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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滁兰旧事谈朝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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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已到,炎阳热,繁叶不透疏枝影,斜入半敞窗,留有芙蕖美人像。
沈亦伊将才醒,她洗漱完,草草的给自己绾好发,挑了金钗玉簪饰于上,择件素白裳,披件淡蓝袍,将弯刀配在腰侧,便出了房门。
只见墨玉萋抱着墨玉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揩在自家姐姐的裙裳上,沈亦伊刚下楼,如今她好不容易答应与姐姐分开,此时正是哭得狠:“阿姐啊!我若是去了,你在此处怎么办啊?呜呜呜…”
“书蕖姐和梁大人会护着你的,阿萋,姐姐还有长明和李瞻保护呢,”墨玉兰抬眸看向沈亦伊,神情略为尴尬,她轻轻一哂:“书蕖姐。”
“你阿姐也没讲错,担心你阿姐倒不如担心下你自己,去了长京,只意味着你与楚王更近,”沈亦伊丢了张帕子给她,靠在栏台上,给自己斟了碗解渴的酒:“不过高风险高回报,你想查永安墨商的事,也查的更清白些。”
墨玉萋回眸,柳眉轻蹙,梁慎此时也下了楼,他依旧着的沈亦伊给他备的绯色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里边还穿着素白里衣,系着宫绦束腰,只有说不出的风流轻佻。
沈亦伊瞥头没瞧,心里倒是在暗暗调侃。
这怕不是真在哪做过小倌儿的活。
她抿了笑意,却被墨玉兰瞧见,沈亦伊掀睫,望向她,她眼神一闪,垂眸不知在思忖什么。
梁慎倒是没在意,毕竟沈亦伊只给他备了这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道:“该回长京了,接下来三个月,楚王被禁足,大抵是不会再来烦扰我们,得抓紧时候了。”
沈亦伊的脸颊因酒染上了些绯色,她喝酒易上脸,可酒量却是出奇的好,梁慎垂眸,以为她正溺酒里呢,问墨玉萋:“今天我来驭马么?还是长明一送?”
沈亦伊见他没搭理自己,弯眉皱起,檀口轻启,嘀咕道:“我不就吃了点酒,就连马都不能骑了?小瞧谁呢你?”
梁慎不知道她嘀嘀咕咕些什么东西,便向墨玉兰道:“再去找个车夫来,送你妹妹去梁宅,走官路便可,我与沈亦伊有要事商量。”
墨玉兰盯了梁慎片刻,咬了咬唇,才下定决心似的颔首,遂捻起帕子给自己的小妹揩眼泪:“阿萋,书蕖姐和梁大人讲的对,你也不小了,照顾点自己,阿姐没事的。”
她遂朝李瞻使了眼色,让他去外边寻个马夫来。墨玉萋见此,人也多了,到底是有些赪颜,便闷声应下。
“我两是长明送?不是我骑?”沈亦伊放下碗,梁慎颔首,避着墨玉萋,轻声才道:“这不是要和你说事?你也是胆大,把皇贵妃刺了一刀,我们行官路的话,怕是会被盯上,长明之前被我绕过,应该熟悉那商路了。”
沈亦伊一听他提起商路,就又想起昨夜。
分明一开始还是她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同乘一马的…
尴尬死了。
沈亦伊晃晃脑袋,她长这么大哪遇到过这种事,便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只道:“哼,我的人你倒是使唤的顺手。他耳朵好使,等会听见了出去乱说,我可不负责。”
长明站在沈亦伊身旁,委屈巴巴的,刚欲开口,便听梁慎道:“说出去了就说出去了呗,反正平王楚王调查的一清二楚。”
倒像是埋怨似的。
沈亦伊莫名被逗笑:“还委屈上了,长明,去骑马。”
*
几人分道,墨玉萋走了官路,他们三人便行于山林废弃的商路间。
梁慎便倚在马车的软垫上,琅声道:“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知道的,我都同你说。”
沈亦伊拉下席帘,环臂阖眸,只轻哂:“还能说什么,说你的过去呗,还有你的养母,以及你为什么会武。”
