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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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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九月初九到九月十七,老郝再没送消息来。骆贤安安稳稳跟顾三莲在上清观里住着,只间或从郑栖燕或者李昌口中得到一点围剿骆十八的消息。骆贤很沉得住气,绝不主动探问,就是别人主动提起,也依然冷冷淡淡一副绝无兴趣的模样。她想得清楚,她和骆十八牵扯越少,就越不容易让人把她和骆十八联系到一起,就算邵云峰被人抓住供出她来,没有十足的证据,也没人会相信。
又过了五六天,上清观承担了一桩大法事,蓦地热闹起来——陈强将苏晓晨的遗骨自淮州迁到洛州来了。由于感念骆贤那子虚乌有的师傅的埋骨之恩,陈强力邀骆贤和顾三莲也一并观礼,骆贤站在香烟缭绕的神主牌前,心里只感觉一阵阵荒谬无稽——苏晓晨给她的感觉只是一场五光十色却虚无缥缈的梦,可她站在这里,耳边眼前又有无数线索表明那个人的真实存在。
“阿洛。”自进了灵棚,顾三莲目光就没离开过骆贤,见她站在神主前发呆,忙把她拉到角落里,“怎么样?要不要回去?”
骆贤摇摇头。“阿洛,”陈强红着眼睛过来,塞给她一炷香,“你来上一炷吧。”
香烟缭绕之下,道士的吟唱悠长深远,骆贤微抬了头,打量神主牌上的字,和苏晓晨生前学的字一样缺撇少捺,仿佛这三个人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暗地里昭示他们出于同宗同门。
但就算再怎么亲近,那苏晓晨最后一段日子的煎熬怨恨种种不堪他们也一无所知,知道的,这个世上,只有骆贤一个人。
“我和你不一样,你去的孤孤零零一无所有,”骆贤在心中默默祷告,“我有莲娘。”
自从知道苏晓晨那段孤单单咽气的时光,骆贤就有些受不了孤单了。她怕孤单,又不爱和人接近,怕暴露身份,怕好人被自己杀了落了个空,怕坏人对自己下手。
“我有莲娘。”骆贤默默地想。正是因为轮回了一遭,她并不很信那鬼神阎罗的说法,依稀仿佛苏晓晨是做梦一样恍惚就成了自己,而自己睡醒一觉后自自然然就想起了那些事,没有阎罗,没有牛头马面,也没有地狱。
怀王这样的人是不信地狱因果的,他只信手里的权势。骆贤也一样不信,她信手里的刀。
信刀的骆贤把苏晓晨的人生随便品评了几句,法事过后就撂开了手。不料没过几天,那陈强就又找上门来,给了她几册破破烂烂的书籍:“你看看,见过没有?”
骆贤翻了翻,就知道是和苏晓晨的书出于同门——一样是横版印刷,那字一样缺撇少捺,且中间夹着鬼画符。“见过。”
“那,”陈强小心翼翼地问,“能想起什么吗?”
这话十分蹊跷,骆贤立刻起了疑心,她看了陈强一眼:“这是苏晓晨的书吧?你想让我想起什么?”
“也没什么,”陈强朝她狼狈地一笑,把那书收了起来,“就是,就是问问。”他有些尴尬,找了个台阶就自己走了。
骆贤疑心大起,但仔细想了想,她就又放下了。这一桩事与骆十八毫无瓜葛,并不紧要,她只要离开了这里,那三个人还能天罗地网地为了一个苏晓晨搜她么?
第二天,方静请顾三莲进城讨论算学,顾三莲拿着帖子有些犹豫:她担心骆贤忌讳苏晓晨与方静的瓜葛。骆贤并不以为意,干脆提笔直接替顾三莲写了回信:“苏晓晨早和我没关系了,你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再说,我又不去!”
