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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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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十四岁的忘青,撑着油纸伞,提着竹篮,艰难的行走在湿滑的山路上。山路泥泞,一不小心,他险些滑倒。
“小心。”身后传来一声疾呼。与此同时,一个人扶住了他。忘青抬头看去,扶住他的,是个身着粗布衣的少女,眼睛大大的,眉毛很浓,约莫有十六七岁。
“谢谢。”忘青淡淡说道,他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少女的搀扶,继续前行。
景一阳怔怔的看着挣脱开她搀扶的少年背影,心砰砰跳个不停。她老远从后面看到他瘦弱的身影,神使鬼差的跟了上来。在他即将滑倒的那一刻,她急忙上前搀扶。谁想,他长得竟然这样好看。眉清目秀,好像画里的人一样。景一阳呆怔了片刻,继续跟着刚才的素衣少年。他和她要走的路,竟然是一样的。
忘青终于走到了他要到的地方:他母父的坟前。他收起伞,将坟头的杂草,一一清除。他从竹篮中取出三个碗,一碗鸡,一碗鱼,一碗肉,他小心的将碗摆放在母父合葬的坟前,又从竹篮中拿出一壶清酒。忘青将酒洒在坟前,取出竹篮中的纸钱,细细烧着。他默默的流着眼泪,碎碎的念着,“爹,娘,你们都走了,青儿好孤单。这世上,我再没有亲人。青儿很难过……”
景一阳静静的目睹着这一幕,她也是母父早逝,今日清明,她也是来给母父上坟。不过,她没有带那么多东西。两打纸钱,她揣在怀里。
见忘青很伤心,她忍不住劝道,“节哀吧。听说这天地间,有一座奈何桥。人死了,都会从那经过。还会喝一碗孟婆汤,喝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景一阳说的,忘青都知道。他抬头看着景一阳,渐渐收住了泪。“谢谢。”他低语。他将篮子里的纸钱都烧尽了,又怔怔的待了片刻,起身离开。
景一阳目送着少年的离去,半响,才回过神。也才发现,她居然没问少年的名字。她走到自己母父坟前,朗声道,“爹,娘,我今儿看到一个少年,长得真好看,我很喜欢。要是你们泉下有知,就保佑我再见到他吧。”她烧了怀中的纸钱,重重的在坟前磕了三个头。一团泥巴,黏在她的额头上。她用衣袖擦了擦,往家里走去。景一阳住在景家村,世代渔民。村里的人见她回来,纷纷招呼,“一阳,回来了啊,去看你母父了吧。”
景一阳朗声道,“嗯,大婶大叔,我回来了。刚去给爹娘送了点纸钱。”村里人道,“一阳真懂事啊,你母父要是知道了,肯定保佑你娶个贤惠夫郎。”景一阳涨红了脸,笑道,“承你们吉言啊!我真娶夫,肯定请大家喝酒。”
“好。”众人应道。大家都知道,景一阳是个热心快肠的人,小小年纪,就很勤劳,而且爱帮助人。虽然母父早逝,但是她一早就学会了养活自己,而且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忘青回到了姚府。姚春早在府门前转了几圈,见他回来,急忙问道,“青儿,怎么这么晚?”
忘青轻道,“山路太滑了。”
“嗯,你赶紧去洗洗。”姚春见忘青衣袖和裤子膝盖上都沾了泥巴,嘱咐。
“好。”忘青低下头,进了厢房。他拾掇干净,方进了姚春的书房。
“别难过了,知道吗?”姚春坐在书桌前看书,见忘青进来,忍不住又道。
“知道,小姐。”忘青应道。走到书桌前,替姚春研墨。
十五岁的姚春看着忘青,想要再说点什么,又止住了言语。忘青是她家下人的儿子,和她一起长大。打小,姚春就挺喜欢带着忘青玩。长大了一点,自然而然让忘青做了她的书童。明年满了十六岁,一定让忘青做自己的初侍,姚春暗自决定。想到这,她忍不住多看了忘青几眼。忘青垂着首,浑然不知。
……
又是一年,明珍七年。清明,有雨。十五岁的忘青去扫墓,意外的,在母父坟前,看到了去年搀扶他的少女。
景一阳今年一早就去给母父上了坟,而后在这里等着。她今年十七了,也攒了点钱。她琢磨着,如果能遇到,她想问问,去年那个如画少年,许人了没?在见到忘青的那一刻,她不禁有些雀跃。她赶紧微笑,“嗨,你来了。”
忘青点了点头,没说话。他像往年一样,上了贡品,洒了酒,烧了纸钱。碍着景一阳在,他没将自己想和母父说的话,说出声,只在心中默默念叨。一切完毕,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在一旁静待他良久的景一阳忍不住问道,“你要走了吗?”
