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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扑朔迷离的僵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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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佐依然不见踪影,贺明轩一次次给他打电话,可每次电话都处在关机状态。
到他租住的地方去询问,邻居们都说至少有两周时间没见到他了。
而他上的那间夜校则抱怨,这个徐思佐没有请假就无故旷课很久。
每问过一处,贺明轩的心就沉下去一分;时间每过一秒,贺明轩对阿佐的怀疑就增加一分。
看着那块本要送给阿佐的运动手表,贺明轩心中满是疑虑和牵挂。
跟徐思佑要来他们乡下外婆的地址,贺明轩第一时间驱车赶了过去。
这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小镇,水稻已经收割过,秸秆留在田里,大地就像被一个坏手艺的理发师剃过的脑袋,参差不齐的秸秆让贺明轩的心里毛毛的。
乡间的羊肠小道差点把贺明轩绕晕了,找了很久,才在镇子中央找到那幢房子。
站到门前的时候,贺明轩紧张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多么希望,阿佐就在这扇门后,只要一敲门,阿佐就会蹦跳着从门里出来,瞪着黑亮的眼睛惊讶地叫道:“你怎么来了!”然后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
他多么喜欢这个男孩,善良体贴,没有锋芒。
认识他的几个月来,每天在与人斗智斗勇的厮杀之后,贺明轩都期待着与他毫无心机的约会。
贺明轩喜欢他,喜欢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无依无靠的落寞和眼泪;喜欢他解释为什么偷金表时,带着伤痕还兀自为弟弟辩护;喜欢他瞪着澄澈明亮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这个过于复杂的社会。
他肮脏着又纯净着,欺骗着却又坦诚着。
贺明轩越想越是激动,伸出颤抖着的手,迫不及待地敲响了门。
门里响起了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出来,头上带着顶灰色毛线帽。
她视力似乎不好,眯着眼睛看贺明轩,迟疑地说:“这么晚了,我还以为……,请问你是?”
贺明轩一阵失望但还不至绝望,他连忙拿出事先买好的礼物:“我是徐思佑的——指导老师吧,有事正好经过这附近,所以他托我来看看您。”
徐思佑再三叮嘱,外婆年纪大了,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任何事,她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老太太好像很为这个读大学的孙子自豪,立刻眉开眼笑道:“是阿佑的老师啊,教授快请进来坐!”
贺明轩迟疑着走进房间,里面只亮着盏昏暗的灯,房间整洁而清寒。
他四处张望着,没有阿佐的影子,也没有阿佐的物品。
老太太把贺明轩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殷勤地想要倒茶,贺明轩忙阻止道:“不必了,我只是路过,这就要走了。阿佐不在吗?”
老太太讶道:“你也认识阿佐?我很久没见过他了,他不是在城里做工么?怎么会在我这里?”
贺明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开车返回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高速公路上车很少,经常走了很久才遇到一辆重型货车怪兽般呼啸而过。
阿佐在撒谎。
综合各种情况来看,他已经失踪一两周了,跟案发的时间正好吻合。
除非畏罪潜逃,他为什么要避开所有人逃走?
现在,徐思佐的嫌疑已经远远超过了徐思佑。
贺明轩开着车,在明亮而通畅的高速公路上陷入沉思。
他想起了徐思佑在狱中的大胆表白:
“我一直在努力追逐着你的脚步”。
“我以你为榜样,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你一样拥有力量,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你不能再对我心存偏见,我不是一味的物质动物,我也有心,我也有痛,只是平时不敢表现出来。”
只要是有一点点善意的人,都不可能对这火辣辣的言语无动于衷。
仔细想想,从始至终,除了有点虚荣,爱耍点无关大雅的手段,徐思佑也并没有犯下任何不可原谅的错误。
陈予涵的话又涌上心头,“谁不想气定神闲就能指点江山?可是,这个世界很拥挤,谁都想争上流,姿态好看可当不了饭吃,就是张牙舞爪我们也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个就着凉水吃干粮的贫寒学子,就算忍饥挨饿也要弄一套好行头,以便在法律界打拼。
他把坚强当做一件刀枪不入的钢铁机甲,严密包起心中所有的柔软,朝着目标义无反顾地往地冲刺,令人赞叹,又让人心酸。
贺明轩已经真正意识到,对待徐思佑,他一直心存偏见的,不够公平。
大概是他太强悍,太精明,太力争上游了,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想要敲打?
