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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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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飒得意洋洋地跟在蒙尔古身后走进医官大帐,还没站稳,就见一个身材矮小、脸色萎黄的独眼中年汉子冲着蒙尔古伸出手掌。
蒙尔古用山语骂了一句不甚中听的话,气呼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数了几十枚硬币往那个独眼汉子手里一塞。
独眼掂了掂手里的钱币,冲白飒笑咪咪地说了声“谢了”,便快步走出大帐。
这倒把白飒弄得一头雾水,“他干嘛谢我?”他问蒙尔古。
蒙尔古更加大声地用山语问候了一遍某个不在场的人的母亲。
白飒摸摸鼻子,假装听不懂山语,问道:“昨天我叔叔送来一个少年……”
“那个雷族孩子?”
蒙尔古粗鲁地打断他,一边心疼地扎紧那只变得干瘪的钱袋。
“是的。他住哪儿?”
“你问这干嘛?”
“我想跟他住在一起。”白飒说。
“啥?”蒙尔古猛地抬头,一双牛眼瞪向白飒,“没听说你跟吴王一个爱好啊!”
“什么呀!”白飒勃然大怒,“我是那种人吗?!是我把他从死人坑里刨出来的,我只是想问问他……”
他忽然不吱声了。他总不能告诉蒙尔古,他只是想问问那个少年,是不是跟他一样也是穿越而来的……
蒙尔古满脸狐疑地打量了半晌义愤填膺的白飒,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也是,你干那种事还太小了些。”——险些没把白飒气得背过气去。
***
救护营的营帐分三六九等。最普通的是六人小帐,最高级的是豪华一人大帐——单看你能付得起什么样的价钱。
而白飒多的是钱,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人大帐。
并且,作为交换,白飒同意替蒙尔古支付赌债,蒙尔古则负责把那个雷族少年弄来他的营帐。
在蒙尔古看来,那些欠帐本来就是因白飒而起,由他付钱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要把那个少年弄来……这事多少让他有些顾虑。且不说他是个有点医德的医生,就算只是出于他本人对那少年的某种莫名同情来说,也不乐意让他落到什么不好的境地里去。
可另一方面,他的钱袋实在是不富足。
于是……
当白飒发现跟着少年同时搬进自己营帐的,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向他道谢的独眼汉子时,不禁有些呆了。
蒙尔古指着独眼道:“他俩一个营帐,要不你就全收下,要不就让他俩全都回去。”
那独眼冲白飒咧嘴一笑,自顾自地挑了一个最靠近帐门的地方放下铺盖。
白飒只愣了那么几秒,便豪爽地哈哈一笑,说:“行啊,人多还热闹些呢。”
蒙尔古和独眼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觉得这个傻公爷似乎不像传说中那么一无是处。
***
似乎搬来搬去并没对那个雷族少年带来多大的影响,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整天都是一副魂游天外的蔫蔫模样。
“他怎么样了?”
各自安顿好后,白飒很自觉地没去打扰他,改而向蒙尔古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蒙尔古正和独眼蹲在营帐前的篝火旁就着烧酒啃烤肉——当然,这些东西全都来自于这位财大气粗的傻公爷。
蒙尔古边啃着骨头边哼哼。
即便是没有嘴里那些酒肉的打扰,他那口浓重的山人官话听起来就已经够吃力的了。不过,白飒连蒙带猜,还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意是说:这少年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所以才导致身体恢复缓慢。
白飒沉吟了一会儿,从腰间抽出银刀切下一大块肉,拿进营帐。
看着他消失在帐门内的身影,蒙尔古咽下嘴里的肉,用山语问独眼:“你怎么看?”
独眼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还行。”
***
这天,蒙尔古路过白飒的营帐,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抽着鼻子钻进帐门。
“烤鸡!”他鉴定道。
白飒笑嘻嘻地指指火盆上烤着的一只鸡,又兀自啃起自己手上的那只。
自从蒙尔古提及要给少年增加营养,白飒就天天想着法子给那个少年进补。
俗话说,宁错漏一村不错漏一家,这点人情白飒还是懂的,所以他常常是一备四份,他一份,少年一份,独眼一份,还拍马屁地替蒙尔古留了一份。
蒙尔古也不客气,抓起烤鸡就往嘴里送。
“你们在聊什么?”他问。
这下可是问到了白飒的疼处,他抱怨道:“别提了,就算你要硬塞个人给我,好歹也弄个爱说话的来呀!”他用鸡腿指住独眼,“这位老兄,一句话里从来就没超过四个字!比他,”他又一指坐在床上咬着鸡肉的少年,“也就好了那么一丁点儿。要不是还有你每天来看看我,我这嘴都要闷臭了!”
