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意》水云楼

3、桎梏

　　司徒倾泉走了没几日，便来了一位客人。
　　吕可安在吕家小管事吕禄的陪同下赶到了司徒府。
　　“两位稍候，我去请少夫人出来。”司徒家的老管家丁奎山命人给他们泡了杯西湖龙井。便派人去请吕萧萧了。
　　下人们无不好奇地议论着这两位客人。一向孤僻的夫人竟也会有人拜访！其中不乏为司徒倾泉叫屈的，都觉得吕萧萧实在是不知好歹，而且是个十足的铁石心肠，居然可以面对司徒倾泉的浓浓爱意而毫无反应。所以，他们在讨厌她的同时又很敬畏她，毕竟司徒倾泉给了她管理这个家的权力。
　　丁奎山对少夫人没有特别的好恶，甚至是有一些喜欢的，大约因为他的少爷喜欢少夫人的缘故吧。他原是司徒倾泉的父亲司徒元笙的贴身书童，长年跟随着司徒元笙。司徒家的起起落落他都看在眼里，而颠簸不定的生活中唯一不变的司徒元笙和他的妻子沈灵裳的爱情他都感同身受。身处贫穷，他们相互扶持，身在富贵中，他们情深意重。无论境遇如何变化，他们之间举案齐眉的深情才是支持他们快乐的力量源泉。丁奎山自己也有过一段韵事，他特别欣慰少爷也是个重情义的好男子。
　　他曾暗地里收集了所有关于吕萧萧的讯息，才同意少爷娶她入门。吕萧萧或许和其他女子比起来少了一些温柔体贴，却是难得一见的至纯至清之人。热情如火的司徒倾泉或许正需要吕萧萧这股清澈的泉水。
　　他是看好的。但是。唉，少夫人似乎太冷了些。
　　皱着眉为少爷的未来担忧着，这厢吕萧萧已来到了前厅。
　　“可安。”她疑惑地看着眼前激动而依然稚嫩的弟弟。他的身形已渐渐像个大人了，可他的心性却还如孩童一般单纯直率。
　　“姐姐！”吕可安一见到吕萧萧便想和小时侯一样冲过去扑进她怀里，几乎忘了自己已是半个大人而他姐姐也已嫁做人妇。幸亏吕禄及时拉住他，小声说道：“少爷，老管家看着呢。”
　　吕可安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深吸口气，放慢脚步走到吕萧萧面前。
　　吕萧萧打量着他，问道“怎么来了？”
　　“爷爷不见了！爹爹去给爷爷请安，结果发现爷爷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姐姐，爷爷有上你这儿来吗？”他一急，上前便抓住萧萧的手。
　　吕萧萧摇摇头，皱着眉想着爷爷，那位睿智的老人会去哪里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轻轻回握住的弟弟的手。继康出生时，这双手只有自己一半大，如今已能包住自个儿的手了。想想光阴如梭，如今才给她真实的感受。若非在外遇见弟弟，她心中还只当他同以前一般小呢。时间对于她而言，与凝滞了无甚分别。
　　“去问过姑母吗？”姑母是爷爷最牵挂的人，也许爷爷会去见她吧。
　　“我们去过法缘庵，才知道原空师太，哦，也就是姑母，早在五年前就四处云游去了，至今没有回来过。”
　　五年前？但是爷爷送的如意结是姑母刚给的啊！莫非爷爷和姑母在一起？
　　她沉吟半晌，说：“不用担心，我想爷爷是和姑母在一起，不碍事的。”说话间，已松开了手，微微转身，在一厘的距离中回到旧日相处的模样。
　　吕可安对这位姐姐的话十分信服，料想是决不会错的。
　　“回去吧，告诉爹爹不用担心。该回去的时候，爷爷自会回去。”
　　此言一出，已有逐客之意。府中众人无不称奇，怎么这位夫人待娘家人也是这般冷淡？看的出来，吕公子待他姐姐是极好的，只能说少夫人性子古怪了。众人暗自摇头，直替司徒倾泉抱冤。丁奎山一一看在眼里，也不去管，心中虽然诧异，面上却毫不改色，依礼就要送人。
　　吕可安似是早已习惯，不多言，只道“姐姐，保重。”
　　萧萧一眼望去，尽是关怀神色，却不言语，转身径自进了内堂。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禁让吕可安怀疑这当中是否隔了一座山，一片海。在家中想念姐姐时，虽然见不到面，却觉得心意相通。一旦得见，忽然觉得姐姐已是嫁做人妇。身份不同了，见面时反而要受诸多拘束，倒不如遥想相念了。
　　因此，他也不多留，谢过管家，送上薄礼，便要离去。
　　吕禄忍不住问道：“少爷，就这样走了么？”
　　吕可安颇觉奇异，反问道：“你要留下吗？”
　　如此主仆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送走了弟弟，但觉少了一桩心事。
