下床,自自己床头的包袱中取出一个暗红色的药瓶,拿出一颗药,生生地强咽了下去。
“你刚才吐血了!我要带你去看大夫!”
大手一拦,抓住纤细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放手——”
脆弱的关节经不起拉扯,”咵啦”一声左手立刻脱臼。他顿时惨白了脸色,拼命地咬住下嘴唇。
“忍一下!”
毕竟是在沙场上磨练过的,见惯了各种受伤场面,对于”脱臼”这种小伤来说治疗自然是不在话下。
剧烈的疼痛过后,关节已经恢复原位。眼前的空白,也因为疼痛缓解感知恢复而逐渐显现出清晰的景象。
“不劳费心,不过是旧疾而已。”
淡淡地推开他的手,也顺便挥开不知何时自心底深埋处冒出的小喜悦,他径自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旧疾?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薄怒的声音里,似乎还多了一种名为”担忧”的情感。
“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作态!”
终于忍耐不住,挥臂打开他紧抓着的大手。面上,尽是冷冷的笑。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武大将军!”
原本就不甚强壮的身体,在初次的激烈情事后拖着未愈的伤痕走上战场;历尽痛彻心扉的严刑拷打,再加上那几乎致命的一箭,他能够存活到现在,实在是前世积攒的福分,以及步信鬼斧神工般的妙手回春。
胸口处郁闷的感觉再次出现,剧烈的咳嗽声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怎么了?怎么了?还需要吃药吗?我立刻让人去请大夫……”
慌慌张张的声音,似乎表达着主人的惊惶。
“不必了……”
他挥手,冷冷地推开对方的关怀和紧张。
“非常感谢这几日的招待,我和文书今日就准备回去。”
“不行!”
如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地抓住纤细的手腕,猛烈的力道让不经痛的他忍不住皱起了眉,轻轻呻吟一声。
“痛……”
下一刻,原本抓紧的力道忽然消失,他乘势冲向卧室门外。
“别走!”
大手想要拉住,却只是抓住了系着活结的腰带。
全然不顾散乱的衣着和大开的衣襟,他仿佛是拼了命似的冲出了房间,只是孱弱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多年征战沙场的强壮。当冲到小院的台阶时,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摔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背上沉重的感觉告诉他:他再次被这个男人拽紧在了手心里。
不够吗?难道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
绝望的黑暗,自心底升起,发黑的两眼已经看不清在面前晃悠的是什么。只有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师父!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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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快点醒来——”
还未睁开眼睛,耳边就传来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刚毅中带着温柔,果断中带着关怀。
不由地,嘴角微翘,然后翻了个身,在柔软舒适的棉被上蹭了蹭,然后继续陷入美好的梦乡。
“醒来,快点醒来——”
带着薄茧的掌心摩娑着脸部柔嫩的肌肤,有点痒,又有点痛,又有点舒服——好像小时候自己赖床,父亲一边无奈地笑一边拉自己起床的感觉。
父亲?
刹那间,满天的血红又浮现在脑海中。
顿时,睡意全无。
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个伴随了十多年的黑色布包。
那是父亲的头颅。
即便现在被黑色的布包得密不透风,他依然能够透过那份沉重的黑色,感觉到父亲历来严肃的视线。
“父亲……”
想伸手,却发现全身酸软,动弹不得。腰间,被一双手紧紧地锁住。肩部,枕着一个沉重的东西,似乎还有隐隐的热气喷进了耳朵。
痒痒的感觉,让他不由失笑:”别闹了,文书——”
话音,止于一个温热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