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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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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轻响,护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沈彻与克洛斯被分到同一间。
房间内部整洁到近乎无菌。两张对称的床、白色床单被折成笔直的角,床头灯亮着,发出柔和的黄色光。天花板的通风口传来极细的风声,像某种无形的呼吸。
沈彻走进房间时下意识环顾一圈。
墙面镶着一块透明面板,显示着他们的心率与脑电曲线。旁边摆着一瓶“助眠喷雾”,标签写着:“纯天然镇静配方,助你获得优质睡眠”。床尾的置物柜上放着一本薄册,封面印着笑容过分标准的男女医生。
“看来副本在刻意安抚玩家。”他平静地开口。
克洛斯坐到床边,手指敲了敲那块面板,心率曲线立即波动了一下。
“也许是标准化实验流程的一部分。”他说,“先让你冷静,再做诊疗。像医院,也像某种……行为监控实验。”
“那我们是什么?病人?”沈彻问。
“或者,样本。”克洛斯侧过头凝视他——黑发贴在鬓边,眼神专注且毫不躲闪,几乎让人误以为他在生气。不过现在克洛斯知道了,这其实只是沈彻思考的表情。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延伸。
窗外的光线逐渐暗下,没有自然夜色的静谧感,反而像暗色的滤镜, 将阴沉的空气与广告灯管的光线扭曲地晕染在一起。
轻柔和缓的电子铃声逐渐响起,伴随着护士友善亲切的嗓音:“白昼阶段结束,请各位贵宾早点休息,如有需要可按服务铃,晚安。”
“早点休息。”沈彻重复着这几个字,“看来它不希望我们熬夜。”
“可惜我向来失眠。”克洛斯轻声道。
此时暖色的灯光在他银白的头发间滑过,在幽蓝的瞳孔中照出极浅的反光,那是在天然人体上相当罕见的某种蓝色,使他浅笑的表情都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经质神态。
沈彻没回话。
他把那瓶助眠喷雾拿在手里端详片刻,指腹在玻璃瓶上滑动,冷意顺着掌心一路漫开。
“你想试试?”克洛斯问。
想给你试试,沈彻想,这人身上的古怪太多了。
但他还是把喷雾放回原位:“算了,到时候醒不来怎么办。”
克洛斯笑了一下,视线仍落在他手上,目光太淡,让人难以判断是在打量还是在试探。
沈彻的手指颤动一下,忽然开口到:“你刚才的心率,从头到尾几乎没变过。”
“嗯?”
“传送到副本的时候,在大厅的时候、外卖出事的时候、现在……你一直都是这种状态,还有护士对你的态度。”沈彻看了眼心率面板,“也不是说你不正常,但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合理的怀疑,”克洛斯并没有直接回应,“但如果副本真的生成了额外人形混入我们之间,你应该清楚,没有人可以自证。”
“确实如此。”沈彻点头,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
虽说副本目标只有一个,也就是回收异常共鸣体,但尚无充足的信息用于判断玩家应该是对抗还是合作。这种时候,本不应该暴露这么多。
只是话出口时脑子已经慢了一拍。
“可能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沈彻听到自己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微微一滞。
说到底,这句解释并没有完全合理,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在陈述怀疑、试探信任还是在展示诚意,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对方自己的思路、判断、乃至一瞬间的动摇。
克洛斯坐在原处,微微歪头看着他。他的神情十分坦诚,让这个略带稚气的动作在他高挑的身形上不显突兀,像是小动物在专注理解或者捕猎定位时的神态。
然后他轻声道:“我喜欢你直接告诉我。”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像天气预报,可这次预报的内容显然是晴朗温暖的好天气。
……这人在搞什么飞机?
沈彻怔了下,没接话。
这句“喜欢”让他莫名有些不舒服,熟悉的 迟滞不顺感 涌上心头,沈彻知道自己捕捉细微社交信号的反应会慢一拍,但这不代表他毫无判断力——这句话显然缺乏边界感。
可无论是出于社交性的寒暄,还是更私人一点的意味,又或者是纯粹的恶趣味,现在都不是深究的时候,他稍稍皱眉,略过这个话题:“先——”
天花板的灯光忽然闪了一下。
那种电流波动的“啪”声极轻,却让沈彻猛地回头。
房间内所有的屏幕同时出现一行短暂的红色警示文字:“数据演算中,请保持静止。”
红字闪烁两次,又自动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沈彻知道那不是幻觉。
“演算?”他低声复述。
克洛斯的神色收紧,似乎也在思考。
短暂的寂静后,他抬眼看向窗边的黑色反光玻璃:“刚刚是在演算的话,现在应该有了结果。”
沈彻的思维也重新聚焦:“你想出去?”
