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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豆蔻生花少郎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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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由淡绿色帐帘围成的小城堡里。
空气污浊,分外嘈杂——只是都被围帘挡在了外面,隔绝出一方小小的净土。安格转了一下头,果然看见夏荷依蜷缩在床头的椅子上,连她那张一向清冷孤绝的面孔也仿佛揉碎了的胭脂,露出一抹疲色来。她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却依然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眼中写满了 “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未尽之语。
安格干涩地笑了笑,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开心道:“太好了!终于得救了呢!”
荷依依然没有说话,疲惫的眼神越发露出责备之意。
安格立刻又换了一种腔调继续讨好:“要不是姐姐神功盖世,慈悲为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生我这条性命今天就要交代了。还要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啊……”
难为他一副虚弱的样子居然还想得出这么多调调,而荷依只用了六个字就把他截杀出局。
“再障什么意思?”
“哈?”
“再障。医生调出你的病历后就说了这两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看着荷依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安格只好虚弱地笑了笑:“就是再生障碍性贫血,我就是因为贫血才昏倒的。”
再生障碍性贫血——荷依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陌生的词汇。
“这个病……严重吗?”
安格做了一个撇嘴的动作:“简单说来再障就是身体里的造血机器出毛病了,只见消耗不事生产,于是体内的血细胞越来越少,血越来越稀薄。别人的血都是红色的,我的血呢,就是淡红色的。别人滴两滴血是红梅朵朵开,我滴两滴就是樱花片片飞。不过我个人是觉得樱花比红梅好看啦,所以完全不介意……”
“你还要插科打诨到什么时候!”
荷依声音虽不大,但语气非常重。
“你要把天下人都当傻瓜吗?一会儿得了离太阳很近的病,一会儿说不介意自己的血液像樱色一样稀薄……谁都知道没有血人会死的!你怎么还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虚伪!”荷依情不自禁发狠道。
安格立刻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叹出气来。
“不要随随便便就给别人定性……虚伪这个词很重,我没有乌龟壳,背不动的……”
荷依却依然气得浑身发抖,完全没有谅解他的意思。
安格看着她,终于把语速放下来,耐心的,慢慢的解释道:“如果是严重再障,也就是造血机器完全不工作了,自然会危及生命。但我却是很轻很轻的那种,造血机器虽然不爱干活,但抽两鞭子也还跟得上趟儿。这些年我一直在血液科医生的监测下长大,除了减少运动注意冷热少感冒外与正常人也没有太大区别。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什么,但的确也不觉得它是事儿。难道说师姐今天陪我来了一趟医院,就从此刮目相看,要把我当成贡品供起来?”
“那……你的那台造血机器会不会越来越不爱干活,以后也……彻底的罢工?”
安格微笑着,像翻书一样轻松地回答道:“那么遥远的事情谁去想啊。我才13岁,我还没有玩够。”
荷依却认真地看着他。
不。你害怕。
为了不浪费时间,你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在过,所以总是一副与时间赛跑的样子。
想到这里,荷依终于笑了起来。尽管那笑容看起来十分惨淡。
“可笑啊,你都这副样子了,我却一心……想要从你这里汲取力量。”
“诶?你在崇拜我吗?像赫敏崇拜哈利•波特一样崇拜我吗?”安格做出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而荷依却继续喃喃道:“你虽然年纪小很多,心智上却很成熟,至少比我成熟……”
“我虽然健健康康的,却连做人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对这个世界而言,我根本就是一个废物,不存在也没有关系。”
“一个自认为是废物的人却在化学实验室里救了我呢。”安格呢喃着,眼中一抹淡红色的水汽,“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存在,我大概已经去阎王爷那儿喝茶嗑瓜子了。”
荷依猛的抬起头来,与安格对视着,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气流从安格处徐徐流向荷依,让她的眼睛里腾起一层雾霭,终至晶莹。
“不过话说回来了……”安格费力地从被褥里抽出胳膊来,一边揉着一边掳袖子,“我这两条胳膊好疼啊,你到底用了多大劲儿掐我啊,该不是借机在我身上练九阴白骨爪吧……”
“……”
荷依头上青筋乱蹦,脸上像上了一层胭脂似的红了起来:“我又不是有意掐你的,只是太紧张了,所以才会失控……”
说话间安格已经掳起了袖子,把一条白生生的胳膊戳到荷依面前,对着破皮处使劲儿嘟嘴。
“仙人球姐姐,你的尖刺扎着我了。”
“对不起……那个,能不能别叫我仙人球姐姐?”