　　她最喜欢的人是爷爷，得知爷爷和他最喜欢的姑母在一起，心中安心了不少。她一直以为惟有姑母才能解爷爷所想，而她却是不能。她不懂如何去解别人的心思，也从未兴起此念，所以也不觉遗憾。那天晚上，她忽然觉得爷爷懂了她的心思，只觉得心中欣慰快乐。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后来遇上了司徒倾泉，隐隐觉得和爷爷有些相似。直到今天，她才想到自己一直不懂爷爷心意，有些愧疚之感。转念一想，爷爷一直和最懂他的人在一起，应该是快乐无比吧。爷爷或许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去懂他吧。
　　当有人明白她的时候，她是快乐的。没有人明白的时候，她还是这样地活着。她不主动去了解别人，也不要求别人去了解她。她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家人，她的冬季。
　　一个人往碎石路上走着。风不疾不徐地跟着，偶尔带动她的衣脚。远远望去，犹如白云化作人身，轻移莲步，悠然而去。脚下的草上犹有残霜，枝头的树叶渐渐地没了鲜嫩的颜色。风忽的大了，刮在脸上，直觉得浑身暖气都被它夺了去。萧萧反倒不怕，细细感受冷风拂面的滋味。看看四周，稍一呼吸，便觉得冬的笑脸已俯了下来。她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往后园折去。后园的一脚栽着几株腊梅，差不多初冬要吐花苞的。
　　走近了，也不管绣鞋是否会沾上泥土，她轻轻地走到梅树前。这株腊梅树是新栽的，只到她的颈部。树枝颜色黝黑，枝枝节节地生长着，颇有遒劲。节处微露黑点，仔细瞧去方知是芽。有几处的芽微微露出花苞形状。
　　这冬日的景色虽未完全，却也激起了她久久未曾纾解的郁闷。一时间，愣愣地待在那里，忘了言语，忘了手脚何在。自然从不骗人，每每季节变换，气候变迁，总有征兆显出。她整日里思念着冬天，原本会发现的更早。谁知初到陌生地方，且心里装着些难解之事，所受纷扰极多，竟未察觉到冬天的步伐。今日若不是可安前来，她只怕还会继续忽视眼前的一切。
　　一个偶然的机缘啊，让她不曾错过她一向挚爱的东西。这么想着，她的心里一阵感激。她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眼前还不怎么惹眼的梅树，充满了赞叹与感激。她的冬天失而复得了啊！
　　太过全神贯注，丁沈绫捧着斗篷来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察觉。
　　差点便要被吕萧萧眼中闪亮的光芒吸引地忘记了一切，恰有冷风吹过，刺痛了她的脸，丁沈绫这才记起她一路找来要做什么。
　　“少夫人，披件衣服吧。”丁沈绫是沈灵裳的陪嫁侍女，后来嫁给了丁奎山，冠上了夫姓。她从小便和沈灵裳亲近，连她嫁了人都没有分开。后来司徒倾泉出生，她和沈灵裳一起把司徒倾泉带大。几乎可以说她是为了不离开沈灵裳才嫁给丁奎山的，吕萧萧对她的话惘然无觉，让丁沈绫不禁怀疑那阵风是否不仅带走了温暖，也带走了吕萧萧的声音。
　　连唤了几声，吕萧萧还是毫无所觉。丁沈绫微叹一声，自做主张地将衣服披在了吕萧萧的身上。
　　不曾注意丁沈绫的存在，吕萧萧却敏感地闻到了斗篷上属于司徒倾泉的味道。
　　将这样一件衣裳披上身，仿佛司徒倾泉此刻正陪着她。
　　心中有些微的抗拒，终于也没有将衣裳褪下。是她多心了，这不是件御寒的衣服而已。
　　旁人不知她立在此处究竟看些什么。举目望去，不过是秋末冬至的残败气象。菊已败，梅未开，满地枯叶，四处枯枝。偏生又是在一隅，紧靠着后院墙角，再去便是毫无人迹了。这一派荒凉景象，让人禁不住心生哀恻，凄凄然感怀伤世。而她，竟双眼放光，嘴角含笑，衣衫单薄却不畏寒，滴水未进也浑然不觉。仆人来去得久了，竟都避着伫立在此处如同石像的她。
　　惟有丁沈绫不时地端水送汤过来。心中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即便不知吕萧萧此刻的执着从何而来，她依然感动不已。这执着的性子实是像极了灵裳小姐！
　　无论多想开口让丁沈绫不用再来了，吕萧萧还是闭口不言。她很想和刚开始一样忽略丁沈绫的存在，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么一心软，便在某个时刻被丁沈绫劝了回去。
　　即便回到了房中，也是一脸痴然。
　　耳边还有些话语，是来自仆人们的。
　　“唉，你说夫人是不是疯了，傻傻地站在那儿，一站就是一天！”
　　“我看哪，她根本就是个傻子，整日里不言不语，发起疯来可够我们受的。！”
　　“少爷这么英明，怎么会娶这么一个古怪的女人入门！”
