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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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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之后,谭拥霁一脸沉重地背着盛溶,站在了十字街口。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种和盛溶重逢的场面,浪漫的、悲痛的、欲言又止的、暧昧的,甚至他精神极度低落的时候想过永生永世不和盛溶再相见的悲惨结局,但是唯独没想过这种。
但是,只要重逢了,总归是好的。
谭拥霁这么安慰自己。
盛溶似有所觉般哼唧一声,靠在他肩膀上的脖子不舒服地转了转,咂吧几下嘴,然后又轻轻的打起酒鼾来。谭拥霁抬手看了看手机上的打车信息,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脖子上挂着盛溶的一条手臂,一手提着原本要送给盛溶的礼物,汗水、香水味和酒臭混在一起飘荡在周围,壅塞得他几乎呼吸不过来。
一到家,谭拥霁就如同解放了一般,一甩礼物盒,瘫倒在地上,但眼看着盛溶失去了他的支撑就要倒下去,谭拥霁还是立刻迎上去,一手搂着他,一手去帮他脱鞋。
“这鞋子都开帮了怎么还穿。”谭拥霁嘟囔着,一边脱,一边见盛溶又开始摇摇晃晃将要倒下去,便干脆一手去捞他的膝弯,把他抱到沙发上。这一抱才发现,盛溶轻得吓人。
蓦然的腾空将盛溶小小地惊醒了片刻,他眯开一条眼缝,见到谭拥霁,迷茫地睁大了双眼,眼神空白了三秒,才迷迷糊糊地问:
“你是谁?”
谭拥霁的心凉了半截。
虽然盛溶高中时和他不在一个班,也不在一个楼层,但是他们的交集并不算少,至少也到了能混个脸熟的程度。有时候谭拥霁甚至会不切实际地幻想,盛溶会不会对自己也有所好感,只是没来得及说。
但是这句话,彻底将这个可能湮灭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谭拥霁愣神间,盛溶又反应了两秒,随后他的酒才像醒了大半。盛溶剧烈地挣扎起来,谭拥霁抱不住他,后者猛地摔到地上,尾椎骨一撞,他吃痛,长长地“嘶”了一声,狠皱起眉头。
谭拥霁见状又要去抱,谁知盛溶的反应剧烈无比,一巴掌打在谭拥霁的下颌,尖叫着说:“放开我!你要对我干什么!”
“我是谭拥霁。和你一个高中的,我认识你。我没有恶意。”谭拥霁来不及心碎,急切报出了几个名字,解释道,“我说得对不对?他们是不是和你一个班的?还有教导主任的名字叫……”
盛溶似乎慢慢安静下来了,眯着一双眼睛,似乎在辨认谭拥霁的脸:“但我不记得我认识叫谭拥霁的人。”
“你认识的。”谭拥霁也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急道:“你记不记得,在天台,你经常在那里抽烟,还……还把你的笔记卖给我。”
盛溶的眼中渐渐清明,好像随着谭拥霁的话语在记忆中翻出了某个片段,但似还没来得及想出个大概,酒醉后针刺般的晕痛就一点点从太阳穴漫上来,盛溶没有跟他争辩,只是任由他把自己抱到沙发上,然后又睡晕过去。
等谭拥霁洗完澡出来,盛溶已睡死过去。他的酒品倒是很好,从烧烤店上一路回来,没有胡言乱语,也没诡异地乱舞,只是安静睡觉,偶尔发出一点轻微的鼾声。谭拥霁蹲下来看了他一会儿,用视线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他的眉骨和颧骨依旧像学生时代般清秀,只是两眼下方挂上了两袋乌青,许是因为长期醉酒,脸上泛出些浮肿与蜡黄。
谭拥霁不方便给他洗澡,于是拿了条新毛巾用温水打湿了,凑到盛溶脸边,眼看着毛巾的边缘就要贴上他的皮肤,盛溶难受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谭拥霁的手一顿。
像是猛然被从一个梦境中打醒,他无措地在原地僵立片刻,不懂自己为何这样自然地代入了一个照顾者的角色。如果盛溶醒来知道,会觉得越界也说不定。
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
谭拥霁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把盛溶的包妥帖地放到了客卧,又把礼物盒放在旁边。盛溶的手机放在进门的吧台上,是一部好多年前的旧款,以致于谭拥霁翻遍了家中的所有充电线,都没有找到匹配的型号。只能放任他手机的电量一点一点耗尽。
电量耗尽之前,他把盛溶的手机抓在手里,手机上的漆掉了大半,屏幕碎裂成不规则的五瓣,碎裂的缝隙积起了一层灰,明显不是最近才碎的。
手机没有套壳,也没有任何挂件,点触手机屏幕后,甚至还要等三秒才能看见屏幕亮起,好像只是在苟延残喘地运行着自己的使命,下一秒就要寿终正寝。
谭拥霁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打开浏览器,搜索盛溶手机型号对应的充电线牌子。
外卖软件上没有对应的充电线,倒是二手平台有一个同城的人秒回了谭拥霁的问价。谭拥霁想了想,还是披起外套出了门。
盛溶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谭拥霁端着空杯子走出房间时,就看见盛溶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身上盖的毯子,环视了一周,又将目光落回谭拥霁身上。
他的小破手机已经充满了电,在沙发边亮着晨间闹钟,盛溶揉揉太阳穴,起身去把闹钟关掉,又转头和谭拥霁面面相觑。
“谭……”盛溶揉了揉太阳穴,眼睛紧紧闭起,很头痛似的想要回忆起后面的字,却支支吾吾地最终没有成功。
“谭拥霁。”
“对对,谭拥霁是吧。”盛溶疲惫地叹了口气,也没问是哪两个字,只是用手扶着前额,“多少钱。”