“水母姐姐,你的刺丝胞好像带毒!你看这一道一道的淤青,该不是已经毒血攻心了吧?”
水母啊刺丝胞啊到底又是些什么东东啊?
“我那吹弹可破滑若凝脂的美丽肌肤啊……”他更装了花旦腔,秀上兰花指,似乎还有唱上的意思——荷依头上三花聚顶,电闪雷鸣,立刻捂住他的嘴哀求道,“好了好了,我赔你成吗?我赔给你。”
安格被捂住嘴不能说话,点点头,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
“我不想呆急诊了,我要住病房,你帮我找张床去。”
迎着夏荷依快要掉下来的眼珠子,安格眨眨眼睛,笑得十分神秘。
“这地头我熟着呢,你只要带着我去血液科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搞定。”
夏荷依借来一台轮椅,把安格送到了血液科病房。
与急诊不同,这里的环境更安静,更整洁,也……更有死亡的味道。
荷依贪婪地吸了吸鼻子,对空气中的味道有一种莫名的迷恋。一低头看见安格那仿佛能探进心里的清澈眼神,她尴尬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来到病房后,安格像个老熟人一样对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们报以“赵叔叔”、“王阿姨”这样亲昵的称呼,脸上更挂着甜到发腻的笑容:“陈姐姐,望爷在吗?”
王……王爷?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护士跑过来揉头毛,一直揉到荷依心中……嗯……然后护士笑嘻嘻地回答道:“白教授去看16床病人了。”
待两人来到病房门口,荷依看见一名男医生逆光而站,正捧着病历夹和16床说着什么。他看上去三十七八岁,浓密而黝黑的短发,都在头顶上一根一根咋呼着。面孔初见很平凡,仔细看却别有味道。眼角堆着懒懒的笑纹,鼻梁嚣张地平地拔起,丰满的嘴唇总有一抹揶揄的意味,笔挺的身材透出一股不羁的帅气。
如果不是穿着这身白大褂,荷依真以为他是哪个部队的特种大队队长。
男医生望着对面床上的年轻患者,用一种权威到霸气的口吻道:“你的化验单我都看过了,已经没大碍,可以出院了。”
患者脸上带着明显的犹豫:“可是我还觉得有些头晕,指标也好多不正常……”
“化验单可以信,但是也不能全信。你要是抽我一管血,也能验出个甲亢来。”
“不会吧,白医生看起来好健康……”
“我晚上可是会梦游跳僵尸舞哦。”
“真的假的……”
“你在这病房住了快两个星期了,看见过我值夜班吗?我跳得僵尸舞可帅了,还会跳伦巴,可是有两个病重的老奶奶不能欣赏。”男医生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膀。
“我……还是回家养着吧……其实也不是很重……”
患者火速拿出手机给家人打电话,男医生目的达成,帅气地合上病历夹,一扭头就看见轮椅上的安格,他挑了挑眉毛,忽的一拍大腿——
“我说今天怎么就空了一张床呢,感情给你留的啊!”
他脸上写满了“你小子真他妈走运”这样的字眼。
只是,都沦落到住院了到底有什么“走运”值得他妈的欣喜?
而安格却很享受地笑着,乖巧地回答道:“这不是又想望爷了吗?所以挣扎着也要来看看您。”
“别叫我望爷,我没那么老。”男医生立刻反驳道,“我只是面相老,其实我真的只有三十五岁,真的!”
医生难道不是越老越吃香吗?他在那儿到底忿忿个啥?
“我是全院最年轻的副教授,最、年、轻、的。”白望一字一句地强调了一遍后,忽然潇洒一笑,那张成熟的面孔忽然如同撒上一层金粉一样闪闪发光起来,“还有,我是全院最帅的副教授,最、帅、的。”
夏荷依隐约意识到,安格的贫嘴都是跟谁学的了。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推着轮椅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儿,浓眉又挑了挑,指指安格又指指荷依:“你的小女朋友?”
夏荷依的脸“腾”就红了。而安格却淡定地回答道:“是啊。从学校专门借来讨好管床大夫的。”
男医生哈哈大笑,对夏荷依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白望。白色的白,希望的望。我三观很正,我是带给人们希望的白色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