　　“这女人还真是狠心厂，连亲弟弟都不见！”
　　诸如此类的话一直在她耳边飘荡个不停。
　　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对这些话无动于衷，正如她无法轻易地接受司徒倾权一样。
　　这是一个怎样陌生的世界啊！
　　有那么一瞬，她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想要离去的念头。然后心中又是一凉。她已无处可去了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切都得听天由命，所以母亲当日忧心不已。
　　所以，她就只能待在这个地方了，无论她有多么不喜欢。

　　司徒倾泉归心似箭，匆匆便结束了生意，推掉了饭局，为的就是为她准备一些可心的小礼物和早点见到她。
　　骑在马背上，心已经是雀跃不已。他不停地幻想着她受到礼物的模样。
　　他不知道吕萧萧喜欢些什么，所以举凡他认为美的，他都买了下来。无论是发钗或是额饰之类的，甚至婴儿的小鞋。
　　心情期待着，忐忑着，不安着又狂喜着。他踏进了家门。
　　家里一切依旧，竟像是他未娶妻时，浑然不觉多了位女主人。
　　一路往新房行去，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也许是萧萧不在房里吧。
　　他的脚程比报信的人快，早早便来到了主房的院落，他尚未给它取名，有意将它留给妻子。
　　丁沈绫轻轻带上房门，低头叹了一声，便要离去，是以不曾看见司徒倾泉。
　　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连忙上前拦住丁沈绫，急问道“绫姨？！”后面的话竟说不出口。他已不敢去假想萧萧出了什么事。
　　丁沈绫一见是他，原本烦乱的心定了下来。她连忙安抚司徒倾泉：“没事。少夫人只是染了风寒。”
　　“怎么会呢？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可能是这几日在后园待得太久，着凉了吧。”
　　“她去后园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丁沈绫双眉紧锁，看了看紧闭的门，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她一站就是好半天。”
　　“大夫怎么说？”司徒倾泉强压下冲进去的冲动，力图维持冷静地问清她现在的状况。他那颗心早已迫不及待，可就是怕一个激动吓着了她。这种忍耐真是一个折磨。几乎每次面对她，他都要如此地忍耐，难受到让他常常期望它的结束，而且几乎得不到她的回应。是那颗爱她太深、珍惜她的心让他忍耐到今天。天知道他已忍耐不了多久了！
　　“没什么大碍，开了几帖药，就走了。可是┄┄”丁沈绫欲言又止。
　　“绫姨，你快说啊！”他不禁抬高了嗓门。
　　“我，我觉得少夫人她，似乎不甚开心。她会不会是想家了，不然干吗每天都只盯着那株梅树瞧呢。”
　　“想家吗？”他低喃着，心沉了谷底。他差点忘了他离开前她的冷淡。那是归宁之后才有的。陪她回家的几天中，他便深刻地了解到她在那里是多么地快乐 。虽然面上看来没有什么改变，但是那脉搏中暗藏的喜悦躲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以为在那里她不是真正快乐的，因为她没有真正地笑过，最多只是眼眸中的冷淡消失不见了，神色间柔和了许多。所以他窃以为他可以做到，可以让她真正地展眉而笑。
　　他几乎发现自己几乎要退缩了。似乎无论他做什么，都只会得到她冷淡的颔首。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吗？还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见他呆愣在那里，丁沈绫轻推他，说：“进去看看她吧。当心别吵着她。她刚睡下。”
　　司徒倾泉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地点点头。他轻轻推开门，抬起沉重的腿，跨过了门槛。
　　吕萧萧安静地躺在了床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她的面庞上毫无面色，连唇色都是淡淡的，差不多要发紫了。若不是握住了她还有些温度的手，他几乎要怀疑她的眉、睫上是不是挂满了冰霜，而她是不是正在被冰雪吞噬？
