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的我变成他的香水》燃烬香

6、世界上真的有种魔法，叫奇怪的巧克力香水

　　安山的雾还是很大。
　　下山的路不好走，还好有觉如带着。闻璟和拿了一个稍大的玻璃瓶装着我，挂在了胸口，他说怕我和雾混在一起。
　　这是我听他讲过唯一的冷笑话。
　　我在他的胸口一颤一颤，像在模拟心脏的跳动。
　　第一次以这种视角下安山，总觉得这条路我走过，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脑海里还是模糊不清。
　　觉如为了等闻璟和，常常走走停停。
　　倒不是他身体虚弱走得不快，而是安山上这一片那一片的植物，不同的香味，他的鼻尖微动，轻轻嗅着。
　　“银松在哪？”
　　他突然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我。
　　银松？为什么突然想到银松。不过这个我倒是知道，银松就是冬天的松树，要被大雪覆盖，待到冰雪结成一层硬硬的冰层，这个时候完全成了大自然的天然萃取，有特殊的清香。
　　这个季节，是采不到的。
　　觉如大概不理解身后的男人为什么逮着个松树就闻，他的眉毛微蹙，已经不同于一开始眉眼间的慈善。
　　遇到我们，对觉如也是一种修行。
　　好不容易到山下，觉如把我们带到了镇上，我其实是想看看镇上有没有香火原料供应的人家，还没来得及问觉如，闻璟和就跟他扎进了一家小卖部，这家小卖部看起来在这经历了一段不短的岁月，房屋低矮，外面的砖瓦都是泥和灰。
　　他的个子太高，进小卖部不得不低下头。老板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腰背已经佝偻，难得还在这里卖东西。
　　觉如一进来就东张西望，又假装没有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零食对他而言都是诱惑，他闭上眼，偶尔余光飘向货架上的糖果。
　　闻璟和走到卖东西的老爷爷面前，问他有没有红色包装，上面有白色雪人的巧克力。
　　老爷爷年纪大了，听不太清他的形容。
　　“您好，我是说，有没有，红色包装，白色小人的巧克力。”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一激灵，脱口而出。
　　“小雪人巧克力。”
　　“对，小雪人巧克力。”
　　闻璟和大声重复着。
　　“有有有。”大爷恍然大悟，从不知道哪里的箱底掏出一包巧克力，皱皱巴巴的，不知哪个时候的存货。
　　“诶，好像过期了。”大爷说着，就要扔垃圾桶里。
　　“过期我也要。”闻璟和生怕大爷手快，一把拦住了他的动作，随即从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就这个。”
　　觉如眼睛闭着，眉毛又蹙了蹙。

