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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三十九章 血骨.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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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刀!”为首的汉子一声大喝,举刀便砍。
客栈的那一头矛盾升级,却始终没有殃及过来,几个宫中侍卫没有命令,自然不会先行上去找麻烦。而李煜始终觉得那灰衣人身手不凡,不会吃什么大亏,再加上先前他说话粗俗不入耳,更是让生性文雅的皇帝懒得趟这趟浑水。
落花生却抿嘴沉思,总有种仿佛在哪里见过灰衣人的感觉。
为首大汉行走江湖多年,见同伴中毒惨死,自然不会轻视了对手。他双手执刀,用出七分的力量试探着砍去,希望以刀风之力,吹散灰衣人的暗器毒粉。
哪知那灰衣人不躲不闪,生生的挨下了那一刀,于是左肩顺势鲜血喷涌。
大汉先是一愣,随即发现自己竟然得手,立刻召唤来其余同伴一起出手。只听几声大喝,眼见着灰衣人就要丧生乱刀之下。
这时,灰衣人却做了一件令众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右手如利钩,瞬间深入自己左肩的伤口,抓了满手的鲜血,向几个大汉快速撒去。那几人还未做什么反应,就只见手中的兵器尽数融化。再一愣神间,灰衣人又是扬手一挥,顿时——那情景便像阿鼻地狱的一隅,血水混着白骨,哪里还有半个人?
见灰衣人出手如此狠毒,瞬间就杀死了四名身怀武艺的壮汉,一干侍卫顿时极其紧张起来。要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尸骨无存。尸骨无存倒也不打紧,死了却也干净,关键是如何向首领李冶交代!
就连李煜,脸色也微微有些改变,毕竟,这荒郊野岭,竟然也是卧虎藏龙之地!一个酒馆里喝酒闹事的人,都出手不留人命,此地危险,可见一斑。
李重光左手微微向前,护着身边的少年,右手不着痕迹的移到桌下,轻轻运气,以防不测。
这剑拔弩张之时,那灰衣人竟又开口狂笑道,“你们一个个紧张个什么?我又不是那什么武林正派,被看见杀人就要灭口。你们几个好好吃屎便罢,我伤口痛得要死,不和你们玩了。”
这一席话端的教人难受,又是讽刺了那些武林中所谓的清白高人,又是明示他们品位低下吃喝屎尿!最离奇的是,他竟然大言不惭的承认自己伤口痛,要离开休息。
不过话说回来,这灰衣人倒也没有要再次开战的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眼下并非在自己的国土之内,南唐的皇帝也就任那人去了。
之后众人面对着一屋子血骨,自然也都没了吃饭的心情,留下些银子,各自散开休息去了。
李重光拉着满脸沉思的少年进了屋子,两眼弯的像新月:“今晚我们就一起住这里,可好?”
花生正要点头,却猛然反应过来,“一个屋子?一张……这么小的床?你是皇帝,不要这样抠门好不好?”
“朕并非吝啬,而是惜才啊。你看,这客栈一共有四间客房,朕的侍卫也是人,也会疲劳,朕总也得让他们休息休息吧?”皇帝一番话合情合理,直堵得少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是爱妃明事理,一点就通。今日也颠簸了整整一天,你早些休息吧。”李煜看着少年躺下,轻轻的抚过少年一头墨发,这才起身向门外走去,“朕还有些事情要与侍卫交代,你先行就寝,不必顾虑。”
有什么可交代的,不就是你那权倾四野的野心么?少年撅着嘴,暗暗啧了一声,竖起耳朵等着那人走远。
李煜却并不走开,在门外几步处招来侍卫,说些无关痛痒,打听地形之类的话语。少年无趣的听着,却觉得头越来越重,尔后终于没忍住,睡了过去。
少年体内有抗药性,但对于迷药之类的却并无大帮助。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高高的挂在梢头了。
四周极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花生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先是恼自己被李煜摆了一道,接着又奇怪为什么药量没有下足。
在确认附近没有生人气息后,少年轻轻从床上下来,穿衣系鞋,毫无声息,准备起身来自木窗跃出。
站在地面的瞬间,少年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
花生弯下腰,看见床脚有一个不算小的布包裹,隐隐的还有一股子血水的味道。少年大惊,下意识的回身抽剑,竟然还真的拿到了自己脱手已久的龙吟宝剑。