　　司徒倾泉握紧了她的手，害怕一个不留神她便会化成水，告诉他她的存在只不过是南柯一梦。吕萧萧微皱着眉，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似是不堪忍受他的手劲。察觉到她的挣扎，他的心益形苦涩。
　　“你就这么难以忍受我的接近吗？”他问着睡梦中的人儿问道。
　　吕萧萧当然无法回答。疲累的她只想摆脱恼人的桎梏，好好地睡去。
　　“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接受我？！”他低吼着。声音嘶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把这里当作你的家？要到山崩地裂吗？”
　　“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你告诉我啊！”
　　“我不会让你回家的！我不能没有你！”不知不觉中，他又攥紧了她的手，红了双眼，哑了声音。
　　许是认识到无论怎样都挣不开来，吕萧萧便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去了。而激动的他没有注意到。
　　一整夜他坐在床塌上，紧握着她的手，不肯离去。清晨吕萧萧醒来的时候，便看见他倚在床沿上睡着了。
　　不能说她毫不感动的。只是感动了又能如何。他付出的永远都是她不想要的。
　　轻轻抽回手，不欲惊醒他，可还是失败了。
　　司徒倾泉倏地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已然清醒的她，张口结舌。
　　吕萧萧拉过他的手，覆在额上，问道：“怎么样了？”
　　他颤抖着声音答道：“没事了。”
　　“那么，你休息一下吧。”她的眼神依旧是漠然，却挪出了空给他，小手还替他解开衣扣。
　　这杂味百陈的滋味啊！他已然分辨不出她真实的情绪。
　　正要躺下，见她要穿衣出去，他连忙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她看了看他，犹豫着要不要说。
　　他坚持着他的问题，伸出手拉住她。
　　看来她不说是出不去了。吕萧萧这才说道：“去后园。
　　“后园“这两个字强烈地刺激着司徒倾泉。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抱住吕萧萧，将她钳制的动弹不得。
　　“别去！别去！”他在她耳边不停地喃着。
　　“放开我。”她的音调没有变，却有些急了，带着点斩钉截铁的味道。
　　“不！我不放！不放！”说着说着，他忽地笑了，“只要我不放，你就去不了！”
　　“放开。”她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些微的怒气。
　　这次司徒倾泉没有回答，一味地抱着她。
　　挣扎是无效的，她无论如何也敌不过他的力道。既然如此，就放弃挣扎吧，她告诉自己。可是，她做不到！她无法放弃心头那个强烈的念头。她的冬啊，她的一切，就在后园！只要她能走出这个房门，她便感到自己拥有了一切。那门之外，她的世界张开了双臂，等着她去呢！就在那扇门外啊┄┄
　　吕萧萧任凭司徒倾泉死抱着自己，身体不再挣扎，然而她的心已怒至极点。窒息的感觉一波波袭来，怒火愈来愈难以控制，因此她忽略了他身体上传来的痛苦与不安。她死死地盯着窗外，看这冬晨的凉风吹起一片片叶子，看着偶尔经过的仆人小跑着，哈手取暖。她看着这一切切的冬日讯息，身子也越来越僵硬。
　　待司徒倾泉从狂热的行为中清醒过来，吕萧萧业已昏厥。她面色反常地潮红，气息薄弱。
　　“来人！来人！快来人！”司徒倾泉惊慌地嘶吼着，不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忘了她还在病中吗？他忘了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吗？
　　他忿恨着自己的鲁莽与冲动，拳头不停地捶着墙，直到双手流满鲜血。
　　闻声而至的众人急忙去找大夫，竟无人制得住司徒倾泉疯狂的行径。
　　丁沈绫掐着吕萧萧的人中、虎口，好不容易才让她清醒过来。吕萧萧的眼眸盛满了冰冷的怒火。她冷冷地瞅着司徒倾泉自虐，面不改色。
　　“少夫人，劝劝他吧！”丁奎山见拦不住少爷，转过来求吕萧萧。
　　吕萧萧别过脸去，不加理睬。
　　丁沈绫握住她的手，恳求地望着她。她拒绝不了这位妇人，却依然冷漠着司徒倾泉。
　　直到墙上留下一道道鲜血，吕萧萧才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够了！”
