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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南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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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错愕地看着季无殃,他分明看上去亲切有加,满眼爱意……以前那段时间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够让她知道的。
真心里只要掺杂一丝丝的假意,那么这份真心在任何出现裂缝的时候都会被拿出来质疑。
同季无殃一块吃饭,然后看着他端来熟悉的汤药,林安沉默着没有动作,心里却早已经破涛汹涌。
“季无殃,你希望我记起来吗。”林安忽然问道。
“当然希望。”季无殃笑笑的,不见任何一分虚假。
也就是这近乎完美的伪装,林安看过去才觉得处处是破绽。以前他可是个神经病,现在更是个爱装的神经病。
“我等等再喝,现在太烫了。”林安垂眸轻语。
正巧郑叔伯求见国君,林安送他出去,看着季无殃走远,林安的眼神越发深邃。
“娘娘,这药……”林安身边的人很少,多被支到一边,身边也就这个小允子。
“就按平常处理。”
林安的脸色愈发冷,燥热的天吹来的风都是温热的,即便这样也吹不散林安的心慌冷淡。
哗啦啦,一碗药倒入屋内角落里含苞待放的花盆里。
林安伫立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小允子安静陪在身边,那日梁医师说的话他也听了点。想来国君对娘娘是有所防备的,娘娘估摸着是伤心了。
“我要的是不是太多了。”林安突然开口。
小允子先是一怔,随后回道:“娘娘并没要什么东西,算下来也不过一点种花的田地罢了。”
“深宫里,真心是不是不重要。”林安无聊时会看一些宫斗剧,找下饭剧时也会看一些。受影视剧影响,刻板的认为宫廷之间多是尔虞我诈。
季无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林安其实并不清楚。单知道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主,然后呢,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国君对娘娘无疑是喜爱的,几日后便是封后大典,不是出于真心那还能是什么。”小允子回道。
林安抿着唇,手护着腹部,思忖着:季无殃到底在瞒什么——是有多么不可理喻见不得人,才会让季无殃这样的神经都怕。
林安醒的晚,没一会这天就开始黑下来。桌案上垒起来的书卷是林安这几日看的,今日看了两卷,虽艰难但也读懂了其中意思,不免生出许多满足感。
天昏昏暗下里,有人入屋,无人通报,林安便当来人是季无殃。结果一抬头,却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的服饰与季无殃的朝服相似,但是更为素雅,绣的是白鹤。
“你是?”林安慢慢放下手里的书卷,缓缓起身。
郑叔伯神情凝重,炯炯有神的两个黑的发亮的眼睛带着怒气盯着林安看。
“老臣乃是吴国功臣,奉先王后之命守好公子无殃,也就是如今的国君。”郑叔伯说着微微抬起下巴,不愿意正眼看林安。
林安听出他是谁之后,也就明白他的态度,“不知郑大人寻我何事。”知来者不善,林安悄悄望了一眼殿外,依旧是那几个侍女,门口那个不高不矮的身影瞧着是小允子不错。
林安也就稍放心些,静等着郑叔伯的下文。
“你这个妖女蛊惑国君久矣,如今还觊觎王后之位,老夫劝你莫要痴心妄想,若不然。”郑叔伯说着眼睛微微眯起,凶光大露,视死如归接着说道,“就是冒着被国君杀头的风险,老夫也要将你这个祸害给处了。”
说罢欲甩袖走人,林安大步上前拦下,“郑大人!”
“你说我蛊惑国君,我蛊惑他什么了?我可让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要说就把话都说清楚。”林安恳切又着急的目光让郑叔伯一愣,很快他有冷笑,“这些年国君四处征战,百姓多是流离失所,这些不是因为你这个祸害?如今还要立你这个低贱的妓子做王后让天下人笑话,你还敢说你不是祸害?”