“嗯。”忘青低低回道。
“我叫景一阳,我住景家村,我是打渔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景一阳有些急切的说道。
忘青怔了一下,片刻,回道,“我叫忘青。”
“忘青吗?名字真好听。”景一阳忍不住夸赞。
忘青淡淡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忘青,你许人了吗?”景一阳见他离开,跟了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询问。
忘青摇了摇头。
“那,我能向你提亲吗?”景一阳踌躇半响,鼓起勇气问道。
忘青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景一阳涨红了脸。是看不上自己吗?她不禁惴惴。
忘青咬了咬唇,回道,“因为我娘是签了终身契的下人,所以我也是。我的亲事,由不得我自己,得听主人的。”
“这样啊!那你是哪个府上的?”景一阳追问。
忘青没回话,低着头往山下走。景一阳再追问,忘青没再回答。景一阳跟在忘青身后,直到看着他进了航头城姚府的大门。她看着姚府高高的门楣,有些失神。
姚春依旧守在门口,见今年忘青回来的更晚,忍不住责怪,“怎么又这么晚?又是路滑?”
忘青静静的看着姚春,实言,“今天遇到一个人,她想向我提亲。”
姚春诧异,“是吗?你没搭理她吧?”忘青摇头。
姚春仔细打量了一下忘青,他身着雨过天青色的长衫,素净的就像雨后一小片蓝天。姚春心中一动,有股热流涌上头。她嘱咐,“以后不要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说话,知道吗?”
忘青点头。
“去换衣服吧。”姚春又道。忘青顺从的去清洗。
这天晚上,忘青睡在自己的厢房里。他刚熄了灯,就见姚春走了进来。他坐起身,问道,“小姐,有事?”
姚春没说话,走上前一把抱住他。忘青闻得姚春身上一股子酒味,他用力推了一下姚春,“小姐,别这样。”
姚春灼灼的看着他,“别怕,我和爹说过了,选你做我的初侍。”忘青惊得松了手,姚春趁机将他按在床上。将他的衣服都脱了下来,在他身上乱亲。忘青挣扎了几下,挣不脱,认命的由着姚春去了。
天明的时候,家主正夫将一身酸痛的忘青叫到了房中,道,“听春儿说,你昨晚侍候她了?”
忘青垂首,点了点头。
家主正夫仔细端详了忘青良久,他不大喜欢忘青。忘青的爹长得挺好,当年姚春的娘也是动了心思,幸亏他看得紧,又聪明,早早将忘青爹许配给了忘青娘,这才断了姚春娘的念头。而忘青爹也是个没福的人,居然生忘青的时候难产死了。谁想到,世道轮回,如今他自己的女儿姚春又喜欢上了忘青。家主正夫看了一会,道,“春儿说要纳你为侍,你往后给我仔细记着,不要耽误春儿做学问。若是你敢学那些狐媚子,媚惑春儿,仔细你的皮。”
忘青喃喃,“我记住了。”
“下去吧。”家主正夫看着少言寡语的忘青,不耐的说道。
……
明珍八年。清明,有雨。乱坟山上,景一阳在看到忘青的那一刻,呆住了。他的头发挽了起来,不再是未嫁的模样。景一阳痛问,“忘青,你嫁人了?”
忘青点了点头。
“她对你好吗?”景一阳一面打量着忘青,一面询问。忘青长得更加好看了,可是,他也嫁人了。
姚春对自己好吗?忘青扪心自问。她从不问自己的感受,大半的时间,她都是在自己身上宣泄。忘青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景一阳失神的看着忘青,喃喃。
……
明珍九年。清明,有雨。景一阳十九了,依旧未娶。村子里有些小男儿喜欢上了她,可是她没动过心。她惦着嫁了人的忘青,就想着一年一度,看看他,问问他过得好不好。她在这日等了很久,却没看到忘青。她忍不住走到山下,希望能碰到忘青。
景一阳不停的徘徊着,意外的看到有几个家丁模样的女人,抬着一个猪笼走了过来。她好奇的看了一眼,惊异的发现笼子里竟然关着忘青。他被绑了手脚,嘴巴也被堵住。眼睛紧闭着,眼角流着泪水。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其中一个道,“真是造孽,居然要把忘青浸猪笼,他怎会是偷人的男人。”
另一个道,“有什么办法。大小姐中了榜眼,宰相大人的公子看中了她,要嫁给她做夫郎。听说大小姐已经纳了侍,就暗示正夫大人除了这个侍人。忘青可不就遭罪了。”
众人叹息了一番,将装着忘青的猪笼,一下子投到了河里,便离开了。
景一阳眼见着姚府的几个家丁走远了,赶紧跳到水中。她潜到水底,打开猪笼救出忘青。她将忘青抱出水面的时候,忘青已经人事不省。
景一阳将忘青带回了家,替他请了郎中。忘青用了药,慢慢的醒了过来。他看到景一阳,吃惊道,“怎会是你?我这是死了吗?”