　　吕萧萧果真听到了，也停了下来。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直直地看着吕萧萧。
　　不顾众人的恳求，吕萧萧清晰地说着：“我要去后园。”
　　司徒倾泉颓丧地垂下双手，站在她面前，说：“别去。”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了，她这才微微冷静下来想他为什么不让她去后园。
　　“我不会生病了。”她软化了口气，说道。
　　“别去。”他还是那两个字。他的眼神一再告诉她他此刻其实很想将她拥进怀里，再度抱紧。
　　吕萧萧抿紧了唇，直视着他。
　　“别去，你不会离开我！”
　　离开？吕萧萧有些讶然。她原以为没有人会知悉她心中的念头，而他竟然轻易地知晓了？
　　依然无言。而对着这样一头受伤的野兽，她无法狠下心来再给他一刀。殊不知，无言依然是深深的伤痕。
　　“别离开我！”司徒倾泉的声音中流露出浓浓的哀伤。
　　吕萧萧无言以答。他禁锢住了她，让她无法见到自己最爱的冬季，让她如何去承诺不离开这样的一个人。
　　司徒倾泉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
　　闭上眼睛，就可以忽视他专注的眼神。于是吕萧萧就躺在床上，闭目眼神，当他不存在。
　　狂躁的情绪在不停的僵持下渐渐平复。司徒倾泉不停地问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如着了魔似地拒绝她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她没说过要离开他的，不是吗？
　　可是，她的心在渐渐远离。不，她的心从未靠近过，何来远离？
　　司徒倾泉苦涩地扯了扯唇角。床上的人儿是他朝思慕想的妻子，他一见钟情的女人。他曾以为他们的姻缘是早就在三生石上定下了的。他倾注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的深深的爱情，却只得到她的无动于衷。
　　当初听到韦缘君告诉他吕萧萧理解了他的爱，他的心情只能用飘飘欲仙来形容，或者，那种终于得偿的感觉连神仙都羡慕。怎能想象，短短几天之后她的态度竟是他从未想过的冰冷。更如何想象，当他为她担忧了那么久，她所说的依然是离去？
　　他便是认定了她想离去的念头，原本怀疑自己小题大做，现在全丢在脑后。对她，他一向都是很敏锐。
　　不过短短一个月么，他竟像尝试了十年那么久。
　　而现在，他当如何？放手或是坚持着以至于将像刚才一样再度伤害她？
　　他混乱了，只能紧抓着凝视她的每一瞬不能去想将来或过去，那只会让他的心更加恐慌。抓住现在吧，这才是唯一真实的。
　　吕萧萧心中恼怒他的无理取闹，讶异着他敏锐的直觉还有一丝动摇，因为他流露出的伤心。
　　她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只知道如果她继续坚持的话，他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可是自己那剧烈跳动的心要怎样满足？她妥协了这一次，又将妥协几次？她的生活便在他的坚持下死亡吗？
　　矛盾在胸中不停地翻涌着。没有人可以看到她的挣扎，只当她是无心无情的冷血之人。她不去管别人的看法，也无力去管。
　　在家里的时候，她从不要求什么，也无需她要求什么。也许是父女天性，也许是她和姑母真有那么相似，爹爹给她安排的一切中有一半是她心里希望的，还有一半是她不怎么排斥的。她从不知道当愿望被拒之门外，会是什么样的感受。现在她体会到了，那种焦灼如焚的感受，似要将她烧成灰烬，只盼余一缕魂魄飞向那冰雪天地，安然入睡。
　　她发现她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以前一直被自己说服着压抑下去的怒气全都涌了出来，因为让怒气消弭的冰雪已被隔绝。
　　那一天她终究是没能踏出房门一步，而司徒倾泉也一步不移，即便身体早已僵硬。

　　司徒倾泉终于放弃了，因为她的病加重了。他知道这是自己造成的，但他真的无法想象他放了她的结果，所以即便后悔，他也不愿承认。
　　无论他怎样细心体贴地照料着病中的吕萧萧，她始终是冷淡以对。他越来越无法承受她沉默的怒火，越来越难以接受挫败的事实。
　　时间一点一滴的滑过他紧锁的眉头，也轻轻掠过她因怒而热的心，让它降低了些许温度。她知道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原谅他。
