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远归》雪叮呃的猫

37、37

　　初秋的阳光跳跃在黄浦江面上，耀眼的金色涌动在波涛之上，被破浪的船头分开又在船尾融合。
　　江岸露天观景咖啡厅，纪宁屿略显局促地坐在桌前。“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呢。”
　　何洛远说：“怎么会，只是最近项目收尾有点儿忙，再加上要打包行李，处理掉那些带不走的物品。另外Bradley很喜欢上海，想在这儿多留一段时间，我又跟着他去看了几趟房子。”
　　“什么时候走？”纪宁屿问。
　　“还有几天。”何洛远模糊地答道。
　　“怎么？不想告诉我时间，怕我去送你？”
　　何洛远点头：“我最讨厌机场送别。被送的那个人要一边哭一边过安检，送人的那个看见他进去之后又舍不得走，他们明明还在同一片屋檐下，可思念却已相隔着一片汪洋大海，那种滋味儿不太好受。我宁可一个人潇洒地走，不用强忍着眼泪一步三回头。”
　　纪宁屿淡淡笑了下：“被你说的，我都有点儿想哭了。”
　　冰块在杯中缓缓融化，杯壁上凝结的水滴闪耀着钻石般的剔透。纪宁屿脸上还挂着笑容，眼泪却如那水滴般在悄悄闪动。
　　“小远，你真的就要回去了吗？”
　　“嗯，那里有我喜欢的安静。回国这一年半，我过得很开心，这里的生活挺精彩的，不过如果让我选，我还是想回到那个慢节奏的地方，那里比较适合我这种缺乏竞争心的人。”
　　“那你父母呢？不再回峰海看看他们了？”
　　何洛远摇了摇头：“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他们并不关心我人在哪儿，只想知道我到底会不会去找人做试管婴儿。对于他们，我已经释然了，我接受了不是所有父母都爱他们的孩子这个事实，也接受了人生有些事我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想要的结局。”
　　纪宁屿点了点头：“小远，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包容和陪伴。上次的事，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确实是我太任性了，根本没有去好好考虑你的感受。我做的那些事，名义上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但其实本质上都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改变，想要摆脱过去平淡的生活，我只是一直缺乏一个动力。而我对于错过你的不甘心，恰好就变成了那个契机，让我和禁锢我的那份工作一刀两断。可我却把这个当成了追求你的一份资本，拿到你面前炫耀，给你压力，让你为难。真的对不起，是我太幼稚了。”
　　何洛远摇摇头：“不会，其实我很高兴能够成为你改变的契机，我也愿意陪你去寻找你热爱的东西。只不过，接下来我可能没办法经常陪着你了，这段时间我没有联系你，其实也是想让你提前熟悉一下我不在你生活里的日子，因为这会成为未来的常态。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量去自己继续探索这个世界了。”
　　纪宁屿的神情变得有些沮丧：“不是……其实这段时间没有你鼓励我，我觉得我的生活又开始周而复始了，如果我是自己一个人，我觉得也许我只是换了个地方重复平淡。小远，我其实……前些天找了个中介咨询了一下，他们说我的条件想要去你那个地方不难……你觉得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不可以。”何洛远表情严肃：“宁屿，我不是拒绝你去找我，我是拒绝你再次以这种方式逃避问题。其实你从北京到上海，并不是一次勇敢的前进，而是一次可耻的逃避。导致你生活寡淡无味的，不是研究所的工作，而是你缺乏让自己快乐的能力。你很优秀，你的专业和学历可以让你轻松地从北京到上海，从上海到全世界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可是如果你不找到让自己快乐的能力，就像你自己说的，你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在周而复始。如果你本身对于生活充满了困惑，那我可以向你保证，远方一定不会有答案。因为那个问题出在你身上，而不在其他任何地方。”
　　纪宁屿苦笑了下：“我当然知道，问题出在我身上，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很早就已经失去了让自己快乐的能力。我小的时候，伴随着我最多的一句提醒就是‘小心乐极生悲’，我开心地玩儿开心地笑，他们要我控制要我注意，我取得了好的成绩，他们要我低调要我别骄傲。长久以来，我的内心都对纯粹的快乐带有本能的恐惧，觉得它们会招来不幸。不瞒你说，当年我特别喜欢和你在一起玩儿，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从不吝啬于夸奖我，在周围一片让我戒骄戒躁继续保持的声音当中，只有你的态度让我感觉到，我取得的成绩是值得我快乐的。后来你不在我生活里了，再没有人发自内心地夸奖我，不是故意的打压，就是虚假的吹捧，我再感觉不到那种快乐了。”
　　何洛远笑着说道：“原来你只是需要一个小粉丝，那没问题啊，我永远都是你最忠实的粉丝，绝对不会回踩。”
　　纪宁屿说：“不，不是这样，我现在想要的并不是你的夸奖，我只是羡慕你身上的能量。这段时间和你接触，我特别向往你身上那种纯粹的快乐，我想能做到像你一样，能够毫无负担地去享受生活里的快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把我往上拽，帮我脱离不快乐的深渊。我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我该怎么办，我好怕自己再掉回到那个深渊。”
　　何洛远思索了一阵，说道：“其实这次回来，我对你也多了很多过去不曾有的理解。小的时候不懂事，就只觉得你很厉害，又聪明，能力又强。长大了之后，我才明白你承受了多少压力。你的能力越强，外界对你提出的要求和对你的期望值就越高，你被禁锢和被剥夺的也就越多，你内心的阳光就被那些过于严苛的标准给一点点吞噬掉了。结果到头来，你过得还没有普通人快乐。想要爬出那个不快乐的深渊，可能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我也很愿意帮你。只是我觉得，你不能过多地依赖于外界的帮助。你当然可以选择去我生活的地方，那是你的权利，但是我不建议你现在这么做。因为在你还没有找回让自己快乐的能力之前，跑到一个文化背景不同的地方重新开始，那些差异带给你的不会是新奇的体验，而只是痛苦和压力。而且，你现在可是你们公司的CTO，你不能就这么抛下你的合作伙伴呀。你放心，我只是人回到那边，但我不会跟你断了联系，你需要有人拉你一把的时候，我一定义不容辞。但我也希望你能借着这个机会，尽量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那个不快乐的深渊。我想将来有一天能够看到一个浑身充满能量、精神力无比强大的纪宁屿。”
　　纪宁屿沉默了一阵说道：“好，我会努力，尽量不让你失望。”
　　“加油！我永远都是你的粉丝。”
　　纪宁屿笑笑，问道：“那蒋烆呢？你就这么走了，你们以后要怎么办？”
　　何洛远笑得无比灿烂：“我们以后，随缘。人生就是要不畏开始，无惧告别，拥抱未来的一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