梁慎顿了顿,颔首点了点,便慢慢同她讲着。
就同平王所说,他无父无母,自打能记事开始,便是在符寿的爱幼堂里待着的。
那有教书的人,他便识了些字,人又机灵,便被那裘氏挑着去了。
符寿裘氏是杏林世家,却周游四海,行医济善,他养母的爷爷,还做过长京皇城里的太医呢。
后来,养母为了养他,在滁兰定居下来,他知其机会来之不易,努力念书,考得了滁兰县的状元,养母激动得抱着他哭了许久,赶忙找来了武夫子来教他习武,为的,便是让他在去城里赶考时,有一技傍身,不至于被欺负。
他后来进了城,连中两元,名声大噪,被称为“寒门才子”,再回滁兰县那小草屋寻养母时,领居却告诉他,他走后的一年,养母郁郁寡欢,跳河自尽了,再也寻不到她的尸。
他责怪自己许久,早知当初便同养母一起。
可他要实现养母的愿望啊。
“考到长京去,干娘我呀,便再也不愁阿慎的衣食吃穿了。”
再后来及了冠,他再也无父无母,飘零至此,便在红烛下,给自己起了字。
谨。
“阿慎,谨言慎行,不矜不盈,干娘说的一字一句,你可都要记住了。”
是了,干娘说,让他谨言慎行。
以慎为名,那便用谨做字吧。
此后,梁慎字谨,梁大理寺卿的名号便在长京传的沸沸扬扬。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银冠白马探花郎,春风得意十里帕咯。
为人稳重,正直,又施粥行善,还知恩图报,怎么瞧都是好女婿。
可年二十又四仍未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沈亦伊听着听着便打了个盹,她忽又想起,便问:“哎,你养母姓裘,怎么不跟着姓裘?非得姓梁,这姓是能乱改的?”
“平王没查到?我干娘是寡妇,她的意中人早死了,我便跟着他姓梁,”梁慎垂眸,不紧不慢的回答她,沈亦伊蹙着眉头,似是细细的思量了一番,琢磨着他扯没扯谎,遂威胁道:“你要是敢撒谎,你就别想活了。”
梁慎低眉顺眼,弯唇便应:“哪敢呢?我如今寸步难行,还得仰仗你和平王呢?”
“识相就好,别被吓破胆儿了,不然我可不好交差,”沈亦伊哼笑一声,理了理自己的小辫:“那你如今这般年龄,除了脸上那道疤,还有身世差点,要才有才,要能力有能力,怎么就没娶妻?别人这时候娃儿都能跑去打酱油了。”
“你不也知道我在查李将军的事?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我装作不清楚,陛下也是知道的,查叛国之人的事,我这一颗脑袋怎够掉的,到时候牵连妻家,那我可就是真的作恶多端了,”梁慎佯作无奈,长长叹息。
“哟,自己还晓得自己恶劣至极呢,哈哈哈哈哈哈哈,欺君瞒上…你倒是好,两个都占了,”沈亦伊瞅了眼,嗤笑嘲讽道:“你现在求自己能查出来,倒不如去求你那被流放的李将军真没有叛国去吧,要是让我闯法场救你这破脑袋,我可不敢搞。”
“你可别告诉平王,我可要靠着他办事呢,这到时候知道了,把我撇开,也闹得不好看不是?”梁慎轻笑道。
她闻言,只摆了摆手:“收好你的小辫子,分明自己知道官路危险些,还逼着墨玉萋走官路,美名其曰要谈事,却是来看墨玉兰的诚意,那阴招可别往我身上使,若是被我逮住了,可就莫怪我就拿刀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让我当一回真阎罗了。”
梁慎顿住,转瞬便笑意盈盈的:“啊…又让你发现了。”
沈亦伊翻了个白眼,回眸撩帘,瞧着山涧野景,喊道:“长明,你回永安后,继续盯着墨玉兰,她要是敢和李瞻搞事,直接干掉。”
“好嘞书蕖姐,”长明高声应道,驭马行于山林间,心里倒是在估摸着,这般重要的事都肯同他坦白,只以为梁慎也是将他当自己人了,不过年仅十七,心里难免雀跃些,只暗道:这人,其实也没想得那般坏心眼嘛…
沈亦伊放下帘子,将碎发拨至耳后,抻了下腰:“哼,给点阳光就灿烂。”
“你不也没嫁?”梁慎垂眸,似是噙笑。
元齐的民风,说开放,却不允许女子在外男露出脚,说封建,女子却可以同男子一起‘谈婚论嫁’,相中了人家就去求亲,也可以打马上街,学诗书礼仪,学君子六艺。
她一时摸不准他说的是谁,便定了定心神,回怼道:“你干什么管我,我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没嫁这不就是没相中合适的,不然还等你来催?”
