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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卑职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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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年12月,这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小林青十岁,熟捻的守在城边一家小饭馆门前。
一个下等民,不知道是怎么从贫民区偷溜到这块地界的,也没人管他,反正这些老鼠熬不过冬天。
傍晚将至,夕阳被玻璃门随意折射在地面,像是一张被铺平的橙色琉璃纸。
林青没空欣赏美景,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饱饭了。
这几天附近小混混的疯狂驱逐更是让他彻底失去了食物来源。
现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这条街比较破败,人不多,他在门外张望。
柜台后的老头子低着头,手机上的贪吃蛇正玩在兴头。
林青猫起身子,脚步轻得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
没想到刚跨了三四步,那老头子的地中海像是突然长了第三只眼睛。
他们顿时大眼瞪小眼来了个近距离面见。
林青没有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食品区,右手抓起卤鸡腿往嘴里一塞,左手撸过一颗大白馒头,俩小细长腿牵着身子一转,就往门口跑!
那老头子老当益壮,身子反应比脑子还快,伸手一捞没捞住,转身踢开凳子腾出过道,一脚踹在了林青背上!
林青结结实实挨下这沉沉一脚,扑在地上滑出去有两三米远,一动不动了。
老头子青筋一跳,心想这兔崽子可别是死在店门口喽。
走近了才看见兔崽子嘴里还剩了半块鸡腿肉,正囫囵往下吞,竟是个装死都装不圆满的!
他盛怒之下又狠狠踹了五六遍,那崽子才觉痛一样抱着头闷哼。
吃饱了才有力气叫唤。
这是林青小小年纪就有的切身感悟。
等那老头子骂骂咧咧走远,林青才撑着疼痛的身体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沾了土的馒头,狡黠的笑了出来。
还好贪了一个馒头,明天有着落了。
太阳几乎要完全沉下去了,最后一丝余晖扫过他晕着暖光的长睫毛,含笑的瞳孔像是两颗剔透的黑宝石,躺倒在清澈见底的卡尔沃斯盐湖湖底。
彼时马路对岸的小小身影正凝望着他。
男孩穿着漂亮衣服,板着精致小脸,尊贵得不像话。
他身边的黑衣男人会了意,穿过马路小跑到林青身边说了什么。
林青有点疑惑,转过头,一看是个有钱的富家小少爷,就乐呵呵跟着黑衣男人走过来,在唐于归面前立定、问好。
“下午好,祝您过得愉快!”
——这么有钱,肯定不缺饭吃吧。
小唐于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喊他过来。
或许是林青的眼睛太吸引人了。
他的笑容又如此真挚,让唐于归忽略了下等民的低微,想起自己才死没多久的小白狗。
它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永远热切又快乐的盯着自己摇尾巴。
于是唐于归觉得好玩就把林青带回了家,林青觉得跟着唐于归有饭吃就跟他回了家。
彼时唐于归八岁,林青不过十岁而已。
他们俩像是两条永不相关的直线短暂地相交了,而后又迅速朝着各自的方向光速分离。
唐于归的世界很满,有富丽堂皇的庄园、数不胜数的玩具、刷不尽的黑卡。
他的世界又很空洞,除了家仆和保镖,再没有多余的人关照他。
把林青捡回自己的世界,又觉得他即使被洗干净了,也无法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新奇,就转眼把这个小流浪汉抛在了脑后。
不开心就捡个东西回家,早已是唐于归的常规操作。
唐于归从小不受唐家重视,可毕竟是二少,所以上下对他还是恭恭敬敬,但也只剩恭恭敬敬。
管家见怪不怪,给林青安排了一顿便餐,然后开始盘算这个乖巧小孩的安置问题。
按道理来讲,二少带回来的东西,哪怕是一堆破烂,只要他不说丢,下人们就得找个收藏柜给装起来。
之前捡一些碎掉的玻璃、花猫白狗之类,能摆的就摆在橱柜,能养的就养在小花园。
只是这次是个活人,这……
管家犯了难,于是和受命领他回来的保镖一起,把此事汇报给了唐家大公子唐于飞。
唐于飞平时对这个小自己十一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很宽容,听到他捡了人回来,还是下等民时,倒没有表现的非常惊讶。
他是唐氏的正统继承人,一边兼顾学业、一边处理公事已经够忙碌了。
他头也不抬的说:“人清白吗?”
