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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萧明希 ...

  •   萧明希坐在高楼上,远处残阳西沉,红彤彤映了半边天,午时的热燥之意逐渐消退,她侧目看向远处宫廷广场上的巨型日晷仪。
      晷针细影倾斜。
      白昼逐渐变短,今日酉时二刻便已经日落了。
      她白皙的额头起了一层细汗,在橙红的晚光中被渡上一层细光,带着热意的风吹过耳畔撩起发丝,也没觉得凉快多少。
      不知不觉,在这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时代待了十多年了。
      她都有些记不清从前了。

      危重病房里的心电监测仪原本滴滴滴地响,一阵过后就尖锐地拉长成平直的响声。
      她醒来不过清醒了一瞬间,接着就陷入一阵恍惚,走马灯一样,将她短短二十三年的人声录像带一样的放。
      医生也在她面前晃,她能看见医生使劲儿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但她只微微张了张干涩的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说呢,从孤儿院出身的这二十三年,很是难熬。
      好在出了场意外的车祸。
      明希不想再看一遍自己勤工俭学读上高中大学,又一个人出国打三份工读硕博的经历,只轻轻吐了一口气,就沉沉地闭上了艰难支撑的眼皮。
      然后呢……
      然后——“殿下,殿下,哎呦——我的殿下诶……”
      萧明希思绪被人打断,不由地皱眉,丫鬟侍从都被她打发走了,这又是谁在她旁边吵吵。
      她侧头一瞧,穿着太监服揣着拂尘的汪公公气喘吁吁地爬上高阁楼,哼哧哼哧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站得离她还有一截便小心翼翼地笑:“殿、殿下怎么坐栏杆上?”
      他略微直起了身子,往周围一瞧,语气忍不住有些走形:“这些狗奴才,怎么伺候殿下的——”
      明希摆摆手打断他:“是我让他们走远些的。”
      汪公公啊了一声,又朝她皱起脸来,忧心忡忡道:“公主快下来吧,万一栏杆不结实——啊呸呸呸。”
      “殿下坐在这栏杆上实在是危险”,他踌躇着挪着步子上前两步:“奴才瞧着心悬心慌呀公主殿下,您体谅体谅奴才吧,快下来。”
      瞧汪公公脸皱成了褶子堆,两根眉毛八字一般下撇,明希努力压了压上翘的嘴角,她故意扭了下身子将头一歪,靠在一旁的红漆柱子上:“我不。”
      汪成瑞眼见她半边身子悬在外面,鞋尖在半空中荡了荡,又在那么细细一根栏杆上往旁边柱子方向挪,吓了一跳,直叫唤:“不得了不得了,奴才去找人在下面接着殿下,免得摔咯!”说罢,他便急匆匆要往下冲。
      明希回眸瞪他一眼:“老汪。”
      她朝才跑出去没两步的汪公公招手:“回来回来——”
      她身体重心在阁楼内,伸个腿儿罢了,怎么可能掉下去。
      汪公公被叫住,顿着步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操心之下颇有些慌乱,这可是十层的高楼啊,但他也不敢不听殿下的吩咐。
      只见她把手往后一伸,两只脚在裙摆下荡了荡,天际红霞渐淡,她声音清脆道:“老汪你来扶我我就下来。”
      汪公公果然转过身子,苦兮兮一步一步从阁楼中往明希所在的栏杆边上挪,颤巍巍道:“殿殿殿下千万别动,等奴才过来了您掌着奴才的手下来。”
      明希看了眼汪公公半天没挪几步的距离,知道他有畏高的毛病也不着急,等他慢慢过来后果真虚扶了下他的手,然后轻快地跃到阁楼地面上。
      汪成瑞见她大动作地一跳,一颗心就悬在空中七上八下,又见她“脚踏实地”方才松了口气。他立即拉着明希远离栏杆:“殿下要是一个不小心,陛下就要让奴才的狗头也‘一个不小心’了。”
      “殿下心疼心疼奴才,下次别吓奴才了。”
      “诶”,明希叹了口气,在阁楼中间的凳上坐下,撑着脸看空中的大雁恹恹道:“下面有那么长一截屋檐呢,怕什么。”
      一天天的,这皇宫忒没意思。
      汪公公悄悄抬头瞪她,然后悄摸垂头语重心长道:“殿下金尊玉贵,做这样危险的举动伤着哪儿就不好了,伤在您身,痛在陛下心里。”
      说起她那个爹,明希神色复杂,这身壳子是他女儿不错,可她不是,没想到穿过来还捡了个当皇帝的便宜爹。
      她从前是孤儿,突然有个爹还真是有些不自在,故而……也不常去看他,想来做皇帝的应该事忙,也不便多去打搅。
      借口,其实是她不想去。
      明希漫长地嗯了一声,细长的指尖从桌上点心盘子里捻起一块模样精致的花状糕点,小小咬了一口,啧,齁甜。
      “汪公公前来,是父皇找我?”
      汪成瑞立马道:“对对,陛下等着您呢。”
      明希勉强吃了半块,她擦擦手上的碎屑,磨蹭了半天还是站起身:“那走吧。”
      皇宫修建得巍峨肃穆,飞檐翘角,朱墙皇瓦,在残存暮光下格外明丽庄严,明希跟着汪成瑞绕了大半座皇宫,已经走得蔫搭搭的。
      她忍不住盯着汪成瑞那一步步颇有节奏的脚步,再看汪公公那挺直的背脊,丝毫瞧不出半点疲累,明希心道她要是穿到哪个宫女太监身上,怕是光一天走的路都吃不消,她现在脚底板已经开始痛了。