“你难道不这样想?”克洛斯笑得浅,眼神在灯光下隐隐发亮,“至少确认我们是不是被关在原地。”
沈彻没有回答,只是去试门。
门锁确实没有完全关闭,像是被刻意留了一道缝。
“看来它希望我们去看看。”克洛斯在背后说。
“或者,希望我们以为自己在选择。”沈彻淡淡道。
克洛斯耸肩:“那就别辜负它的期待。”
灯光在他们身后合拢,整个走廊的尽头,像有东西在等待被揭开。
沈彻拉开了门把手:“走吧,去看看它打算让我们安睡的夜晚,到底有多安稳。”
门锁轻响,空气流动的声音被放大。
沈彻先一步推门,走廊里亮着柔和的灯光,仍是那种无菌的白,安静得像时间被冻结。
可就在他迈出第二步时,灯光忽然一闪,整个走廊在他视野中微微错位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克洛斯伸手按住了他的肩。
洁净的景象不再,原本光滑的地板上,出现了斑驳的水渍与暗红的拖痕;墙壁的白漆脱落,露出暗淡的金属墙体,空气里浮着铁锈与药液混杂的味道。天花板的通风口缓缓滴水,一滴落下,击在沈彻的鞋面上,冷得近乎像血。
“……这就是演算结果?”沈彻低声道。
克洛斯侧头看向窗尽头——那里的玻璃不再透光,只剩下反光的黑色面板,仿佛整座建筑的外壳被剥离,只余内部的空洞。
两人的脚步在废弃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节奏无意间保持一致。
沈彻的余光瞥见墙角一本“心理辅导手册”,纸页潮湿、卷曲,封面上的医生笑容被撕裂成两半。
走廊尽头的门后,一股淡淡的腥气从通风口溢出,那气味几乎被消毒水掩盖,却依然清晰——生物组织分解的味道。
门开时没有声响。
地面上是散落的医疗器具:断裂的注射针头、翻倒的营养袋、碎裂的面罩,还有一只仍在震动的腕表,屏幕上闪烁着血红的“ERROR”。
沈彻的目光很快停在中央。
护士的身体被卡在一张推床下方,准确来说,是她的一半。
她的上半身皮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质感——并非腐败,而像塑料般的硬化。而腰部以下的部分,则消失得干干净净,切口平整,连一丝血迹都没有,像是被什么透明的力量整齐抹除。
克洛斯缓缓蹲下,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切口的位置,
“太平整了,”他喃喃,“和王风一模一样。”
沈彻不敢细想。此前众人对王风的去向或许还存有一丝侥幸,但眼前的景象无疑宣告了糟糕的消息。
目光上移,护士的头微微歪着——她维持着精密的微笑,但睫毛上附着未干的液体,眼睛半开,瞳孔灰白,随着他们的移动而微微转动。
沈彻心头一紧,几乎以为是光线错觉。
可当他再次挪步,那双眼睛又一次——缓慢、迟钝地,跟着他们的方向移动。
“她还在动。”沈彻低声道。
克洛斯没有立刻回答,只静静地看着那双眼睛,然后伸出手,在她的面前轻轻晃了晃。
护士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一种气息将尽的呢喃。
“疼吗?”沈彻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不疼。”她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透出来,“都不会疼的,只是……冷。”
克洛斯依旧半蹲着,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像是在确认那句“不会疼”究竟是机械残留的程序,还是真实意识的碎片。
“冷。”他轻声重复,“有感觉,就代表没死透。”
沈彻转过头,呼吸依旧平稳,只是比平时用力些。
推床另一侧,墙壁上有一行被涂抹的血字:“观察室——仅限工作人员”。
他轻轻戳了戳旁边的克洛斯。
克洛斯顺着沈彻的指示看去,然后直起身,“我们去看看。”
他们沿着走廊继续向内。脚步声在空荡的空间里反复回荡,灯光时明时暗,像旧电影里的闪烁胶片。
推开那扇标着“观察室”的门,空气中飘出一股奇异的冷气,不是腐烂的味道,而是机器散热后的金属冷意。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两人都愣住了——
几张手术床并排陈列,洁白刺目,上面躺着六具躯体,他们的五官、身形——全都与现实中的“他们”一模一样。
最靠近门的一对,是一男一女。
他们的眼眶被取出,代之以透亮的光纤,细丝彼此相连,交织在空中,光点在其中流动,如同永不熄灭的瞳孔对视。
再往后是徐心心。
她的舌头被替换成银白色的机械组织,表面覆盖着细小的触感传感器。
那些传感器在空气流动中轻微抖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声,仿佛仍在尝试发出“语言”。
第三具是方有为。
她的颅骨被掀开,杏仁状的神经结构被一枚金属芯片替代,细密的线路从中延伸出来,在头骨内部闪烁着脉冲的光。
再往后,应当是克洛斯的。
那已经不能完全称作“人”的结构在光影里缓缓变化,像流体试图模仿人形,外壳的线条不断溶解、重组,仿佛它从未被设计成“固定”的。
最角落里那具是沈彻的躯体。
胸腔敞开,心脏位置被替换成了一个缓慢闪烁的透明装置,光亮有节奏,却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迹象,像被剥夺了“感受”的能力。
沈彻的喉咙发紧。
那团被安放在手术床上的“克洛斯”,形体模糊得没有人形。可不知为何,透过纠缠的线缆与组织,他仿佛在某个角度短暂地拼出了五官的轮廓——以及一丝浅淡的笑意。
与此同时,沈彻注意到,节点稳定率向上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