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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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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八年的春天到了,八阿哥生母卫氏的生日也到了。嫡福晋对这位至今没有名分的婆婆自然是看不上,八阿哥却仍有条不紊的置办礼物,准备到时候进宫去给母亲磕头。
故宫我是去过好几次,当然是以前故宫门票还没涨得这么贵的时候。没有皇帝,故宫里没人住,每次去宫殿里都灰扑扑的。我很是好奇清代的紫禁城是怎样一幅“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景象。这天我又在八阿哥的书房里看书,八阿哥在瞧棋谱。我放下书,倒了杯茶走过去,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姐夫。”他转过头看着我,温和的问:“怎么?”我赶快把茶递过去,说:“你累不累?喝口茶吧。”他眼光闪了闪,把茶端在手里没有喝,却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我正捉摸着自己没事献殷勤是不是太露骨,他已经又抬起头来,笑吟吟的看着我说:“你备好礼了?”“啊?”“你难道这么小气,想空着手去?”他的笑容放得更大。我疑惑的看着他,不相信这事儿能这么简单。他伸手在我头上拍了拍,问道:“高兴傻了?”我欢喜得一蹦三丈高,扑过去挽着他的手亲亲热热——这回是真的亲亲热热——的说:“谢谢姐夫。”
良妃的生辰在三月初三。这位可怜的主子出身低微,到老儿唯一的儿子又惹了康熙的厌。幸好她去得早,比惠妃宜妃看着自己儿子落难有福。甚至比德妃有福,德妃贵为皇太后,一样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儿子手足相残。——每次想到“八爷党”的结局,我心情就变得很糟。我有些不敢相信,除了没见过的十四阿哥,这三个现在还是我玩笑嬉闹的伙伴,最后怎么都变成一段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历史呢?
我心烦意乱的坐在窗前的小几子旁。这是八阿哥特意叫人给我在他书房里添的。为这嫡福晋抱怨了好几次,背地里骂姐姐一个狐媚子不够,还要拉扯上妹妹。我冤枉啊,我要到四月才十二,嫡福晋的醋坛子翻得太匪夷所思了。对这话八阿哥只是笑笑,多往她那里走了两遭,我的座位还是一样的添在了书房。他越是惯我,我越是为将来忧心。我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来,却是一篇《郑伯克段于鄢》。我有些忿忿的把书扔到一边,一转眼发现八阿哥正看着我。八阿哥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问:“怎么象有心事?”我闷声的答道:“没有,就是无聊。”他笑笑说:“老九老十昨天不是才来过么,今儿去上书房里听讲书,散了学一准儿过来。”我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心道:“我才不是想那两个活宝呢,我是在杞人忧天而已。”可是这话我又怎么能说得出口。他看见我扔在一边的书,拣过来翻了几页,把书放到一边,又很专心的看我。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低了头,总觉得他能看穿我一样。忽然他说道:“这次回来,我总觉得你变了很多呢。”我大吃一惊,反问道:“我哪里变了?”他注视我良久,伸手帮我把额前的一缕头发掠到耳后,然后缓缓的,用他那催眠的声音说道:“兰齐,我总觉得,你不止十二岁。你好象……在怕什么。是什么?”