      御书房内两人对坐。
      威严的五爪金龙在皇帝明黄的衣身上蜿蜒,皇帝中年模样,气度英武不凡,一双浸了世事的眼里略带锋芒,他不动声色打量这面前这个年轻人。
      颍川荀氏长子,荀启,前朝大儒的关门弟子。
      桌案一旁搁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陛下亲启”四字,封口已拆,显然是已经被看过,又被收起来随手放到了一边。
      “老师的意思我已知晓,你呢?你想做些什么?”
      穿着浅青色常服的男子垂目:“草民听从陛下吩咐。”
      皇帝低声笑了一下:“老师可不是这个意思,朕若随意将你打发了,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恐怕能从地底下爬起来半夜跑到皇宫里抡棒子捶朕。”
      算起来他勉强算是这年轻人半个师兄,当年急匆匆登基,朝中诸事不甚明晰,请了许晏山做过他几天老师,许晏山不愧为大儒,德高望重且博学鸿儒,他当年受益许多。
      荀启抬起脸平视皇帝,声音清冽平稳:“草民跟从老师学习几载只空在纸上,请陛下勿要因为老师之托便对草民委以重任,草民从低处做起即可。”
      进退有度,在他面前也不卑不亢,皇帝在心底赞了声。
      他挑了挑眉:“当初在皇宫内教朕时老师对这些官场之事虽然见解深远,但实际上颇为不耐,老师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宫中留不住他,他便走了。我本以为老师教出来的学生也是这么个性子,你倒是不同。”
      荀启坐姿挺拔,平放在膝上的手骨节分明,袖口暗竹纹若隐若现,君子之气坦坦荡荡:“草民之学惟有报国,况且草民出身普通,若要入朝为官不借助老师之力恐怕有些麻烦。”
      皇帝点头,“报国”二字中规中矩,最后一句倒是实诚,中间一句嘛,他道:“颍川荀氏可算不上是出身普通。”虽比不上司徒氏和王氏,但也算地方大族了。
      他忽然起身从后面端了棋盘并着黑白两盒棋子过来放到桌上:“手谈一局,赢了便给你官做。”
      玛瑙的棋子晶莹剔透,随着两人的动作有条不紊地落在盘上,落子声中皇帝道:“你父亲如何?”
      “家父身强体健,一切都好。”
      皇帝看着棋局走势边回忆道:“昔年朕还在领兵打仗,路过颍川,彼时战局混乱,城无守军,山贼猖獗,公然入城抢劫,你父亲率领城内的父老乡亲硬生生把山贼逼到了城外,在城楼上奋力抵抗,朕见状命人顺势在外包围剿灭了山贼。”
      “那时见你父亲便觉不凡,一介文人,手下领的也不是兵,竟然能将山贼打退,若是从武想必就是一员国之大将了。”
      荀启漆黑的目光落在棋上。
      朕?那个时候怕还不是“朕”吧。
      对面年轻人没有回应,皇帝也不介意,两人来来往往的落棋,他愈下愈发专注起来了。
      半晌后,他皱着眉抬眼瞧面前的年轻人,这棋风倒是和荀启表面上的温文尔雅不太一致,反倒颇为凌厉。
      棋局已见胜负,再下已经没有必要了,皇帝率先撂了手里的子。
      “你方才说得不错,但毕竟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学识上无可质疑,先在翰林院任职吧,那边人手不多,需得一人任多职,但到底还算清闲,你先适应适应。”皇帝沉吟片刻:“明日便去领职吧。”
      翰林院官职多涉及起草诏制、修史撰述、侍读侍讲,品级大多不高,皇帝说得模糊,但其实恰到好处。
      这是在给他机会,翰林院官职品级不高,却是天子近臣,尤其是涉及起诏的翰林学士,不过翰林院初设就遭到朝中大臣激烈反对,勉强设下后,也未遭皇帝重用过,在朝堂各省部中,翰林院更像是个摆设。
      荀启起身向皇帝行礼,脸上没有分毫不满之色,只顺从道:“草民谢过陛下。”
      这一起身,皇帝才觉得面前的年轻人身长玉立,肩宽腰窄,又生得容貌昳丽,这等风度,怕是整个朝廷上下都难找不出来个能与之匹敌的人。
      他细想了下当年在城墙上荀邱的面貌,隔的远看不太清,时间也久了,只记得站在城上的那一身有些与众不同的坚毅风骨。
      面貌真想不起来,只记得绝没有他儿子这般让人惊艳,不过又想到荀启之父荀邱当年的英勇作为,能生出这么个儿子也不意外。
      皇帝抚着下巴看他:“今年几何了?”
      “二十一。”
      岁数不算大,他点点头:“朕乏了,你退下罢。”

