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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舍利素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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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些寒了,她拢紧了衣袖,将散乱的发丝掖到耳后,方拿起玉杵,缓缓捣药。
“姑娘,还是崖香来吧,”一个黄衫的丫鬟忙跑过来,“这些日子瘟疫闹得,姑娘都没睡得几个安慰觉呢。”
她笑了笑,也不推脱,就把玉杵给她,自己到另一边熬药去了。大锅里的粘稠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她一边用手掩面,一边招手叫另一个绿衣丫鬟过来,轻声斥责道,“葛花,你这药倒是熬了正好两次,可是都没有澄清,还有,不是说了一滴水都不要加,否则就会成毒药……唉,算了,你以后到外堂去做些杂活吧,不用在这儿帮忙了。”
她的声音总是那样温和缓柔,却给人一种压迫般的威严感。
葛花虽然有些不情愿,却终究不敢争辩分毫,应声下去了。
“春姑娘还是这般雷厉风行呢,”她一皱眉,转身只见一个紫衣的丫鬟嘻嘻笑着倚着门,不待人开口斥责,她忙开口道,“塔主叫您去趟矜秋阁……说是佩少爷仍有些咳嗽。”
“知道了。”她淡淡说道,“等我放下手里的活儿,即刻便去。”
崖香忙上前递给她一条湿帕子擦手,“佩少爷总是这样,光顾着别人,一点不管自己的死活,上次去杀那个采花大盗,那刀伤整个是擦着肝脏划得……。”
“多事,还不去干活。”她拍拍衣袖上的灰尘,又叮嘱了几句熬药的时辰,崖香笑道,“姑娘快去吧,崖香是万不敢出岔子的。”
谁不知道佩少爷和春姑娘的关系,将来铁定是要喝交杯酒的,才貌双全、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呢……听说,塔主也深有此意……姑娘也不小了,成为秦家的人是迟早的事儿!
矜秋阁园子敞亮,丫鬟们便在两旁的地里种些花草蔬菜,远远的走过来,一阵鸟语花香。
她走到门口,不自觉伸手弹了弹肩头的灰,整了整头发,开门走了进去。
“这件衣服还不行吗……你个子窜得也太快了吧,你看你看,袖子又短了半截。”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尽,看见一个十五岁样子的小姑娘,穿一身花衣裳,一手比划着对面男子的个头,一边用手扳着他的肩膀,男子飘逸俊朗,颇有昔日舍利塔水枫之姿,他微微笑着对那个小姑娘说了一句什么,小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还想长啊,留着个头给你儿子用吧。”
在里面服侍的丫头对这种失礼的话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各自忙自己的,她闭了闭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正待转身走开,只听那个小姑娘叫道,“春,你来了……。”
她无可奈何的回过身来,单膝跪地,“参见塔主。”小姑娘连忙跑过来搀起她,“免礼免礼。”
舍利塔秋芊,因为九辙大师一时糊涂,练就“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容貌不朽,依旧十五岁稚容,当年她师兄水枫为心中大业,置她于不顾,她一怒之下差点毁了舍利塔,终究在群雄俱寂之后,安心治理舍利塔,认为自己不配收徒,于是便有这一对人做自己的师弟师妹,精心修炼,修心养性,半退武林。虽言谈举止仍旧稚气活泼,但她的心早在被迫练那人不人鬼不鬼功夫、被水枫弃之不顾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男子也走了过来,他穿一件暗灰蓝色的袍子,戴青色字顶巾,眉眼清秀如水。她正了正神,轻声斥责道,“上次的药怎么又没吃,你倒是大忙人……到头来还不是我白忙活一场。”
似乎已是习以为常,男子也不回嘴,只是淡淡笑着,那样的笑容亲切、疏离而飘渺。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泽兰办事就是麻利,这么快就把你请来了,水佩的伤势你看恢复的如何了?”秋芊说着话,见他俩神色荡漾,不由笑道,“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要不要师姊我给你们做个媒啊。”
她双颊飞红,还未开口,只听秦水佩说道,“师姊别打趣我们了,真是闷得紧,就拿师弟师妹取笑。”
“你这小子好不识趣,我舍利塔塔主牵红线,天下人都眼红,真不识抬举!”秋芊用手戳他的头,他却闪避正色道,“师姊,我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戳我头。”
她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过来坐下,我给你把脉。”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到一旁坐下,紫衣泽兰抿嘴笑着将垫子拿来让他垫着,她一边轻切着脉,一边轻声说道,“因外感病邪停留于表时,卫气抗邪,脉气鼓动于外,脉位浅显。浮而有力为表实,浮而无力为表虚。内伤久病因阴血衰少,阳气不足,虚阳外浮,脉浮大无力……。”
“内伤久病……,”秋芊气极,“你这孩子……是不是上次去皇城……。”
她一愣,只听秋芊说道,“春,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去京城的时候碰见一个怪里怪气的小子,救了他反而被暗算了,他自己觉得丢脸回来也不说,我催他找你看看……这小子真是倔,愣是这么硬撑下来了。”
去京城做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丝苦笑,是了,那次无意间自己说了一句“鼠曲草可抑制至阴之功反噬”,他竟千里迢迢跑去京城买……。
其实,她的药匣里什么药没有,秦水佩啊,让人说你什么好。
她姓春,有自己的名字,不过大家都叫她春姑娘,本名也就淡忘了,江湖上新起的女神医,为人淡漠冷静,有些不合群,因尤其擅长脉学和药学,有“春家素问”之称,故也有人叫她“春素问”的。
拜山间隐士为师,学有所成,荐入舍利塔做女弟子,那年她十二岁,豆蔻年华,如今二十,桃李年华,已有八年之久。仍记得那个雨天,她手里抱着大摞大摞的医术,旁边的崖香倾着纸伞,走得吃力又狼狈。
一个蓝衫的少年从天而降,飘逸俊朗,不及弱冠,却有股大侠之风。
“是春姑娘吗……我是秦水佩,是你师兄,师姊特命我来接你。”
他的师承来历直到现在她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是北方的什么山的什么高人……不过,她一向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她只想就这样在他身边,做他的红颜,一辈子不离不弃。
她一直相信他也是这样想的吧。
可是……她是大夫,哪里练什么至阴之功呢……除了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定是自己多想了吧,十五岁的容颜,三十五岁的心……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妻子是这般模样……连当年名震天下的水居一不都退缩了吗……况且秋芊的心是早已死了的,春素问扪心自问并不是个心怀坦荡的女子,但正因为如此,很多事情她看得比谁都透彻。
可是她终究低估了秦水佩,在他飘逸温柔的外表下,到底是怎样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