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雾隐南山

13、大大方方的看

　　静默地对峙了许久，周奕重新拿起手机，轻脆的敲击声响起。
　　“你在干什么？”
　　周奕眼都没抬，“告诉周瑜你答应了。”
　　吃好晚饭，小夏先是和周奕炫耀了下自己的画，说回去还要给奶奶看，然后周奕连连拒绝了小夏要让宋忱给他画画的要求，小夏就拉着宋忱陪她看动画片，周奕窝在沙发里刷财经新闻。
　　在一声声笑中，他还是没忍住抬头瞟了眼电视上正在卖蠢的胖熊。
　　这有什么好看的？
　　周奕侧着脸悄悄往旁边看去，小夏挨着宋忱，几乎缩在他怀里，一大一小笑得很开心，只是是冲着宋忱手里的平板，手里还拿着笔。
　　两人抬眼往这边看，正好对上周奕的视线，当场抓包。宋忱没忍住笑了，眼眸里的碎光跟着乱晃。
　　“你看我画得像吗？”
　　宋忱理直气壮地把平板推到他眼前。小夏伸出小手，指着屏幕另一边说，“这个是我画的哦，这个是忱哥哥画的。”
　　一个Q版，一个写实。
　　周奕笑了笑，是对小夏道“画得很好，小夏学得很快，很棒。”
　　宋忱不乐意了，“我就不棒了？”
　　那碎光晃得他有些难受，周奕侧过脸说：“都很好。”
　　小夏和宋忱高兴地击掌，周奕把视线移回手机。
　　也许是这样简单又惬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周奕再侧头时小夏已经软软趴在宋忱怀里睡着了。
　　大的也睡着了。
　　周奕看了眼时间，九点，想起周瑜发给他的作息时间表。
　　【最晚九点，必须上床睡觉；睡前一杯牛奶不能少；小夏会自己洗澡；看动画片时间不能超过一小时……】
　　完了完了，一样也没做到。书也没看，澡也没洗，就到小夏睡觉的时间了。
　　把电视一关，周奕放轻手脚去抱小夏。小朋友睡得迷迷糊糊，小手从宋忱腰上被扯走时，嘴里突然念叨了句，“吃糖糖。”
　　周奕一愣，低下头，恰好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还泛着刚醒的水汽。
　　小夏已经沉沉睡去。他指腹不可避免地擦到宋忱的腰，随着轻浅的呼吸起伏。
　　宋忱仰靠在沙发上，周奕弯着腰，两人的距离有些微妙。
　　不尴不尬地对视了会儿，周奕从他怀里掏出小夏，单手抱起，带着点客气与疏离地说：“今天谢谢你，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宋忱愣了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
　　径直把小夏抱到主卧里，毕竟小夏是第一次住他家，万一小朋友认床醒过来什么的他都能顾得上。装换洗衣物的包还在楼下，周奕犹豫了下，还是待会再喊小夏洗澡。
　　再到下楼，客厅里只有打字声，没了电视的背景音，空气静得出奇。
　　宋忱没动弹，还窝在沙发里，低头和谁在发消息，等周奕走近，他正好锁上手机。
　　刚才宋忱不在身边，周奕想明白了些事，因为过去他们过于熟悉，相处起来不自觉就会回到以前的模式。
　　可现在的宋忱他并不熟悉，甚至是陌生的。
　　从前的他都猜不透宋忱的心思，出尔反尔的事也做了不止一件，更何况是现在的。
　　两人一坐一站看了会彼此，宋忱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我知道你讨厌我。”
　　宋忱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伤感，起身继续说：“我不会留下来给你添堵的。”
　　也不是这个意思，周奕很想解释，很想说他没有讨厌他。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宋忱的身形猛然一晃，周奕想都没想立马伸出手，扶住他。
　　手开始发软，宋忱勉力撑住沙发扶手，最后才妥协般地松了劲，整个身体靠到周奕怀里。左手习惯性地去掏周奕的兜，摸了几下，什么也没摸到。
　　周奕反应过来，宋忱是在摸糖。
　　可现在，他已经不带糖了。
　　呼吸急促起来，宋忱的手转而往自己兜里摸，拿了几下才拿出颗糖来。
