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耽》执莲

37、第 37 章

　　而此刻，在人妖魔鬼四域交界处的混乱之地，顾无言正双眼茫然地听着好友苦口婆心的劝慰。

　　卫蘅唉声叹气，从竹屋的门口走到竹屋的里面，又原路折返，如此反复循环。

　　“无言，”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猛地一顿，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无言，“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重复当初那些扫兴的话了。”

　　顾无言来历神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修为高深，是前途光明的天骄。岂料他对一介凡人一见钟情，甚至不顾对方意愿强留对方。

　　卫蘅出身左道，也不在乎所谓的礼法，自然不会为他这有违正道的方式介怀，他在意的也只不过是这好友本身的安危。

　　若顾无言不过一时情热，他自可等到好友对那人情淡爱驰，到时候顾无言仍然会是那个逍遥肆意的左道真君，那凡人是生是死，与他也无丝毫干系。

　　孰料顾无言对那凡人一往情深，甚至与对方结为道侣，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若是两情相悦还好，奈何那凡人不识好歹，连装模作样都做不到，让他这好友求而不得，伤神不已。

　　而且修士与凡人之间的恋情向来不为外人赞成，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凡人寿命短暂，年华易老。几十年后你依然青春貌美，对方却已是鹤发鸡皮，世事多么无情残忍。

　　卫蘅当年劝他不成，也曾幸灾乐祸地等着这一日。谁曾想到没等到那凡人年华老去的那天，对方就已经死去，徒留他这好友万念俱灰，甚至吐血昏迷，醒来后还是这般魂飞天外的模样。

　　当真是孽缘！卫蘅恨恨地想到。

　　按理说他人的恋情再如何让自己无言愤慨，终究是他人的事情。随意插手，往往平白沾了一身腥臊，说不准好心还会被当成驴肝肺。

　　奈何身处其中，就算知道道理如此，人心也不免为情感所控，违背理智。

　　如今顾无言为那凡人神伤魂断，作为好友，他又怎能不管他？只是得注重言辞，以免刺激对方。

　　反正那凡人已死，斯人已逝，他嘴下留情，也算给自己积德。

　　竹木地板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声响，卫蘅向顾无言缓步行去，接着仰头望天，眼神忧伤地说道：“节哀，郦小友在天有灵，定不愿见你伤心。”

　　即使记忆失却大半，记不得丝毫与对方相干的东西，但是一听见那个姓氏，顾无言还是忍不住心脏作痛。

　　原来我那么爱自己的道侣吗？顾无言茫然地想到，我怎么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这种人。

　　卫蘅见他一脸神游天外，心下叹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如今斯人已逝，你也该向前看了。”

　　他拂袖转身，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如果人还活着，我也懒得说你。但是现在人都死了，你再这个样子又有什么用处？当初的素手天医是何等风光无限，却为了一介凡人退隐天下。如今问起当世神医，世人脱口而出的就是仙踪难寻云风泪与神鬼莫问霍慕知，谁人还记得你顾无言？”

　　卫蘅含怒道：“你为他荒废了大好时光，如今人死了那么久，你还要为他困守原地吗？”

　　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多，卫蘅自己都觉得仁至义尽，孰料他转过身来，坐在那里的好友依然暗自垂眸，好似陷入了什么迷障一般。

　　冤孽，当真是冤孽！那姓郦的当真是他顾无言的劫难。

　　怪不得世人说这世间十万八千劫，情劫最难渡，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质朴天然的竹桌靠在他的旁边，卫蘅余光瞥到，忍不住倒出一杯冷茶，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但是好端端的修士不用神珍法宝，偏偏用这些凡尘俗物，一想到是为了谁，他就忍不住怒火上涌。

　　这时，旁边终于传来顾无言沉静的声音。

　　“阿蘅，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你说的也确实在理。”

　　卫蘅循声望去，那面容俊美的白衣修士端坐窗边，他的神情渺远，情感与思绪还留在遥不可及的过去，可清明的眼神却扎根在现在。

　　“亡者的生命停留在过去，而活人却还有大好的未来，以及需要珍惜的人们。如今我也该放下了，也免得你为了我的事情烦忧。”

　　这话竟然是这个痴情种说出来的，卫蘅有些诧异地看着顾无言。

　　他实在不太相信，可顾无言的眼神却实在令人信服。那份熟悉的痴爱从他眼中消失，好似源头断绝，它也没有了继续奔腾的理由，只好走向干涸的结局。

　　他也不知道这眼神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真的最好，如果是假的，顾无言既然肯装出这副模样让他放心，倒也不算无可救药。