      汪成瑞领着明希穿过广阔的汉白玉广场,登上通往昭仁殿长阶梯。
      萧明希吐出口气,挺直背脊,提起裙摆往上走,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秾丽而不失庄重的宫装,裙摆衣角皆可见细腻精致的缠枝花纹,昨日尚衣局新送来的各色服饰里,她就挑中了这一件。
      昭仁殿各处已在眼前了。
      她抬起头,露出弧度恰好的下巴,一双静若秋水的眼落在眼前的宫殿上,神情平静,鬓边步摇微动,确实端出了几分公主应有的仪度。
      不远处一道身影从昭仁殿内走出,她不自觉移目到此人身上。
      来人一身青衫,缓步徐行,光是这份风度已让人不由得侧目而视了。不过她倒没有侧视,一个出殿一个进殿,两人相对而行。
      等他走近,更觉得此人眉目若远山静水,山有坚石,水如柔练,有刚柔并存之意。萧明希目光只在他身上克制地停了一瞬,然后同他擦身而过。
      不过走到一半她顿住步子,回头瞧了一眼,旋即拨着耳坠子摇摇头,暗忖自己是被这脸蛊惑了,什么山什么水,什么乱七八糟,对这约莫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还生出这些感想。
      她当即反省了下自己的颜控属性,看脸要不得,却没看见这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在她踏进殿时不知为何也侧身回看了她一眼。
      汪公公进到殿中时才发现公主殿下尚在殿外愣下神,他瞧了眼御书房内没敢出声叫,转眼又见殿下已经起步朝里来了,便自觉退到了一旁。
      萧明希见汪公公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透过门帘往里瞧,原来皇帝在案上撑额浅睡,脸上有些疲乏之色。
      她脚步杵在原地,一时不知进退。
      汪公公刚准备故意咳咳两声,萧明希朝汪公公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汪公公见她脚步没动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放下心,也没强行提醒皇帝。
      他松了口气,陛下日日与那朝堂大臣斗心眼,只有每次瞧女儿的时候方才舒心些。但公主殿下并不常来,每次都是陛下思念得紧了才遣他去请殿下过来叙话。
      他打定主意,等殿下出来多旁敲侧击地提醒提醒殿下常来看看。

      萧明希小心地拨开帘子,不希望有一点儿声音吵到她这个皇帝父亲。
      等她一点一点松手回身,皇帝已经醒了,他面上挂起慈祥的浅笑看着她道:“明希来了。”
      她将颇有些不自在的手敛回宽大的袖中,面色并无变化,只垂脸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示意她坐下,他凝眉看了片刻萧明希身上的宝蓝宫装,忽道:“怎么挑个这么老成的色调,尚衣局制衣的人没尽心?”他特意嘱咐了按着公主的身形多做几身色调不同的。
      萧明希瞧了眼棋盘上将尽未尽的局,朝她父皇笑了下:“不是。尚衣局送的衣服款式图案颜色无一不好,我不喜桃粉鹅黄一类,所以挑中这个。”
      皇帝一愣,他不知萧明希的喜好,只叫人多备些女儿家喜欢的颜色,倒是疏忽了。
      这么一看,其实宝蓝衬得她肤白庄重,也别有一番意味。
      “是父皇思虑不周了。”
      “父皇何出此言,这都是些小事罢了。”
      皇帝神色复杂:“你母后早逝,我……”
      “打住。”萧明希竟直接道:“我也听父皇说了多次了,但母后逝世多年,父皇也应当向前看才是。”
      皇帝哑口无言,直接被她堵了个没话。
      半晌后,摸不准女儿心思的皇帝瞅着萧明希的脸色竟道:“我知道,但我也绝不可能再立后。”朝中世家鼎立,皇后出身必要高门大户,立后无疑会再助长世家气焰。
      萧明希看棋的脑袋闻言抬了起来,看向皇帝的神色有些无奈:“您想什么呢。”
      ?
      竟不是这意思。
      那是……
      少女的指尖点在一颗棋子上:“我是让您心里边儿要向前看。”
      这棋下得妙,她最近也琢磨着学棋,但是个新手,看得一知半解,只能看出部分,看不完全。太无聊了,她真正会的只有五子棋,而这里人大都只好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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