　　是小夏刚才给的。拿糖这个动作好像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气，撕了好几次，也没撕开包装。
　　眼前一片昏暗，有种血液倒流的无力感，宋忱快支撑不住。手里的糖被人从旁边抢走，接着是包装纸撕拉的声音，一颗蓝色的星星糖塞进他嘴里。
　　糖分渐渐在唇齿间化开，周奕扶着他坐回去，宋忱的视线慢慢地恢复清明，也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才一天就晕了两次，以前低血糖也没这么严重啊。
　　刚才晚饭宋忱就吃得太少，基本上夹的都是素菜，他本来以为是艺人要身材管理。
　　可现在这样是不是管理得过头了？就这体质，居然还能拍一些动作戏，也是稀奇。
　　“你平时也吃这么少吗？”周奕说。
　　“我这个工作作息，忙起来一天能正经吃一顿就不错了。”宋忱笑了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这三年里，行程满的连睡觉都是奢望，他甚至喜欢起那些远途行程，这样在飞机上至少能睡够八小时。
　　“你要不去医院看看？”
　　宋忱窝在沙发里冲他摆摆手，“没事，就是低血糖，去医院也一样。”
　　行。
　　宋忱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人有多犟，劝不动就不劝了。
　　“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样，就随身带点糖。”
　　宋忱一愣。
　　周奕把糖纸折起，“这糖是小夏的吧，”看着锡箔纸上折射的碎光，继续说，“她喜欢星星，又喜欢蓝色。”
　　宋忱缓慢地眨了下眼，“我以前没养成这个习惯。”
　　明明是文科高材生，背得了一长串的概念理论，却记不得带颗糖，还总丢三落四的，渐渐地周奕就自觉养成帮他带糖的习惯。
　　“那慢慢养吧。”周奕平静地说，“这是你自己选的。”
　　宋忱笑得无力，“哪有工作不累的，我要选别的也会忙，还……”
　　“还没多少钱，是吧。”周奕直白地说，他忽然觉得这对话熟悉，以前他们也进行过类似的谈话。他始终控制这语气，不生疏也不亲近，就像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一样平淡。
　　网友总是习惯这么形容宋忱高冷，说站在他身边连空气都得下降二十度。他一直觉得这是种夸张的表述，可原来言语的冷漠真的会让人感到实体的冷。
　　“周奕，你以前不笑的时候，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冷。”
　　宋忱用刚回来的力气又摸出颗糖来，撕开吃下，着急的样子仿佛在嗑药。
　　感受到嘴里微末的甜意，心口终于没那么苦涩。
　　“周奕，你就这么讨厌明星吗？”
　　*
　　三年前…
　　“又头晕了？”
　　宋忱着急忙慌地从周奕兜里摸糖，摸了好几下才摸到。
　　被挠得直痒的周奕没忍住笑出声来，引得工作人员往这看。
　　“你还笑！”宋忱定定地站了会，缓过来后瞪他。
　　“哎！你说你这身体，真能拍戏吗。”
　　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被选中，莫名其妙地开始剧本围读。吴导让他们做一些沉浸式练习，帮助他们更快地进入角色，期间也有专业的表演老师指导他们。
　　结果躺下起身后，宋忱就晕了，忍着没说，等结束后才找周奕要糖。
　　“我就是忘了吃早饭而已。”
　　周奕眉头皱起，“你这自理能力，我不给你做饭，你就不吃是吧。”也不知道谁才是少爷。
　　宋忱笑而不语。两人的亲昵看得周围的工作人员满眼都是笑意。
　　抛开名气和市场这些外在因素来讲，这两人确实很搭，也很适配角色，怪不得李导最后会选他们。
　　毕竟谁都知道这部电影是冲着拿奖去的，对票房的期望不高，新人虽然没有经过市场考验，但更加省事和保险，观众也会更包容，也不会像已成名的艺人那样，还没开拍就开撕。
　　“你…跟你爸妈说了吗？”
　　围读结束后，吃饭的时候，宋忱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嘴。
　　“当然没，我怕我爸气得血压飙升，从此一病不起。”
　　毕竟是部同性电影……