　　茶盏被放下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卫蘅面对自己这多年好友，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肠。

　　“无言，你能这样想就是最好，仙凡殊途，你与他的结局早已注定，早日放下才是正理。”

　　其实顾无言自己也实在是疑惑至极，卫蘅如此恨铁不成钢，可见自己确实对那所谓的道侣爱得如痴如狂。而且听卫蘅的意思，他为了那道侣求而不得，甚至犯下错事。

　　虽然他记忆有缺，但是依自己的性格，若是真遇上了自己倾心相爱的人物，对方却无意于他，自己再如何难舍，应该也不至于死缠烂打。

　　但是谁知道呢？未曾亲身经历过，谁敢断定真到那时自己一定会那么做？顾无言不免唏嘘。

　　顾无言实在记不起太多，于是只好尽量少说少错，到现在也没说多少话。

　　可他还记得面前这好友确实对自己一片真心，于是露出微笑，安抚他道：“卫兄一片好心，无言岂能辜负？”

　　此时室内暗香浮动，一枝梅花探入窗内，引得顾无言抬眼望去。

　　晴光笼罩中，卫蘅没有看清他的神情，只是那梅花的存在，已是无声胜有声。

　　也是，顾无言若是能立马放下，他都得怀疑对方是不是被夺舍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反常。

　　卫蘅又忍不住叹气，此情此景，倒是让他忍不住想起一位令人感慨的大人物。

　　“我记得你对那位仙门的尊者最是崇拜不过，从对方的丰功伟绩到周围的人际关系都要打听得清清楚楚，也容不得他人诋毁对方。你对那位尊者如此尊崇，怎么就不能学学对方在这风月情事上的果断呢？”

　　其实卫蘅自己也奇怪，顾无言目下无尘，对那些所谓的大能修士也没什么敬畏之心，唯独对那位云端上的曜华仙尊尊崇无比。

　　这份敬慕来得毫无缘由，从他认识对方开始就存在那里，仿佛天生如此。若不是后来顾无言为那凡人神魂颠倒，他都要怀疑顾无言是不是对那位曜华仙尊怀着与那几位大人物一般无二的心思了。

　　毕竟那位仙尊身上的桃花债多得很，妖皇魔尊这些人物已经熟为人知，单说最近的，就有那位提出重续飞升路的无名大修与那位性子古怪的鬼医了。可惜这一地桃花，终究是得不到仙尊回应的那一天。

　　而作为修道之人，他倒是对那位仙尊的果断欣赏得很。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对顾无言说道：“你看人家仙尊，一心向道，不染风月，无怪人家的修为高深至此。”

　　“任对方如何情深，身份如何高贵，修为如何高深，之前与他有如何的深情厚谊，一旦对方可能耽误他的道途，他就能不看第二眼。”

　　什么仙尊？记忆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物，自己好像确实十分崇敬对方。顾无言心中茫然。

　　这时只听卫蘅叹息道：“你既如此崇拜对方，为何就不能在这点上学学对方的果断呢？那姓郦的误你至深......”

　　听到此处，比思绪更快，顾无言下意识地说道：“阿郦何错之有，一切都是我强求。”

　　此话一出，两人都忍不住沉默了。

　　原来你也知道是自己强求啊！卫蘅心下腹诽。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去当人家的狗，我真是服了你这家伙。

　　沉默凝滞在室内，让顾无言难受的紧，他觑了觑卫蘅的脸色，决定就着对方刚刚的话头继续：“说到那位仙尊，不知仙尊最近如何？”照卫蘅的意思，自己对那位仙尊的行为放在上辈子应该就是追星。既然是追星，问问自己偶像的近况应该没错吧。

　　卫蘅看他一眼，心说好友愿意将注意力从那死去的情缘身上暂时转移也好，虽说他一个旁门左道天天打探人家仙门尊者的消息也不怎么像话。

　　“灵王伏诛，命丧曜华仙尊之手。仙尊重伤而归，步霄宗上下瞒得实在严密，也不知他情况如何。只是听说云风泪被谢重息请出了山，以他的医术，仙尊应当性命无虞，怕是伤好后不日就能飞升。”

　　说到“飞升”二字，卫蘅的语气中不由露出几分艳羡之意。作为修道之人，谁人没有想过飞升成仙这事？如今飞升路重建成功，成仙之事再不是历史传说，剩下的只看个人努力了。

　　得到这种好消息，自己这好友应当会十分高兴吧，卫蘅这般想着。

　　却不料他转头一看，自己那好友神情僵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