来不及多想,花生转身推开窗子,让月光照亮屋内的情况,尔后用剑尖挑开包袱。看见其中内容的时候,他突然忍不住的剧烈干呕起来,仿佛想要将自己的心也一并呕出罢了。
包袱里所装的,正是攸云师姐那苍白的头颅,和大师兄死不瞑目的双眼,上面,还混杂着血水,冻成了冰碴子。
这情景,就像是那一日,从大辽逃出来的那一日,一摸一样。
落花生脑袋空白了许久,他原地坐在地上,四肢也用不上力气。而师姐的头颅突然自己滴溜溜的转个个儿,对着他竟然开了口,“替我报仇,小落……你怎么可以如此幸福,而我在地狱里苦苦等你报仇……大仇未报,我就无法投胎……花生……”
那苍白的双唇每说几个字,便咳出些血来,到最后,倒成了红艳艳的颜色,在白色的月光下,格外渗人。
少年摇着头,狠命咬住下唇,难过但更是惊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告慰师姐和师兄的死灵。
师姐的头颅一点点的在地上蹭过来,快要挨到花生的时候,他终于站起身来,慢慢的向窗边退去。这个时候,身后却又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拿手冰凉,毫无人气,少年心知不好,却无奈还是僵硬的回头去看。
是师父落九重。
也是祖父落九重。
落九重白衣上尽是鲜血,一双手皮肉开展,脚筋尽断,嘴角也挂着血丝。他的眼珠毫无光彩的盯着花生的脸,却不带一点表情,他说,“孙儿,帮我找图。那人杀了我,帮我报仇。”
“那人?那人是谁?谁杀了你?”少年急匆匆的追问,却又立刻被身旁的歌声吸引了注意。
那语调无比凄凉,那歌声无比熟悉。
母亲落王氏就站在墙角,低着头唱着那曲唱过无数遍的词:
还怕两人终无缘,道别离,剩零尘烟里。
清泪尽,纸灰起。
为谁描眉为谁裳,空楼上,泪眼暗成殇。
恸鸦哭,寒歌唱。
“娘,你……”少年已顾不得想那些鬼神之说,只是急着扑过去,想要拉住母亲的袖脚。哪知到了跟前,落王氏猛地抬起头来,两眼之中尽是红色,哭出的泪也成了血水,她用与失心疯那时截然不同的语调,清清淡淡的开口,“花生,你的父亲呢?你找到了么?你根本就没去找吧?为什么母亲的话,你都不听了呢?”
少年想要摇头辩解,说自己已经在努力,可是喉头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着急着想要比划,可是母亲,师姐,还有师父,站成了一排,都忧伤的看着他,然后说,“你不乖了,又想被关在坟地里了吗?你又想挨杖责了吗?还是想——被绑在桃木上火炙?”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自己前世的母亲和未婚妻悲恸地跪在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而屋子角落的阴暗处,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那身影不动,亦不开口,却最令人心碎。
“嘶……嘶!”落花生,或者是林倬,根本分不清自己是谁,只能拼尽全力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者他想要哭泣,却始终没有泪水。他记起来了……自己的泪腺,在那个时候,就毒坏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背负这些仇恨!
有人吗?有人能来救我出去吗?从这个命运的深坑?
少年捶打着地面,痛不欲生。幸福和安逸明明触手可及,可是我却不能去碰!我不想报仇,根本就不想,我更不想要和那个人刀剑相向!见惯了那么多生死,夺取了那么多性命,早就知道,这世上本没什么正义可言!冤冤相报又何时可了?
这么一个卑微的我……真么一个肮脏的我……这么一个狠毒的我!却有人要珍惜我,而我还要处心积虑的背叛他!
落花生的神志再次回到身体的时候,觉得脸上凉凉的。睁眼便见那南唐皇帝,竟是落泪了。这是第二次见到他的眼泪,却为何如此汹涌而寂静?
少年勉强笑笑,忍不住伸手抚上那伤心的眼角。“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
皇帝如绝处逢生,紧紧地搂住失而复得的爱人。
半个时辰前李重光赶到的时候,少年的眼里已经失去了光彩,没了呼吸。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面如死灰,手脚冰凉,就好像死过去一样。而少年的身旁,空无一物,窗子却是大开的,夜晚的凉风呼呼的灌了进来。
李重光大惊大骇,只觉得呼吸都要传不上来。自己拼尽全力想要护他周全,却是害了他不成?!
此时,窗外的树影悄无声息的闪动了一下,皇帝转身大喝,“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