保镖答说:“是个十岁小男孩,生父不详,母亲是郊南红灯区的,两个月前刚病死,今下午二少出门正好碰见他偷东西被打,估计是瞧着热闹,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唐于飞“嗯”了一声,钢笔在不同的文件上批复着意见。
“既然无家可归,就送到基地去吧。”
“——如果他愿意的话。”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唐氏这么些年下来,内能安稳辖下,外能平衡各方,政商双抓,坐稳西大陆第一大家族的交椅,大部分是依赖于狠辣的执政手段和强势的行事风格。
但这个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是公认的谦和端正,行事果断又不失温和。
众人都期盼着能在他执政的时期过上好日子。
可不是所有问题都能通过律法或其他方式拿到台面上解决。
辖下的各个家族也不是各个温顺,利益倾轧下发生的暴力冲突不是什么新鲜事。
而“基地”就是唐氏培训杀手、安防、情报人员的秘密温床。
这完全是卖命的地方,而懵懂的小林青一听说每天能按时吃饭,就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了。
他小小的世界里,早已对生命有了苦涩的感知。
——没有比活着更艰难的事情了。
林青刚来到基地时人生地不熟,被安排在一间六人宿舍。
这里都是些一般大的孩子们,睁着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这个“插班生”。
林青带着忐忑的笑脸进行自我介绍。
宿舍里反应平平,似乎每天艰苦的训练已经把这些孩子们的情绪磨平了。
第二天,林青也加入了这些训练。
很累,不过能吃饱饭就已经很让人满足。
直到有天他去更衣室换衣服时,看到被剪烂的作训服和被胶水紧紧粘在柜底的鞋子。
他没有朋友,三个月里几乎没人和他讲话,他以为这里的环境就是这样的。
林青环顾四周,去食堂、去作训中心,大家都说有说有笑,只对他避而不言。
他站在宿舍门口,隔着一扇门,里面传出室友们嬉戏打闹的声音。
但是在他耳朵里,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原来只是他一个人,被全世界孤立了。
他推开门,全世界的喧哗声便都戛然而止。
林青没有被这些改变,依旧对同一届的学员们笑着打招呼,对需要帮助的伙伴伸出援助之手。
然而从来没人接受他的帮助,也没人向他提供帮助。
在小组组队时,没有队伍愿意接受他。
在食堂用餐时,大家会对他的饭桌退避三舍。
他回到宿舍,水顺着床板的缝隙砸落在地上。
他掀开被子,床铺总是盛着被人泼下去的满满一床的脏水。
在监控照不到的地方被打,因为捉弄而完不成作训任务被罚。
林青遭受着这些不知从何而起的恶意。
他像一株还没成长就萎靡的小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下去。
直到拳击课的随堂测验上,林青一拳被教官吕戈打趴在训练台上。
下课很久了,训练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这节课依然没有人愿意做林青的陪练队友。
他和沙袋练习着要测验的动作,那些人讨好的凑在块头王虎身边,夸赞自己这段时间对林青新做的恶作剧。
王虎好不得意,对周围学员强调着说:“能被大公子直接送下来的关系户,他没有陪打都能过测验,肯定也不屑和咱们做朋友,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全是附和起哄的声音。
“……”
“站起来!”
林青眼前一片漆黑,吕戈沉喝的声音把他从回忆和愣怔里拽回。
他咬着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喘着气冲吕戈狠狠出拳,被非常轻易地躲过去后,又被吕戈一记重拳击垮在地上。
这场单方面的虐打和要测验的内容完全不一致。
“再来,你不够认真!”