下午一抬轿子接走了顾三莲,骆贤一个人在小院里也不闲着,安安静静做起了活计。这院里的一应事务,她和顾三莲都不让其他小道士插手:顾三莲怕骆贤心里不安稳,骆贤则是借机自己心里一遍遍演练着如何操持家事。
院子是每天早上都清扫的,此刻也是干干净净。骆贤提了桶水,学着顾三莲前一天的样子把几扇窗子又擦了一遍,进屋把各处打扫了一遍。出门看了看天色,她到小厨房自小盆里捞出几棵洗好的青菜,切段下了锅。她照着之前顾三莲做菜的分量下了调料,翻炒好了盛出来又仔细审视,觉得从外表看那火候香气和顾三莲做的差不多,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她觉得那软硬程度似乎也还妥当,就是尝不出味道,不知道内里成败如何。
把那盘青菜放到一边,骆贤又和了一小盆面粉,蒸了一小锅馒头。她天生聪明灵巧,只去上清观厨房看过一次就大致明白了做法,又有许久之前的那么点厨艺知识做基础,故此蒸的馒头白胖松软,整整齐齐码在屉上,看上去很讨人喜欢。在青菜和馒头之间又审视了一会儿,骆贤转身出院,自上清观大厨房里要了尾活鱼,拾掇干净丢进小瓦罐,熬了一小罐鱼汤,同时又蒸了一碗鸡蛋羹。
几样简单菜肴都做得,就到了掌灯时候。那上山的轿子连个人影都不见,骆贤暗地里有些着急了。想了想,她转身进屋将几样要紧东西带在身上,轻轻吹灭了屋里的烛火。出门一转身她上了房顶,安安静静伏在屋脊上等待——要来的总会来的,有可能是一场虚惊,也可能就是天罗地网。
到了二更时分,远远一条火线静悄悄逼近山门,又静悄悄地进了山门,分成两路,朝小院包抄过来。骆贤深深吸了口气,几个起落,她悄无声息地摸出了包围圈,轻轻落在上清观前院的大殿顶上,眼看着那火线进了小院,同时人声鼎沸起来,骆贤细细分辨,听出没有顾三莲的声音,就一声不响地溜下了山。
她经历过许多惊险,此刻也毫不慌张,一边下山一边思索对策,等大致理了个头绪出来,才觉出脸颊冰冷潮湿,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满脸是泪。安安静静把眼泪擦干,骆贤悄悄进了洛州城。
方静几人正是借住在李昌府上,故此骆贤第一个就去了西平侯府。悄无声息地伏在最明亮的那个院子正房屋顶。
这院里并没有顾三莲的踪迹,只有平靖小侯爷、李昌和徐涛坐在灯火通明的廊下,小侯爷胸有成竹骄傲逼人,徐涛摇着把扇子笑眯眯不语,只有李昌脸色苍白,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疑惑:“阿洛怎么会是骆十八?小侯爷,是那人妄图脱罪,随意诬陷——”
“阿弥陀佛!”小侯爷身边的静休上前一步,声若洪钟,语气更是不容辩驳,“我少林弟子慈心为怀,纵然一时误入迷途,也断然做不出大奸大恶之事,更不能与骆十八同日而语。李公子只管静心等待,自有公论。”他看了看李昌身后那个脸色苍白的道士,“何况清虚道长曾为国师,自然不会随意说假话。”
“清虚”二个字入耳,骆贤知道自己这身份彻底藏不住了。她知道邵云峰可能失手被擒出卖自己,但邵云峰对自己所知极浅,说不出什么要害证据来,清虚却对她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他潜伏许久猝然发难,一定是要让自己永世不得翻身了!
面无表情地把刀攥在手里,骆贤审视了一会儿周遭的地势和往来仆役护卫,又低头寻思了一会儿自己掌握的那些东西和秘密。
“要是莲娘有个三长两短,”她冷冷地想,“那就让这些人,和洛州城陪葬!”
她伏在屋脊上又等了一会儿,远远一溜火线随着大门口的喧嚷一路就进了院子。到了院门口那些个护卫家丁一拥而进,邵云峰满脸都是沮丧懊恼:“跑了!让她跑了!”
平靖小侯爷一抬眼睛:“怎么会?”
他语音未落,骆贤已经在满院人心神一松的空当下飞身而下,那小侯爷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踉跄了一步,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已经把雪亮的刀刃压在他的脖子上!
“小侯爷,”骆贤的声音冷冷淡淡,整个人在灯火的映衬下宛如一个精雕细琢的雪人儿,“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半夜把我家中翻了个底朝天,我也只好来这里走一遭了。怎么,”她目光在邵云峰脸上微微一停,“你们不去抓骆十八,改行去当劫匪了?”
“什么劫匪?”邵云峰义愤填膺地抽刀在手,“你就是骆十八!”他朝左右呼喝一声,“上!一起杀了他!”
小侯爷安危要紧,自然没人听他使唤。李昌那脸色更苍白了,声音都颤了起来:“阿洛,你别动手,有话好商量——那个什么,你真是骆十八?”
“我从来就叫阿洛,不是什么骆十八,”骆贤目光瞟向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清虚,“至于爹妈给我的名字,别人不知道,你不是知道得很么,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