我只觉口干舌燥,无数个念头无数种说辞一起涌进脑袋,到底哪一种才能解释我的异常?八阿哥却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来回到书桌前向我说:“我听你姐姐说你在发愁不知道该送什么好。昨天裕亲王家的保泰从江南回来,送给我几柄白团扇。我看你的字好看,我画了几笔,你挑一柄来写点儿东西吧。这礼物倒也别致。”我走过去,八阿哥把扇子递给我,上面了了数笔山水,笔法洗练。我怔怔的提起笔在上头写了一句:“山川满目泪沾衣……”
刚落笔,我猛的一惊:我怎么写出这种东西来?我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个,我,重写,我……”我慌慌张张的重新抓过一柄,胡诌了两句歪诗写上去。写完我跟八阿哥说进里头去了。八阿哥只是点点头,没有看我,却伸手拿起原先的那一柄扇子,若有所思的细细看着。
到了卫氏生日当天,一大早我就被姐姐拎起来,半梦半醒之间瑞秋给我梳上了隆重的把头,套上了新做的裙子。这也是沾八阿哥的光。保泰从江南回来不光送了扇子,还送来几匹衣料给府里的女人们做衣裳。嫡福晋挑了粉色云锦纹的,姐姐挑了葱绿卍字文的,我的是八阿哥替我挑的,偏是最素:一色水银,只有在阳光底下,才能看出随着角度的不同,衣料会变换出不同的花纹。昨晚上我说要穿新衣服,姐姐怕太素,八阿哥却说好看,姐姐就答应了,只叫人给我在外头加了件粉红褂子。姐姐就是这样,只要八阿哥说的,没有不好的。我笑她,她戳一下我的额角,宠溺的笑道:“小丫头子儿懂什么?”姐姐,我都懂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以后太伤心。
姐姐千叮咛万嘱咐我进宫的规矩,我暗暗好笑,至于这么提心吊胆的吗,目前的八阿哥绝对具有通关能力,我怕什么?我一边嘴上答应姐姐,一边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八阿哥的车驾早候在门口,我出去时,嫡福晋正站在八阿哥身边。我上前请安,八阿哥只一笑叫我上车。嫡福晋在车外狠狠的剜了我一眼。我转头不去看她,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来,我跟在八阿哥后面进去,左转右转左转右转,当我终于确定自己已然迷路的时候,卫氏的住所到了。卫氏看见我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我给卫氏磕头,她叫了起,接下来就开始抓着八阿哥碎碎念,胖了瘦了,黑了白了,穿厚了穿薄了……天下做母亲的都一样唠叨。我想起我妈妈,心里有点儿酸,好在我在现代也有个姐姐,多少能安慰他们一下。我就不想去看卫氏和八阿哥母子情深了。
八阿哥看我一直在东张西望,对卫氏笑道:“兰齐还是小孩子性儿,耐不得烦,我看叫人领她去阿哥所找老九和老十吧?”卫氏点点头,又说:“今儿宫里在赏花,小阿哥们多半儿跟着几位主子娘娘在凑热闹呢,先过园子里去看看吧。”说着吩咐身边的一个宫女送我去御花园。
我一路走一路看,处处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令人眼花缭乱。进了御花园,胤禟胤礻我都不在,看园子的小太监说主子娘娘们刚走,这两位阿哥跟着宜主子过去了。带我的宫女有些为难,卫氏打发她带我去见胤禟胤礻我,可没吩咐她带我去宜妃宫里见。我暗骂了一句“呆瓜”,跟她说:“那我就在园子里玩儿吧。你也不用跟着我,去回八爷一声儿就行了。”她巴不得我这一声,飞也似的跑了。
大概是刚才热闹过了,花园里现在分外安静。我一个人正漫无目的的逛着,忽然听到随风送过来来一阵细碎的“叮当”声。抬头一看,我不禁轻轻叫了一声。
不远处,假山后的天空上,低低飞着一只俏丽的蝴蝶风筝。想是风筝上还穿了铃铛,那清脆悦耳的“叮当”声正是从风筝上飘出来。我站下来目送风筝越飞越高,那铃铛声越来越远。
我做梁诗华的时候,生日就在三月里。还记得每年生日的时候,我都会约一帮朋友放风筝。我家在长江边上,高中最后一年,和我一起去河边放风筝的,是我整个中学时代的暗恋对象。他那时的眉眼神情,我至今历历在目。他现在怎样了,他知道我们中间已经隔了三百年的流光吗?