景一阳眼圈一红,“忘青,你没死。你还活着。”
忘青苍白一笑,“听说这天地间,有一座奈何桥,走过了,便会将一切忘却。而今,还以为我会走上一遭。”
景一阳落泪,“忘青,你怎么这么可怜,我还以为你过得很好。既然她们都狠心的要害死你,你就将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
忘青看了看伤心的景一阳,淡淡问道,“景一阳,是你救了我吗?”
“嗯。我今天等了一整天,也没看到你。我就去山下等你,谁想到居然看到她们抬着你走过来……”景一阳哽咽。
忘青动容,“别说了,就按你说的,让我将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
景一阳赶紧点头,问道,“饿吗?我给你炖了鱼汤。”忘青看着景一阳带着期盼的脸,道,“你端给我吧。”……
冬天的时候,景一阳请村子里的人喝上了喜酒。
忘青想,如果一个人总是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总是将他挂在心上,总是为他考虑,他没有理由不嫁给她。
……
明珍十年。清明,有雨。景一阳陪着有了四个月身孕的忘青,去给忘青母父上坟。
远远的,只见忘青母父坟前,站着一人。忘青在看到那人的时候,脸一下子白了。景一阳关切的问,“是她吗?”忘青点头。
姚春在看到忘青时,面露喜色。在看到他肚子的时候,怒容满面。她冷道,“原来,你真的在外面有人了。”
景一阳辩道,“别胡说。姚春,你怎么不问问你家人,是如何残忍的将无辜的忘青浸猪笼的。”
姚春看着沉默不语的忘青,他养得很好,依然眉目如画,依然让她心动不已。她沉默半响,道,“青儿,跟我回去。”
忘青摇了摇头,“姚春,你也看到,我嫁人了。”
姚春怒目,“你怎么不记得,你是我的男人呢?”
忘青道,“我忘了。毕竟,我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姚春冷笑,“是吗?可我没忘。忘青,就算你真的死了,只剩一把骨灰。你也只能是我的人。”她大声道,“来人。”
树丛中出来了很多女人,她们将景一阳绑了起来。
姚春看着忘青,“跟我走。否则这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忘青深深的看着姚春,他没再说话,走到了姚春身旁。
姚春拉住忘青的手,“你的事,我当时不知道。等我回到家,派人到水里找你,才发现猪笼是空的。我当时,只觉庆幸,想着你一定是被人救了。我等了一年,也没见你回姚府。”
忘青浑身僵硬,他沉默不语。
姚府。小厮送了一碗黑黑的药水,姚春端到忘青嘴边,“青儿,把这个喝了。喝了,我就把她放了。”
“不要喝。”被绑着的景一阳,难过的叫道。忘青看着景一阳,淡淡一笑,“好。”他一把打翻碗。
姚春气愤的一个巴掌打在忘青脸上,“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还想留着这个孽种?”
忘青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充满慈祥的回道,“她不是孽种,她是我和妻主的孩子。”
“好好好,忘青,你反了是吧。”姚春气极,“来人,再端一碗药。”
小厮又送了一碗药上来。姚春拔出剑,抵着景一阳的心脏,冷道,“忘青,乖乖把药喝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忘青看了看面目狰狞的姚春,又深深的看着眼圈通红的景一阳,他凄婉一笑,一头撞向了柱子。顷刻间,血流如注。
姚春急得赶紧上前,她一把抱住忘青,大叫,“来人,快去请大夫。”一面用帕子按住忘青的伤口,泣道,“你怎么这么傻?我不过是想你回来陪我。”
忘青没看姚春,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景一阳,他虚弱一笑,“景一阳,我先走了。”
景一阳像疯了一样,拼命的挣脱着众人的钳制。她哭道,“青儿,青儿,你别走……”
姚春等了半天,也不见大夫过来,她狂吼,“人呢?都死哪去了?怎么不叫大夫?”
宰相公子走了进来,沉声,“我说了,不准叫大夫。”姚春怒目,“你疯了吗?忘青要死了。”
宰相公子冷道,“他早该死了。”
忘青的身体渐渐冷却。景一阳看着一动不动的忘青,一头撞向姚春,“我和你拼了。”姚春拿过剑,一把插|进景一阳的身体里,她咆哮,“是你害死了青儿,是你……”
忘青死了,景一阳也死了。家丁们抬着两人的尸体往外走,姚春冷道,“不准将他们葬在一起。”
众人看了看宰相公子,宰相公子道,“准。”众人这才抬着尸体走了出去。
乱坟山上,又多了两座新坟。一南一北,永不相见。
又是清明,天空中飘着小雨。路上行人,欲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