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樱花树》薇风细羽

14、林寒，若不是你，就不会……

　　2005年，严霜忆起与林寒初见的那一年。

　　那时的她，还是那个如猫咪遇见小狗般怯生生的严小菊，脸颊泛红，像极了西沉的夕阳，羞涩地藏在林家后院那棵常年落花的樱花树下。

　　粉色的叶片铺满庭院，她轻声问林方言：“林叔叔，后院为何从不打扫？”

　　“林寒不准我扫，也不许别人动。这树，是他自己的执念。”林方言答。

　　“所以……樱花是他的至爱？”

　　“嗯。每年我都送他一株新树。听说，是为了他母亲……她去了日本，再未归来。”

　　答案早已在离别中写定，只是无人愿意承认。

　　“严寒霜林雪中亭，逸外瑶樱何处晴？”

　　那句诗，还有谁记得？

　　林寒已不再在意严霜如何看待他对雪婷的执念。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女，早已湮没在时光里，回不去了。

　　“林寒，你打算何时回上海？”樱琳轻声问。

　　“还没打算。”

　　他身上弥漫的孤独，唯有严霜懂。他们一同长大，她是他灵魂的倒影，知晓他每一道伤痕的来处。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稍一触碰，便痛彻心扉。

　　“可雪婷她……”樱琳欲言又止。

　　“你想让我救她妹妹？”

　　“你不打算救？”

　　“不是不救，是我还无法面对那座城。”

　　樱花又开，人未至，花亦无意义。

　　那年初绽的花苞，终究不会再开。回不去的青春，还值得再拾起吗？

　　“林寒，回上海吧，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你。”严霜轻语。

　　“我来日本，就是为了忘了她。为何还要回去？”

　　“可她妹妹需要你……”

　　“但为了你，我也不会回去。”

　　“寒……”

　　她是他的心头刺，一念即痛，心如刀割。爱如潮汐，汹涌而来，却只留下荒芜的岸。

　　樱花纷飞，我怎能不想你？

　　花开花落，你为何还不捧花而来？

　　“下周，回上海好吗？”

　　“不可能。我不会回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给她的惩罚。”

　　当世界背我而去，你能否留一束光，照亮我漫长的黑夜？

　　“可需要你的人，是她妹妹，不是雪婷！”

　　“我不会救。绝不。”

　　严霜不再多言。她明白，雪婷是他青春的劫，是他倾尽所有却未换得一丝微笑的遗憾。她知道，他不会救。

　　于是她独自寻找捐献者，却屡屡被拒。

　　谁愿为他人失明？

　　樱琳带他们回到旅馆，再未踏足那家寿司店。

　　可林惠音，却执拗地缠着林寒。

　　“你真是我哥？”

　　“不是。”

　　“那你为何有林方言的遗物？那是我哥林寒的信物。”

　　林寒沉默片刻：“我叫林寒。你想怎样？”

　　“我想认你做哥哥……”

　　“不必。”

　　他将她拒之门外。

　　“哥……”

　　“谁是你哥？”

　　“你啊！”

　　林寒终于开口：“你为何和母亲离开父亲？”

　　“因为你父亲……厌恶我身为女儿。我差点……毁在他手里。”惠音泪落。

　　林寒递出手帕：“擦擦吧，哭起来不好看。”

　　“哥，我和妈相依为命，靠那小店过活。”

　　“妹妹，我明白了。”

　　这时严霜推门而入，见惠音在屋，一怔：“你怎么在这？”

　　“严姐姐……”

　　那句藏了多年的话终于出口，严霜心头微颤，竟有些欢喜。

　　若爱如樱花，一季即逝，短暂而美，那我们的青春，也算幸福过吧？

　　“谁是你姐姐？谁准你这么叫？”严霜故作冷淡。

　　“你呀！虽非亲生，但你年长几岁，我叫你一声姐姐，有何不可？”惠音反问。

　　严霜脸一红。

　　那个曾被称为“山寨小魔王”的八岁女孩，如今站在眼前，她竟未认出。

　　“严霜，你还记得她吗？”林寒问。

　　“谁？”

　　“我妹妹，林惠音。”

　　“原来是你！小魔王！”严霜轻笑。

　　“什么嘛！”惠音涨红了脸。

　　当年严霜十岁，惠音八岁。她生性顽劣，人称“山寨小魔王”。严霜唯一记得的，是那个“音”字——与她母亲的名字同音，每每想起，心便微痛。

　　“你和我哥在一起了？”惠音问。

　　“嗯。”

　　“真配。”

　　林寒忽然开口：“你们别再做寿司了。在日本，赚这种钱做什么？”

　　“哥，我和妈无处可去。”

　　“上我那儿去。”

　　他终究不忍，亲生母亲与妹妹流落异乡。他心软了。

　　他望向严霜：“你没意见吧？”

　　“我有什么意见？她都叫我姐姐了……”

　　严霜嘴上轻描淡写，心中却翻江倒海。

　　林寒终于认下惠音为妹。
　　可误会，也由此而生。

　　你想高飞，我让着你；可我想让你看看我幸福的笑容，你曾回头看过一眼吗？

　　心，悄然淌出蓝色的血。

　　“严霜，对不起，委屈你了。”

　　“林寒，没什么……我早已不在乎了。”

　　“什么？你要去哪？”

　　“回大陆，回祖国。”

　　那个如花般绽放又凋零的少女，悄然离去。

　　第二天，林寒再未见严霜的背影。

　　她曾笑得如云柔软，如阳灿烂。

　　如今她走了，林寒却未追，而是先去接惠音。

　　严霜已至广岛，登机在即。
　　她回望一眼，林寒未至。

　　他的无情，是否就此显露？

　　林寒接来母亲与惠音，决定先送她们回上海，自己随后就到。

　　“哥，你来了……”

　　“走吧，回祖国。”

　　“在广岛挺好的，为何要走？”

　　“我不能让你们母女留在这里。”

　　母亲默然应允。

　　如潮的承诺，是否还记得？三月樱花飘落时，是我最不愿面对的月份——因为，它总让我想起你。

　　樱花又落，你在看吗？

　　樱琳订好了回程机票。

　　“林寒，明天回上海，你决定了吗？”

　　“嗯，决定了。”

　　他坚定地答。

　　他用相机一帧帧记录下日本的风景与樱花，珍藏进最深的记忆。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樱琳说。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富士山，也很美。”

　　“樱花，是死的思念。”

　　“于我而言，过去的一切，不也正是如此？”

　　风起，樱花林簌簌作响。

　　“林寒，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说吧。”

　　“若不是你，便没有今天的我。因为有你，我才成为完整的自己。林寒，谢谢你。”

　　“何足挂齿。”他一笑。

　　风中的少年，等待着某个少女，却在时光中错失了无数风景。

　　樱花谢了，你仍未曾赴约。

　　“林寒，樱花的花语，你知道吗？”

　　“不。”

　　“是生命，是幸福一生一世永不放弃。命运的轮回，就此开始。”

　　樱琳心想：若没有林寒，或许，早已没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