　　只可惜，这样的速度对于身心俱疲的司徒倾泉来说实在是太慢了些。他的眉间笼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他的狂情炙爱得到的只是千年寒冰的回报，让他怎能不心灰意冷。
　　他强烈地感受到她的冷淡，强烈地体会到他眼下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伤了她，累了自己。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快乐，让自己轻松？
　　“萧萧，我该怎么做呢？”他无视她的漠不关心，问她，更是在问自己。
　　萧萧的病差不多好了，只是没什么精神。她重又拾起丢下好久的绣活儿，只是手上速度慢了些。
　　还是那件做给司徒倾泉的冬服。她专心地做着，全没将他的话听进耳里。
　　“萧萧，我爱你，比我想象的还深。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可我偏偏伤了你。我让你难受了，是不是？或许我该放了你，让你快乐，让我解脱。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终于知道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可以让我的心力损耗到什么地步。我想我撑不下去了，也不想再放任自己，再次地伤害你，虽然我都是无心的。我敌不过我心里的恐惧不安。
　　“萧萧，我这就放了你。我希望你快乐，不用为了我伤了身子。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司徒倾泉轻抚着她的秀发，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喃着。
　　吕萧萧低头专心地绣着一朵白梅，置若罔闻。放与不放对现在的她来说已没有区别。他放了她，她又能去哪里？回金陵让娘亲受尽别人的耻笑吗？她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她只能待在杭州，不是吗？
　　多想无益的事就不该再想了。于是她又专注于手上的活计了。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难道连这番话也得不到她的注意力吗？难道把她最想要的给了她也无济于事吗？
　　他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于是，他夺门而出，奔进书房，埋首帐册。
　　丁沈绫送饭给吕萧萧，忍不住问了一句：“少夫人，少爷是怎么了？”
　　吕萧萧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少爷说他要去金陵住些日子。”
　　金陵？霍云深家吧。他真的要走了吗？
　　“少夫人，看少爷的样子是不打算回来了呀！”丁沈绫急道。
　　吕萧萧只是取出了刚刚完工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交到丁沈绫手上。
　　“给他吧。”她叹息着说，背过身去，不想再说话了。
　　丁沈绫欣喜若狂地捧着衣服，心想原来少夫人还是记挂着少爷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精心地做一件衣服给少爷啊！这么一来，少爷肯定不会走了！
　　她急急地把衣服送到书房。
　　司徒倾泉一见她捧着件冬装，无奈地说：“绫姨，我用不着那么多衣服。”
　　“不是！不是！这是少夫人亲手做的！”
　　“她？”司徒倾泉惊奇地接过一看，原来就是他说话时她在绣的那件。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自做多情地以为她这是求和、表示关心的表现。
　　“她说什么了吗？”
　　“没有。少夫人只交代我把它给你。丁沈绫完全不懂少爷的困惑不解与迟疑是为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只送了件衣服给他。是怕他外出着凉吗？
　　他明白了！她这是尽一己之力回报他的善待。她不想和他再有纠葛了！
　　司徒倾泉苦涩地笑了，“绫姨，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