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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林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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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卧房里的石叶香沉沉地漫开,一缕清风从窗缝里吹进来。
知云独自睡在湖水蓝的帐幔里,在清幽沉静的香里,梦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姐姐,姐姐......”
稚嫩的童声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在梦里灰色的高墙下,一个梳着双髻头的小女孩儿仰头看着面前手持一朵并蒂香兰的单薄女子。
朦胧迷离的梦像是被一层薄薄的云雾笼罩住,不知从何处传来溪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姐姐,我爹说我们做完生意后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舍不得和你分开,到时候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家里很大的,有整整三个大园子,到时候你想住哪里住哪里,当然最好还是和我住在一起。”
“我爹也很好的,他也可以给你当爹,虽然我没有娘,当我爹说他就是我娘,所以他也可以是你的娘。”
知云认真的看着比她高很多的姐姐。
“我爹说过,我是何家的大小姐,在何家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只要答应跟我走,我就把我以后的财产分你一半。”
在知云眼里像仙子一样好看的谢姐姐在听完她的话后像是被她的诚心打动了一样,展颜露出一抹灿烂的笑,然后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呀,姐姐等着那一天。”
......
梦好恰如真,事往翻如梦。
炉里的香已燃尽了,太阳也翻过山来用柔和的微光唤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人。
辰时到了。
冬子领着知云和小言到了正门前就告辞离去了。
晨光熹微中,存玉在门口的马车旁站着等候,因为要去拜佛,所以她穿了一身竹青色云纹锦袍,如今看到知云到来,笑着请她上马车。
虞朝男女之防并不严重,尤其是这种节日里,青年男女一同出游是很常见的现象。
因此存玉和知云同坐一辆马车也不算逾矩,况且还有小言在。
仍旧是管家驾车,存玉拿着自己的腰牌很方便的就出了城门。
长安城外不如城里那么热闹,马车沿着官道一路走远,又拐向一条小路。
小路上只看得到渐渐高大起来的树木和时不时出现的溪流。
在车里,存玉柔声和知云搭话:“六榕寺虽不算什么大寺,但他们的素斋是一绝,姑娘今日可一定要好好尝尝。”
知云来长安还没多久,而且对佛家也不怎么感兴趣,自然也不知道哪个寺庙里的素斋好吃,不过存玉说好吃,那就肯定是好吃的。
“既然如此,那我是一定要试试的了。”
管家在车厢外慢悠悠的喊着“驾”,声音时不时的就传进车里来。
“我听大人话里的意思,像是经常来此的人,莫非大人推崇佛家?”
听得知云这么说,存玉浅浅笑笑,向车壁上靠了靠。
“并非如此,我其实不信佛,也不喜欢佛家说的因果轮回前世今生这些话。”
“我不信因果,经常来这里不过是每年逢着重阳上山里来,不拘那个神佛拜拜,求个心安罢了。”
知云也不信佛,她只信人定胜天,若说世上有佛,也一定是人心里的佛,而不是被供奉在寺庙里泥塑木雕的佛。
管家驾车的速度不快,不过路也不怎么远,很快就到了云外山,六榕寺就建在云外山的半山腰。
山路无法驾车,管家把马拴在山脚下一棵柳树下,他身上有旧伤,是不上山的。
山上是庙里和尚铺起来的石板路,曲曲弯弯的一直向林木深处走去。
石板路旁的林间草木上还有清晨的露珠,一滴滴的在透过高大树冠落下来的日光里融化。
存玉在最前面,边走边给知云讲六榕寺的来历。
“一百多年前,前朝哀帝喜欢一外邦献上的歌女,破格封了她为后妃,极尽宠爱。”
“这宠妃和宫里其他妃子很不一样,她不喜欢脂粉,不喜欢珠宝,偏偏痴迷于佛家,不仅看了无数本经书,还日日在自己宫里念佛。”
“哀帝为了讨爱妃欢心,为她用真金铸了一座高三丈三尺的如来像,还下旨让各郡县都新建寺庙。”
“一时之间,上到皇宫别院,下到山野乡间,都是三里一小庙,五里一大庙。”
“时至今日,百余年过去,当初在哀帝旨意下建起的寺庙仍然比比皆是。”
“六榕寺就是其中一个。”
山间小路僻静无比,知云耳边只有存玉温和诉说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不知怎的,就将她的身影和很多年前那个在小巷里看着她笑的谢姐姐重合了。
存玉讲完,回头看看知云,正好看到她愣愣的样子,以为她是被这故事吸引了,忍不住笑笑。
“这前朝旧事确实很有趣,后世人虽痛斥哀帝偏信内宦,宠信外戚,以至于亡国灭种,江山沦亡,是不折不扣的昏君。”
“可却也有好些风流种子,极力赞颂哀帝和宠妃的爱情,甚至为此编排了无数出戏来演说他们的故事。”
“如今广为传唱的《胭脂扣》就是他们的故事。”
《胭脂扣》是几十年面世的一出戏,多年以来,已经成为了每个戏班里必不可少的戏本。
痴情的君王和貌美的宠妃之间以国破家亡为背景的凄婉爱情总是能让无数女子为之心碎。
在年已二十多的存玉眼里,知云就是一个小女孩儿,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以为知云也是在哀帝的故事伤神。
却不想知云不以为意的一笑:“《胭脂扣》确实写得好,可我却觉得,他们的爱情不过是后人杜撰出来的。”
“历朝历代来,凡亡国之君,后人不管他是怎样亡的国,也不管他是贤是愚,都一定要给他配一个美人在身边点缀。”
“好比褒姒之于幽王,妲己之于纣王,妺喜之于桀王。这都不过是后人要把男人亡国的责任往女人身上推所以硬编出一个祸国殃民的女子出来。”
“那哀王兴建寺庙是不是为了他的宠妃,又有谁知道呢?不过是有了这么个由头,就可以说是女人误国了。”
“可怜的只是这些女子罢了,身前未必有多快活,死后还有受后世诽谤。”
六榕寺已经在树影之间绰约可见了,存玉静静听着知云说完。
大多女子总被世间的偏见和众人墨守成规的道德戒律带着走,被圈在前人走好的路里一辈子。
就像被母鸡养大的老鹰不知道自己其实有飞向长空的力量一样。
天地之间阴阳调和,男女本没有差别,只是俗世如此,女子从来没有出头的机会罢了。
知云是江宁富商之独女,家中没有兄弟,又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以一种与正经闺秀完全不同的方式长大。
兴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说出这种世人眼里离经叛道的话吧。
林间茂盛的树荫下,存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她脑海里闪过一丝不知来处的思绪,这个从江南一路而来的女子,确实和她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