吕戈双拳对击,拳套发出沉闷的催促声。
林青实在没力气起来,汗水把他的头发全部浸透。
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全身上下疼痛难忍。
吕戈从他身后走过来,脱下拳套一把抓住林青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林青绞身挣脱,一个上勾拳冲吕戈击来。
吕戈毫不费力的接住这角度刁钻却没有任何威胁力的一拳,将林青从地板上提起来,用没戴拳套的另一手狠狠捣在林青腹部。
林青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被砸碎了,捂着肚子跪倒在地板。
他几乎把上下牙齿咬碎,就是不愿意发出哀嚎,哪怕是一丝声响,都别想从他肿痛的喉咙里溢出。
他不愿意!他不愿意!
“这就是你的实力,再来!”
吕戈活动了手腕,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鹰一样锐利的视线像是要把林青钉透在地板上。
“立刻!再来!”
“再来!再来!再来!”
林青的身体在激烈的疼痛下不住颤抖,低着头双手撑着地板怒喊着站了起来。
他已经打红了双眼,愤怒和不甘疯狂滋长,目光紧紧盯着吕戈,爆喝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出拳。
吕戈错身,林青扑了个空,栽倒在地上剧烈的呼吸空气。
“为什么会挨打?”吕戈愤怒地将拳套扔在地板上,训练室回荡着让人胆战心惊的怒喝声,“因为太软弱了,就会挨打!”
林青趴在地板上一声不吭。
吕戈蹲到他面前,看见林青眼里含着泪水。
那是屈辱的泪水,和痛苦的泪水。
吕戈捋起他的额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打回去,这是唯一的办法。”
林青开始拼命训练,把吃饭的时间、难过的时间,甚至是睡觉的时间都拿来练习。
有时半夜三更还能看见训练室里的灯光亮着,从关紧的门窗后面传来沉闷的击打木桩的声音。
在又一次被王虎堵在洗手间的时候,林青向他一直以来视为同伴的施暴者挥出了第一拳。
后来,林青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基地三年的基础训练,随即被选拔到特训部进行为期三年的高阶技能训练。
期间的大小实战任务全部被出色完成。
实战训练中武器、生存、格斗、侦查、情报、指挥全数A+,以同届第一的身份圆满毕业。
各个部门亲切的向这位少年抛出橄榄枝,向来稳重的部长们甚至为了争人吵的脸红脖子粗。
当时的基地首领唐于飞更是对他青睐有加,亲自将刻着唐氏徽章的荣誉胸针别在他的衣服上。
那温厚的手轻轻落在林青的肩膀,像是向他传递着某种沉甸甸的信任。
他被唐于飞点名安插到唐于归身边做安全工作,成为基地方面仅对唐于归负责的安全组成员,这一年,他十六岁。
四年后,安全三组队长因故退位,林青继任队长一职。
根据基地保密守则,林青不得向无基地命令权限的任何人透漏基地的任何信息。
即只服从唐氏基地首领的单线命令,进行护卫、猎杀、情报获取等工作。
基地向林青的血管注入定位微型粒子,把象征着警告和审判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了他的头顶。
组织对他的接纳和认可无限崇高,期限是永远。
也就是说,直到林青死亡,他才能重获自由,去拥有广阔无垠的天空和没有束缚的灵魂。
在此之前,他和其他基地成员一样,需要每年在基地进行定位粒子的性能测试,以及相关辅助蛋白的补充,确保身体机能不被破坏。
这个过程被称之为——体检。
直至如今,林青已经秘密保护了唐于归七年,这件事连唐于归自己都不知道。
唐氏基地的权限一直都在唐随手上,后来给了唐于飞,唐于飞死后基地所有权自动回归到前任首领唐随手上。
唐随一直没有把权限开放给次子唐于归。
唐于归不知道基地,不知道秘密保护了自己七年的安全组。
他站在唐氏庞大的棋盘之上,唐随只吝啬地向他展示了其中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