　　现在周奕想到自己真的要演还头大得很，但对方是宋忱又好像还好，也不知道吴导到底看中了什么。
　　“嗯，我也还没告诉我妈。”宋忱吸了口气泡水，“之后要去槟城，他们要是问起，就先说我们去旅游了吧。”
　　周奕低头刷着手机，嗯了声。
　　虽然电影早晚要上映，是兜不住的，但如果现在让老周知道，这电影估计就拍不成了。
　　瓷制的筷子在碗边击出清脆的响，咚咚咚响了好几下，周奕抬头看向发呆的宋忱，“怎么了？”
　　宋忱停住筷子，忽然说：“周奕，你很讨厌明星吗？”
　　“诶？”周奕一愣，“也不算吧，我也会看电影，就不喜欢也不讨厌。”
　　宋忱轻声道：“那你之前好像很排斥娱乐圈的人。”还说娱乐圈脏。
　　“我那是排斥你去，就……算了。”
　　周奕总觉得有些事连放到宋忱面前说都晦气，身边认识的人里没少包养明星，逢场作戏，各取所需，所以周奕和他们的关系也仅限于认识。
　　“先不说背后怎么，就看明面上的，最近的热搜你看了嘛？这些团队混淆是非的能力，你也看到了，更别说这还不是资源争夺。”
　　网上已经为《情之奕》的选角吵了一周，粉丝期待强强联手，书迷觉得不适合，后来又出现一些小道消息说，吴导虽然很中意两人，但两人因为尺度太大而婉拒，最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新人。
　　这事被粉丝津津乐道，还顺道拉踩了下周奕他们。
　　不过因为剧组捂得够严实，网友并不知道他们是谁，骂就骂了，他们可以不对到自己身上。
　　周奕打听过，导演是本来有十分看中的演员，还亲自上门拜访了两次，也是一线艺人，对方也确实因为尺度拒绝。
　　这是知道周奕和宋忱已经签了合同换不了了，就想最后捞波热度，和电影绑在一起。
　　“你觉得每天这样玩心眼有意思吗？都是假的，说出的话，人也是。”
　　周奕总觉得心性单纯的宋忱是玩不过那些人的。
　　外头阳光很烈，明明是难得的好天气，宋忱却没来由地觉得闷，也许是被太阳烘的，他把手从光里缩回到阴影，轻轻嗯了声。
　　日子规律地淌过去，明天就要正式开拍了，他们来到了槟城，也是小说的背景地。“真他妈帅啊，我们片场的美颜含量也太高了吧！”
　　“我听说，这俩新人比现在的一线明星都好看，我本来还不信呢。”
　　驻组宣传柳悠捶胸顿足地表示，她一定要给他们好好宣传，给老娘火！
　　“嗯，而且脾气性格都挺好的，不多事。”
　　说话的是被安排做宋忱助理的陈烁，因为俩主演都是新人没公司，也没助理，吴导就给两人各自安排了一个助理。
　　说是助理，其实也就是每天提前通知他们行程，也不用拎什么东西，很好伺候。
　　“别花痴了，他俩……估计是一对吧。”
　　叫沈梦的女孩眼神往不远处的化妆间那瞟，“脸是蛮配的。”
　　“我纯欣赏好。”柳悠无所谓地说。
　　周奕被摁在化妆间里做定妆造型。
　　“你如果不化妆的话，会太年轻了。”
　　陈安三十多岁，周奕就算是英挺的长相，还是需要化成熟点。
　　在这样的劝说下，坚持不要化妆的周奕只能任人摆弄，表情非常苦涩。
　　浅浅修饰了下眉眼，三两下捯饬完，妆造老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完全没在意刚发生的一些直男的坚持。
　　周奕的五官很深邃，脸部线条原本就很锋利，还有点混血感，妆造师特别问了下，“你是混血吗？”
　　“有点，我外公是法国人。”周奕淡淡地说。其实他小时候混血感更强，现在确实不明显了。
　　周奕长了张很傲慢的脸，但说话反而没什么骄矜感，妆造老师笑笑，“你这隔代遗传是专挑好基因传了呀。”
　　身后传来几声克制的惊呼，周奕闻声从镜子里往后看去。
　　宋忱换好衣服从里间走出来。
　　宫廷风丝绸制的白衬衫，胸前飘带随意垂落，袖口和领口装饰着简单的花边，原本清冷柔美的男孩瞧起来多了份慵懒矜贵。
　　轻薄易碎的面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周奕迅速移开视线，脸红了大半脸，这衬衫也太透了吧！
　　移完又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不敢看啊？
　　他要大大方方地看！对，大大方方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