梁慎不再搭理,只阖眸说:“歇一会吧,等会回了府,还得谈事。”
沈亦伊聆言,便不再多语,便闭目养神了。
*
梁府,戌时。
月光莹莹,星夜漫漫,拢暗入梦。
官路的脚程短些、快些,墨玉萋便比梁慎和沈亦伊二人早些时候到了梁府。
她一路上心慌慌的,哪里瞧不出来梁慎在把她往火坑里推?哪里瞧不出来他逼着姐姐做决定?
她岂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所幸,没出差池……
她在梁府门口候着,去街边买了份糖炒栗子垫了垫肚,回来便见到了他们三人。
梁慎拉开门,院内的土地也沾了些血迹,他抬眸瞧向里屋,便是歧礼守在梁府。
她也受了伤,黑色的劲装甚至能瞧见些褐色的印迹,她将怀中的本子递给梁慎。
梁慎便掀开,逐字逐句的读着:
芜花行孝七日,她言再思虑一番。
于她父母家被堵,险些中招,留了伤,不知你和毓凝去了何处,便回了梁府。
燕大人曾来过一次,问主上去了何处,我答他不知二字。
他看完,又塞给歧礼:“干的不错,伤处理好了?”
她摇摇头,一切太赶太急太突然,她没什么时间担忧自己。
梁慎便知,抬首轻点,示意了下墨玉萋:“你去,给她清理伤口,换下新衣。”
“我?我我我我?!这、他不是男子么?”墨玉萋紧张到结巴,脸颊都急红了些许,梁慎微哂,威胁道:“男子又怎么了,不干活就把你丢出去,这可是长京,你得清白是天家坐庄吧?死了我可不管。”
“你!佛口蛇心!欺人太甚!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什么君子,我呸!”她倒是气鼓鼓,支支吾吾的说着,红着脸便跟着歧礼去了客房。
沈亦伊瞥一眼梁慎,没耐住笑,只道:“真逗。”
*
书房木案,卷章杂乱,墨笔搁置响,烛豆燃明火。
梁慎褪了那红袍,换了件常穿的藏蓝色衣裳,他靠在椅上,便问沈亦伊:“你名号怎叫玲珑阎罗了?嘶…这听起来…”
“还能为什么,全都是他们乱传的,本来叫沈灵好好的,那天杀的妙嫦屁事多,有些日子承望楼被砸了,缺钱找上我,我便出去接悬赏,传的神乎其乎的,乱七八糟一大堆,我自己都不信,”沈亦伊松了松后首簪紧的发钗,“什么爱折磨人啊,什么女子身却狼心狗肺,所以就叫我阎罗咯,你要是还听过玲珑千面,那也是讲的我,换脸换的多,处理人手法却一样,久而久之,就叫玲珑阎罗了。”
“所以你素平酒馆的悬赏挂你自己?”梁慎没禁住笑出了声,沈亦伊两眼一翻,只阴阳怪气模仿道:“那能怪我?哄小孩玩嘛…长明那小子贴的,非说书蕖姐全天下第一厉害,谁都想不到是我。”
梁慎垂眸,琢磨了片刻:“那你十一岁之前呢?又为何姓沈?莫非…昨夜对我发那样大脾气,岂不是和这有点关系?”
她啜着茶呢,听着便呛了,近乎是咬碎了牙,气笑了:“乱猜你大爷呢,十一岁之前就练武、识字,还能干什么?我师父姓沈我就姓沈呗,我怎么知道他姓沈?都说了是魇住了,还揪着不放干什么。”
他聆言,颔首无言,只是意味深长的瞧着沈亦伊。
“再瞧就把你眼睛剜了!”
梁慎悻悻地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