看着眼前的风筝,我不免有些黯然。那风筝忽然摇晃了两下,直直的坠落下来,一下栽在我面前,倒把我唬了一跳。假山后有人“哎呀”叫了一声,我刚把风筝拾起来,就有人跑到我面前。
是个男孩儿。他年纪和清朝的我相仿,长得颇为俊俏:玉雕似的脸庞轮廓分明,形容尚小,眉目间却别有一股英挺,只是长了一双似挑非挑的桃花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一瞬之间便泛出幽幽的光彩,倒是很当得起“横波”二字。他身上着了件淡青衫子,外罩松花色背心,质地甚是华贵。看样子肯定不是宫里的小太监。那么他应该是位阿哥。哪一位呢?我心里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在康熙众多不幸的儿子中间,这个漂亮的小家伙儿是那一位呢?
他静静的打量我,顾盼之间眼波流动。他的眼睛很美,年纪虽小,已隐隐然有几分勾魂摄魄的魅力。“你是谁?”他问我。“我,我是兰齐。”我看着他的眼睛,好深好深,我觉得自己要掉进去了。“你呢,你是谁?”我听见自己问。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和问题都有些意外,仍是先回答我:
“我是十四阿哥,胤祯。”
十四阿哥!我在心里惊呼了一声。那个康熙晚年最钟爱的儿子,那个驰骋疆场的抚远大将军,那个桀骜不逊的恂郡王!他曾经手握十万重兵呼风唤雨,最后却被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幽禁十年。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风筝,说:“这是我的。”我赶快递给他。他接过风筝,且不去管,又朝我发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姐姐是八阿哥的侧福晋,八阿哥带我来的。”
“为什么你没和八哥在一起?”
“八阿哥叫我去找九阿哥和十阿哥。”
“为什么没去找他们?”
“他们在宜妃娘娘那里,我就没去了。”
“为什么不过去了?”
“呃,带我的宫女姐姐(题外话——汗,想起神仙姐姐)好象不方便去。”
“为什么不方便?”
“……”
我欲哭无泪,为什么,为什么历史书上从来不说抚远大将军小时侯是个好奇宝宝。我斩钉截铁打断他的十万个为什么,反守为攻:“你怎么在这儿放风筝?”他奇怪的看着我说:“为什么我不能在这儿放风筝?”
我决定闭嘴,在我发狂之前。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目光流动如水。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装作赌气把头别过一边。我听见他悉悉梭梭的在旁边跑动,“叮当叮当”的声音不绝于耳。真好听。我不禁回过头来看他,他已经又把风筝放起来了。他朝我一笑,说:“你刚才为什么生气?”“怕了你了!”我恨恨的想。他忽然又说:“你还没给我请安呢。”我朝他扮个鬼脸,不理他,转身拔了几根草在手上编着玩儿。他看了半晌,问道:“你在编什么?”“你不让我请安了,我就告诉你。”“我才不稀罕你给我请安呢。”我编好一只蝴蝶递给他说:“送给你了。”他接过去,撇撇嘴说:“哼,蝴蝶,好稀罕么。”我暗想:“不识好歹的家伙。”嘴里说道:“那你别要。”说完就要抢回来。他飞快的藏到怀里,这才笑嘻嘻的对我说:“总比没有好,你说是么?”我“扑哧”一声笑了。
我们一起放起风筝来。他倒是一点儿不认生,跟我抢一回风筝,说笑一回,拌一回嘴,又讲一回宫里宫外的见闻,乐在其中。不知过了多久,八阿哥跟着几个小苏拉太监找了过来,后边还带着胤禟胤礻我。胤礻我一见我就嚷:“兰齐,你和十四弟怎么碰上的,又怎么躲在这里玩儿,也不叫我?听说你进来,我们等你老半天。”胤禟只是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我正想反驳胤礻我的“躲”字用的不恰当,见了胤禟的神情,张张嘴,话忘了出口。
自从这天在御花园撞上胤祯以后,他也成了八阿哥府上的常客,——比胤禟胤礻我还要常。胤祯性子最野,一来就领着我打鸟偷梨的,把八阿哥的花园儿闹得乌烟瘴气。八阿哥纵着我们,嫡福晋又不敢来说这位霸道小阿哥,只是一见我就恨得脸色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