蒙尔古哈哈大笑,指着独眼道:“你想让他开口?你没见吴军把他眼睛都挖了一只,也没能橇开他的嘴吗?”
“是吗?”白飒立刻来了兴致,“你是雇佣兵?”他问独眼。
独眼翻着唯一的那只眼瞪着蒙尔古,没吱声。
蒙尔古咬着鸡块笑道:“何止!他比那些雇佣兵可厉害多了,他是斥侯营的。”
斥侯营,相当于另一个世界里的情报机构兼特种兵。
007啊!
白飒立刻两眼放光。
“斥侯营?听说全天下就没有你们打听不来的消息,甚至还有人说,你们个个都会法术,能上天入地。”他起身,从架子上翻出一瓶上好的烈酒。“来来来,给我们说说,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独眼皱了皱眉,似乎不愿意提及那些事情。
“喂,别这么不够意思嘛!说起来我们白人跟你们山人还算是同宗同源呢。”
白飒伸手想要去抢独眼正啃着的鸡翅,却被他敏捷地避过。
“屁!”蒙尔古忽然横插^进来抢过那瓶酒,喝了一大口后又道:“咱是同源没错,可不同宗!你们在十万大山那边,我们在十万大山的这边。”
十万大山是吴越白三国交界处的一片险峻群山,山区生盛产骁勇善战的山人。就因为山人的骁勇善战,越王和吴王便要求所有山人都得加入军籍。为防止他们逃跑,还要求每个年满四岁的山人都得在额头刺青以便识别。自由惯了的山人如何受得了这种管束,便纷纷逃亡深山。可他们也得养家糊口,最终迫不得已,做起这雇佣兵的生意,以命养家。
“现在这十万大山大部分都划归了我们白国,咱们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白飒嘻笑道。
“一家人?”蒙尔古又狠狠灌了一口酒,冷笑道:“少他娘的跟我们扯什么一家人!归根到底,你们不也是打着吴王越王那样的主意,想我们去给你们当军户,好白使唤我们嘛?!告诉你,没门儿!拿钱来,我们的命就是你们的,否则,免谈!”
见他那么激动,白飒赶紧摆手,“那些是国家大事,我可管不了。我呀,就只管吃喝玩乐。不过我们白人可不像吴人、越人,你没听他们都叫我们是蛮军吗?我们自己的兵够用了,还不需要用到你们呢。”
独眼那仅剩的一只眼忽然一闪,抬头问道:“真的?”
白飒眨眨眼,赶紧再次摇手,“我只是白国一个混吃等死的小贵族,说话不算数的。要是我能说了算,肯定不叫你们做军户出义工。”
蒙尔古又灌下一大口酒,打着酒嗝道:“这世道就是这样,谁胳膊粗谁说话声就大。我们这些小人物,只能白白被你们那些大人物欺负。”
白飒不禁想起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便扭头去看那个少年。
少年半倚着床架,专注地咬着鸡肉,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
独眼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少年。他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不过每次看到他,在血雨腥风中叱咤了半生的他都会感到一阵难受。少年脸上的某些神情老是让他想起那些已经死去的同伴。
他叹了口气,抬眼看看白飒那张苦哈哈的脸,伸出油乎乎的手一拍他的肩头。
“得,我们山人承你这情。就算你说话不算,有这份心也承你的情了。”
这是独眼第一次对白飒说那么多字,白飒惊讶得下巴差点掉进火盆。
蒙尔古向来好酒,酒量却很浅,此时已经有点上头了。他把他的油手搭上白飒的另一侧肩头,醉醺醺地道:“小子,帮我给你那个混蛋叔叔带句话,要是他放我们山人一马,咱没话说。要是他想学吴王越王,那就只管带着他的蛮军打上十万大山来试试,咱可没什么同宗同源的讲究。”
***
年关将近,士兵们个个归心似箭,各国联军也纷纷收拾行囊准备撤兵。
按约定,路途最远的周军将第一个撤离,然后是郑。铜山已经划归白国,白军将会留下部分守军,最后一个撤退。
在周军撤离的前一天,帝师突然想起周主提到的那个少年,便让人将他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