　　我们买了很多东西。
　　有斋饭的食材、香烛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昨天问我特意叮嘱闻璟和买一些材料，他也买了。这些都是搓线香的材料，先拿这些线香研究一些香型，换些钱，慢慢再升级制香的设备。
　　我在这方面简直就是天才。
　　回到山上已经是用午膳的时间。
　　安山寺的厨子手艺不错，虽然每天不近荤食，每道菜上却都有着山珍的香味。
　　我在旁边默默看闻璟和吃饭，在吃饭这件事上不能仅凭嗅觉，我突然感觉到一点难过，原来死了是这么痛苦的事。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情绪，他掏出那块红色包装的巧克力。
　　“你对它，一点印象都没吗？”
　　“有一点，但不多。”
　　“比如？”他挑挑眉，期待我能说些什么。
　　“这个巧克力是代可可脂的，没有可可脂的那么香，虽然加了牛奶，但是香味还是不浓，曾经我以为它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
　　闻璟和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那等明天我给你变个魔术。”他说着把巧克力装了起来。
　　活人的生活有好有坏，现在他就在享受好的一面，我看不得那些香喷喷的饭菜，于是待在瓶子里凝气静气。
　　闻璟和大概一夜没睡，不知道在那里弄些什么。
　　“喂。”闻璟和突然轻轻地喊着我。
　　睁开眼，他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瓶子，看到我醒来，他就铺展开掌心，露出整个瓶身。
　　里面是透明的棕色的液体。
　　还有银白色的颗粒漂浮。
　　“你要给我下毒？”
　　闻璟和看着我，透过玻璃瓶，我也看到他。
　　他满眼期待地打开，香气飘散，第一瞬间就被我灵敏的嗅觉捕捉了。
　　泥土，下雪天，冻住的松柏，还有寒风，过期的代可可脂巧克力。
　　那一瞬间，这些味道冲散，我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安山下了很大的雪。
　　那时安山寺里住了一个小男孩，眼睛被山里的瘴气熏盲了，被捡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屋里，怎么都不爱说话。
　　他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星星，潭水，湖泊，月光，都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不过他看不见，像冰雪覆盖了湖面，人也冷冰冰的。
　　寺庙里唯一和我年龄相仿的人就是他，我喜欢跟他说悄悄话，他不怎么理人，所以刚好当一个埋藏秘密的树洞。
　　那天我试验我的香水，满心期待拿到他的屋里，迫不及待打开。
　　臭气迅速占据了屋里每一处的空间，效果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就连我也有些受不了，我丢下瓶子就跑，把他独自留在了屋里。
　　啊，忘了他是个瞎子了。
　　我从外面打破他的窗户，但是我制的香水就是这样，持久性、扩散度都是上乘，那些气味从窗子一下子冲出，但里面还是浓郁非常。
　　不久我就看到一个爬出来的身影，他鼓着腮帮子，爬得很用力，爬到很远很远得时候，像获救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出意料当晚我就被方丈吵了一顿。
　　“你说说你，天天捣鼓一些什么，把屋里弄得臭气熏天。你怎么能欺负一个看不见的孩子。”
　　我跪在地上，‘看不见的孩子’就坐在一边，他的脸上脏兮兮的，是在地上爬的时候蹭的，显得更可怜了。
　　“对不起方丈。我…我一开始只是想整整济言师兄，洒到他房间纯属意外。”
　　方丈更加火冒三丈。
　　“你这孩子，啊。”
　　他拿着戒条，抽在我的屁股上，说让我长记性。
　　泪光中，惨叫声中，只听到一声隐隐约约的笑。
　　方丈都吓停了手。
　　他笑了，噗嗤一声。
　　万年冰山脸的孩子，在一旁突然大笑，疑似被熏傻。
　　“这…还打我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着方丈。
　　方丈放开我。有些不可思议。他伸手想要摸摸他，迟疑了良久又收回，大概想安慰他又怕吓到他。
　　方丈背过手去，打算放过我。
　　“今天他跟你睡一起，谁让你搞破坏。”
　　“明天你跟你师兄下山采买点香料，回来搓香，将功补过。今天…先早点睡吧。”
　　方丈关了门，剩我们两个。
　　他迅速躺下别过身去，又不说话，装睡着了。
　　我吹灭了蜡烛，躺在另一边，自动隔出一条楚河汉界。
　　其实我想跟他说对不起，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
　　“对不起。”我含糊地哼了一声，声如细蚊。房间里依旧寂静，他没有回应。
　　算了，明天再说。我摸摸口袋，里面还有点零花钱。
　　夜里下了雪。
　　所以第二天一打开窗，都是白茫茫一片。
　　我实在太过惊讶，忍不住跟一边的呆子说话。
　　“哇，下雪了，外面特别美。”
　　他微微侧头，茫然的眼睛望着墙。
　　对，他看不见。突然有点愧疚。
　　我和师兄下了山。
　　中途我偷偷溜去了小卖部，孩子应该都喜欢巧克力，就买块巧克力给他好了。老板看着电视，抽出红色包装的那种，包装纸是薄薄的红纸，中间印了一个小雪人。
　　“五块。”
　　“这么贵！”
　　“要不要。”
　　“要。”
　　我把巧克力塞在了装钱的口袋里，刚好钱没了腾出了空。
　　上山的时候，师兄绊了我一脚。一个不稳，我摔在雪里，雪灌满了我的鼻子。
　　“听说你小子故意想整我啊。”
　　济言这家伙平常就爱在方丈看不到的地方欺负我。
　　“没有。”
　　“我昨天在门外可听得听得清清楚楚的。”
　　济言说着，把脚踩在我身上。
　　“你在方丈面前，没少说我的坏话吧。”
　　“以后我再听到你说我半点不好，我把你丢在安山有野兽的地方。”
　　济言蹲下来，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头。我有些吃痛，没发现巧克力掉出来。
　　他说完站起来自己继续往前走，我不想跟着他，索性多趴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