贺明轩苦笑着摇摇头。
第二天,贺明轩开始依次约见证人。
熊向辉就不必见了,这个莽汉粗鲁霸道,又是宋立杰忠心耿耿的保镖,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算,说不定还会吃上两记拳头。
再者,大熊只是在跟踪保护宋立杰的时候,从很远的地方隐约看到徐思佑的背影,这样的证词并不十分可靠,完全可以在法庭上问得他哑口无言。
贺明轩跟另外两位证人,就是那对看到徐思佑从宋立杰车上跑下来的新婚夫妇,约见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等了五分钟,朱启华和他的妻子李诗韵相携而至。
朱启华看起来有些兴奋。他是一位重度侦探小说迷,这次能在现实生活中成为一桩命案的目击者,其激动和紧张的程度自不待言。
李诗韵是个丰满漂亮的少妇,不过脸色有点臭臭的,他们已经被警察打扰了好几次,这次还要抽时间跟什么律师见面。
李诗韵刚坐下就满脸不悦地催促:“贺律师是吧?希望进度能快一点,这些天我们都快被那个邋遢警探烦死了,同样的问题反复问上好几次。他还是个大烟枪,当着我们的面也抽个不停,呛死人。”
想起那个满身烟味的林警官,贺明轩笑了笑:“好的,耽误二位的时间还请谅解,因为这毕竟是一桩命案。跟警察重复的问题我尽量不再问。”
朱启华带着眼镜,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学老师。听到贺明轩的话,他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命案!那天晚上很普通,是很明亮的满月。我跟诗韵住在附近,夜宵后经常去那片树林散步。那里也不算是很偏僻,还有人骑摩托经过呢。”
“好的,宋先生,”贺明轩耐心听完他的啰嗦,“你们看见那个人从死者车里下来,是几点钟?我要最精确的时间。”
朱启华露出懊恼的神色:“唉!那时候只觉得那个人很奇怪,哪里想到车里会有命案发生呢!都怪我警惕性不够高没有看表,只知道是十点多钟十一点不到,但应该是在十点半之前。”
“那好,”贺明轩放下这个问题,“那请你仔细描述一下那个年轻人。”
“嗯,那个人二十岁出头,身材瘦长很高挑。我们离得还是比较近的,那晚光线也很好,所以能看清他的脸,具体我也形容不出,总之他长得很显眼很英俊,我们在警局一眼就认出他了。”
“那他具体穿什么衣服呢。”
说到衣着,还是女人更敏感,这次是李诗韵开口了:“我当时还奇怪呢,天那么冷,他穿得也太单薄了吧?一件深色运动款短外套,牛仔裤,手上戴着毛线手套,脚上穿一双球鞋。”
警察注意的,肯定是手套,所以车里才没有发现可疑指纹。不过,贺明轩注意的,是那一身运动运动装扮。
贺明轩心里抖了一下,继续问道:“他的发型呢?”
“就是很普通的那种碎发啊,你知道,现在的年轻男孩流行把头发弄得乱乱的,像鸡窝。”
越听越像阿佐了,贺明轩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摆成一排,其中夹着阿佐和徐思佑的远景全身照。
“请你们指认一下,这些照片里有没有那天你们见到的那个人。”
“就是他!”
朱启华和李诗韵不约而同地指着阿佐穿着运动装的照片。
片刻之后,朱启华突然指着徐思佑的照片道:“哎呀,这张也是他,不,又不是他,这是?”
“这才是现在关在看守所的徐思佑,而你们刚才指认的,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徐思佐。”
朱启华和李诗韵带着满腹自我怀疑离开了。贺明轩不但自己没搞明白,反而把证人也搞糊涂了。
是的,他们证实了,那天晚上的年轻人是穿着一身运动装,可这并不能证明那人就是阿佐。
衣服是想怎么换就怎么换的,徐思佑完全可以穿上哥哥常穿的衣服假扮他,作为陌生人的朱李二人,并不能把他们区分开。
贺明轩深深叹了口气。
毫无二致的外形,截然不同的性格。这样一对特别的双胞胎,怎么跟他如此纠缠起来?还牵涉到八年前的旧案。
贺明轩突然想到一个流传已久的说法,双胞胎之中,有时候会出现一种特别奇特的情形,就是所谓的“邪恶双胞胎”。
同卵双胞胎由本应发育成一个人的受精卵分裂而成,而有时候这种分裂出了小小的问题,就会造成一个完全具备了善的品质,人另一个完全相反。换言之,一个是天使,另一个却是魔鬼。
从理性上来讲,贺明轩并不相信“邪恶双胞胎”的传说,可徐思佐和徐思佑是镜像双胞胎,一模一样,内里却正好左右相反,让他不由得去联想。
虽然被杀的是一个该死的人,可从法律和人伦上讲,无论杀什么人都是难逃罪责的重罪。
能做到亲手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有一颗魔鬼般冷酷无情的心。
徐思佐和徐思佑,到底哪个是天使,哪个又是魔鬼呢?
据说,魔鬼最善于以纯洁无邪的面目欺骗世人。贺明轩也不是第一次被阿佐的表象迷惑了,他不由得不寒而栗。
这件谋杀,案情十分简单,证人证物俱全。可因为涉案人是同卵双胞胎,简单的案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贺明轩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