“什么?”谭拥霁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在你这里睡了一觉,还有烧烤摊的钱,加起来一共多少钱。”盛溶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余额,看到里面小数点前的一个闪闪亮的“0”,才意识到什么,对谭拥霁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
“不用给钱了。”和他对视了很久之后,谭拥霁才于心不忍地说,“顺手帮个忙的事情。”
“我讨厌欠别人的。”盛溶想了想,“想办法凑到钱了就还你。”
“真不用给钱。”谭拥霁坚持道。
盛溶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要是真过不去的话。”谭拥霁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你要不给我个联系方式,钱你慢慢给。”
盛溶点点头,让谭拥霁调出二维码,扫了一下,微信好友申请很快跳出来,谭拥霁飞速点了同意。
到手了。
自己肖想了这么多年的联系方式,竟然这么轻易就到手了。
谭拥霁点进去,盛溶的头像和朋友圈背景都一片漆黑,用户名是一个句点,下面一条横杠。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收起手机,抬头正对上盛溶打量自己的眼神,两人的眼神一触即收。
宿醉完的脑子晕晕乎乎,盛溶头痛得厉害,有些迟钝地从沙发上下来,跌跌撞撞地走向门的方向。
谭拥霁忙上去搀扶他:“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
盛溶卡壳一瞬,垂下眼说:“不用了。”
“没事的,天好像马上要下雨了。”谭拥霁又去拉他的手。
盛溶看了一眼窗外,晴空万里。
“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回去。”
谭拥霁还想坚持,盛溶推不开,才忍不住爆发道:“我说了不要,你听不懂话?!”
他一双眼眸凌厉地瞪过来,有些不忿,推开谭就要往外面走,谭拥霁拉住他:“你酒还没完全醒,如果出去出了事,我负不了责。”
盛溶还想挣脱,谭拥霁却紧紧不放,盛溶没辙了,松口气说:“那你要怎么办。”
“让我对你负责。”
盛溶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我是说,我得确认你的安全。至少让我送你到家里。”
盛溶愣了片刻,冷笑一声,似讽似嘲,半晌才低下头,缓缓道:“我没有住的地方。”
谭拥霁吓得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什么?”
盛溶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讥嘲。
“不是,我是说……”谭拥霁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那你如果没遇到我,打算怎么办?”
“如果没遇到你……”盛溶顿了顿,态度骤转,“哪来那么多如果!”
“你一点家当都没有吗?家人呢?”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对不起……”
“我爸跑了,我妈死了,独生子,房子卖了也挥霍光了。”
两人拉扯了这么些片刻,最后,盛溶干脆利落地以这么一句作结束语,却听见谭拥霁那边蓦然没声了。他有些不习惯地看过去,谭拥霁的嘴唇微微半张着,像是要说什么话,但最终说不出口。
谭拥霁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小丰衣足食长大,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境地。就算是高中最叛逆的时候,也至少有吃有穿。他也没见过像现在的盛溶这样的人……好像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
“不该跟你说那么多的……”
盛溶懊恼般叹一口气,抓了抓头发就要往外面走,“反正我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你帮忙,多谢你,但是从此之后……”
“你可以住我这边。”
盛溶下意识回头,眼神下移,看到了谭拥霁牵自己的手。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先快了一步,就像从小抢食的孩子,看到食物总会忍不住上手去抓。谭拥霁也一样,肖想盛溶那么多年,他看到每一个机会都忍不住想去拿。
“你要租房?”盛溶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脚步一顿,转过头看他,眯起眼,“我可没钱。”
“不是,免费给你住。”
“不会吧,你图我什么?”盛溶说话的节奏很慢,还带着一些不自知的醉意,似乎每说一句话就要绞尽脑汁想很久,“我也不算什么有价值的人脉,身上一分钱没有,是个酒鬼,脸还肿着也不好看,在你家白睡了一晚,你现在又让我免费住。”
“为什么我非要图你什么,才能留你住呢?”谭拥霁打断他,“我就不能是顺手帮个忙吗?”
盛溶像是嘲讽、像是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人和人的交往不就是价值交换吗。你们这种嘴上说不图我什么的最难弄,终有一天要翻旧账问我讨回来。”
谭拥霁哑然,却说不出什么反驳或挽留的话。自己确实对他别有所图、居心叵测,谭拥霁对此百口莫辩。
“算了,随便你图什么吧,反正我也不剩什么了,只有皮囊一张,烂命一条,你还要什么就拿去。”盛溶看谭拥霁半晌不答话,无所谓地说,然后他脱下T恤,露出光/裸的身体,自来熟地问,“你家浴室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