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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马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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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连没再发话。他合上眼,试图在脑海中描绘出那个人的样子,可惜岁月悄无声息地流淌,早已将记忆中那个本就不太清晰的面貌冲刷得愈加模糊。
那个人叫马纳。
是他的父亲。
身为教团科学家,从事机密研究的父亲因为身份的关系一直让自己直呼其本名,而很少用过「爸爸」这个词。童年的记忆基本都是空荡荡的房子和紧闭的铁门。马纳工作太忙,太隐蔽,极少有时间陪陪自己。不过一旦有机会,马纳就总会想尽办法补偿。他常常满怀歉疚地说:
“亚连,我是爱你的。”
然后挠挠他的小脑袋,转身出门。就像身边这个人常有的动作那样,弄乱他的头发,然后笑得宠溺。
亚连知道,自己也是爱着马纳的。尽管他所能给予的父爱如此稀薄,尽管他选择让亲骨肉的自己去背负那一切,尽管他过早地离去。
那天,他叹息似的对自己说:
“亚连,我现在把我半生的心血都交付给你,也许将来它会带给你许多痛苦的回忆,也许它会改变你的一生,但你永远都是我最珍视且能够托付的人。”
接着,他轻轻吻了自己的额头。
“亚连,我是爱你的。”
然后麻醉药起了效用,沉重的睡意夺走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马纳已经不见,只留下一张字条:
「衣柜里有必需品和一些钱,带着它们离开这里。逃,越远越好。」
「希望还能再见面,圣诞快乐。」
「还有,生日快乐!」
「——爱你的,马纳。」
然后才发觉左手有些异样,取下手套,手背上是道丑陋的十字形疤痕。狰狞刺目。亚连知道,那就是马纳所说的“半生心血”,只是他再无暇顾及这些,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马纳,你在哪?
那天的风很冷,天很暗,路上全是积雪。整个小镇苍凉得像一个巨大的棺材,覆着厚厚的白色裹尸布。亚连跌跌撞撞跑了好久,可是没有人,街道上冷冷清清,只隐约从窗户里漏出些灯光与笑声。大家都在亲人身边享受着团圆的幸福。
——可是马纳,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不是说好了,要在家里陪我过生日的吗?
家里?对了,马纳会不会已经回家了?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亚连顾不得冻僵的四肢和脱力的身体,疯了一般就往家的方向跑。最后远远地,他看见了自己的家。
在熊熊烈火中,咔咔作响的家。
——马纳!!
心头仿佛被人猛地一攥,亚连脑子里嗡然一空,再也无法思考下去,他哭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就要往里冲,但冲到一半就被一双手死死地抱住了。是那个和马纳很熟的同事,库洛斯的声音。他说没用了,这么大的火,大雪封路,消防车赶不过来,救不了了。
救不了了?
——什么叫救不了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救不了了?
——你们不救我去救!
——我要去救马纳!
——放开我!我要去找马纳!
忽然间后颈一沉,深不见底的黑暗就此吞没了猩红夜空。
之后,教团的人居然还能在废墟中找到了尸体。据说是打翻的鱼缸把水泼在了上面,所以没有被烧尽。只是在那之前,这个人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尸体,面目全非。
14枪。
除了最后一枪打在要害,其他全部都是不会结束性命但又绝对痛到生不如死的部位。比如手心,比如足弓,比如膝盖窝……神经末梢密集,感觉高度灵敏。这些都是自己从马纳的那些书里翻到过的。
为了嵌在自己手中这个不知何用的东西,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丧心病狂,才会将马纳折磨到了这种地步?
魔鬼。
简直是魔鬼!
而很快,他就从教团打听到了那个魔鬼的名字——千年伯爵。从那一刻起,这四个字就如毒瘤一般深深种在了他的心里。十年的提心吊胆,十年如履薄冰的生活,十年的无尽思念。亚连几乎觉得自己已孤独惯了。他早已记不清上一次像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放松而安静地躺着,似乎也很久没有过了。
亚连转过头,望着身边那人的侧脸。
杀手,到底是什么?冷血的刽子手?嗜血成性的恶魔?
这个人,他也是杀手。一个有血有肉的杀手,一个能逗自己开心的杀手,甚至,是一个会给自己安全感的杀手。如果换个时间和身份,两人说不定还可以做很要好的朋友。
可是没有“如果”。
他是诺亚的王牌杀手,是千年伯爵一手栽培的人。是敌人。当自己身份揭晓的时候,也就是将他们整个诺亚组织一举摧毁的时候,此刻这脆弱的和平都将付之一炬,化为泡影。亚连摩挲着身边已安静下来的蒂姆,竟生平第一次地,有些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这一夜的欢愉,是多么地奢侈。
苍穹无垠,以王者的姿态俯瞰人间,似是在喟叹这蝼蚁之渺小。
“缇奇……”少年轻声打破了宁静。
“嗯?”
“你在想什么?”
“嗯……”缇奇笑笑,“想今晚为什么没有流星。”
“骗人。”
“不信拉倒。”
缇奇有些好笑地想着,如果说自己其实是在想“看到流星赶紧许愿就会成真”那种老掉牙论调的可行性,一定会遭到少年丢来的白眼吧。其实原本也是不信的。只不过现在,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个希望——希望千年公的那个“假设”,就只是假设而已。
又或许,更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也不要结束?
第一次,这大概真的是第一次。
夜色里,男人望着身旁那张恬静的侧脸,眼底一片温柔。
他睡着了,安静而毫无防备地,微微侧着头,睡得像个孩子。细密的睫毛搭在脸上,随轻柔的呼吸一颤一颤的,嘴角似乎还留着笑。
还真是……
摊上个大麻烦啊。
男人唇线轻启,如同进行着某种仪式般,悄然变换口型——
「Eu te amo.」
夜风微凉,天空中一颗流星匆匆划过,在两人发觉之前便已消失不见,不留痕迹。
教团历1859年9月15日00:00
在这样一个醉人的夜晚,一生中杀人无数且从未真正爱过任何人的缇奇·米克,心里住进了一个人,一个相识仅仅四天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亚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