郑叔伯的嘴跟猝了毒一样,什么难听就说什么,只要要点脸的听了都会觉得无比羞愧。
只是林安听完前边就像魂都飞走了一样,一点都没有听他辱骂,而是满脑子的问号。
“为什么他征战天下会是我的错?”林安想不通,脸上满是疑惑,问道。
郑叔伯辱骂被迫终止,听林安这样问,只当她是要撇清关系,不由冷笑道,“你这小人竟能待在国君身边这般久,靠的就是这张无辜的脸蛋吗?”郑叔伯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大声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林安眉头紧皱着,这位郑大人是不是精神也不太好,问他什么不回答就罢了,还要钻着缝隙就开骂。
莫不是之前得罪过。
林安呆呆立在原地,小允子靠近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娘娘,国君在来的路上了。”郑叔伯骂的又大声又难听,小允子在外边都听了个干净。
这郑叔伯是先王后一手调教出来给公子无殃做幕僚的人才,先前在齐王府,除了主子爷以外谁都要敬他三分。他在前朝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先国君信任他重用他,如今他也算是朝中老人,没几个能管得了他。
小允子替林安捏一把汗,毕竟他的生死是和这位娘娘捆绑在一起的。林安可千万要守住国君的喜爱,然后长命百岁。这是小允子发自内心希望的。
“知道了。”林安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她的喜乐。
没一会儿,季无殃匆匆赶来,才跨过门槛就看见林安站在灯架旁望着自己。
“郑叔伯是不是来了,他说了什么,你有没有事。”季无殃一脸串的问题抛向林安,林安只是轻飘飘回了没事两个字,让这些问题都落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
“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他就是一个爱挖苦的,说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季无殃仔细打量着林安,只顾着看她有无外伤,没察觉她的脸色很平静,像是冰封的湖面。
“你打仗是因为我吗。”林安微微启齿,其实这个问题很好笑,哪有人会因为一个人就四处征战。
正常怎么可能有呢……
“是。”
林安噗嗤笑了一声,差点忘记了季无殃是个神经病。一笑起来就不可收拾,笑着笑着就泛起苦,所以那些人的生死是因为她吗。
如果是,那太沉重了。
“除你之外,也是因为外国虎视眈眈,我不得不先发制人以保吴国。”季无殃似看出林安的煎熬,又多说这一点原因。
“我曾经可有与你说过,我害怕死害怕死人,更怕别人因我而死?”林安试着无条件相信季无殃,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季无殃是唯一一个可以去相信的人。
如果这唯一撒了谎,林安便坚定回家的念头。
“你说过,我都记得,所以你看我的手,已经再不会沾血。”季无殃脱下皮质手套,露出狰狞的手这些伤痕所出之处大多是战场,是为杀人而生。但此刻,季无殃要它是为了没法杀人而存在。
林安伸手,有些颤抖,牵住了季无殃。
她抬眼看着他,满含着热泪,至少季无殃是真心的,至少这个不是假的。
眼泪掉下来的瞬间,模糊的视线变得无比清明,林安余光看见季无殃身后小允子的身影。
他的存在提醒着林安,季无殃在说谎。
“别骗我,也别丢下我。”林安选择闭上眼睛,抱住了季无殃。
就当这是真的,抛弃过往,抓住现在与她心意相通的季无殃便好。其他的一律不管……林安一个人孤单太久太久了,被丢下也太久太久,看到身前有个人她就情不自禁的跟上去。一旦抓住了她就不愿意松开,松开之后又是一个人。
她不要。
林安抱的越来越用力,心灵上沉重的负罪感让她松手,季无殃不是良人,不可与之携手共白头。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季无殃带着温柔笑意,轻轻开口回应。
林安紧闭的眼皮关不住洪水般的眼泪,呜呜呜闷着哭泣不止。
季无殃将大部分责任都推到了郑叔伯身上,他的嘴皮子功夫季无殃是领略过的。他这个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的人听了都觉得有点难堪,更别说林安了。
季无殃眼中眸光黯淡下来,偏那人不是别人而是郑叔伯,也只能让他们少见面,最好不相见。
林安哭了许久,多有要把余生的眼泪都哭尽的架势,季无殃一开始慢慢安抚,现在忍不住着急起来。
“你怎么这么多眼泪,快收着些,别把眼睛哭坏了。”季无殃手拿帕子给她擦脸。
床边灯架亮着烛光,照在林安的脸上一闪一闪,像是金子在发光。季无殃看着我见犹怜的林安,更心疼了。
“就让我哭吧,等到流不出泪,我也就累得睡着了。”林安满腔悲切,她觉得现在她就是一个胆小的叛徒。
如果记得全部,是会释怀还是更加愧疚。
林安无神流着泪,瞧着季无殃对他又爱又恨,爱他这个人,恨他做的事……
“季无殃,今夜抱着我睡,好吗。”
季无殃担心的嗯了一声,一夜抱着她,不曾睡去。
明明怀里的人是暖的,为何季无殃感觉到一阵寒凉,或许是夏夜从江边吹来的风实在冰冷。
几日之后,封后大典,十几个宫女在屋内给林安梳妆打扮,外头百来号人井井有条将宫殿仔细检查。
林安心里极其忐忑,右眼皮自醒来就跳动不止。梳妆时,口脂更是涂出许多。
林安攥紧着手,抿唇不语。
踏出门的一刹那,一阵大风刮过,呼呼的响声似泣非泣,林安听着不由皱眉,又想到这是好日子不能这样。
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太多。
在穿过一道道宫门时,林安听见铁骑脚踏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忽的戛然而止,接着就是刀剑相撞的声音。
林安想都没想脑子里就显现出一个人——郑叔伯。
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会有人死吗。
林安抬起脚却迈不出去,墙的那边正在流血,她之后走的每一步都是踩在鲜血上。
慢慢不知道要呼吸,端庄在前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林安缓缓移目,望向四面高墙。
红绸缕段,宫女太监身着彩艳之衣,天色正昏,吴宫此刻像一副刚画好笔墨未干的水墨画。
林安身在其中像是突兀的一点墨点,她不属于这里。阴冷诡异的气氛快要将林安吞了,眼前像走马灯一样不停放映着初来乍到之后的桩桩件件,接连好几天不喝药,喝了吐掉,记忆像是被打碎的流沙瓶,抓不住的沙子从林安的眼前如水般流过,每一粒沙子流过林安都能清晰感觉到莎莎的疼痛。
一点加一点,汇聚成的疼痛成一块巨石压在林安的身上。
全都想起来了,偏偏在今日。
郑叔伯会像姬如,冷香,吴错,怡香楼他们的结局一样?
林安原地落脚,恐惧占据大脑的高地,她于是摘了头上凤冠,鼓足了勇气冲向玄宫门,想要看看城墙外的情形。
已经形成的如铜墙铁壁般的道德将林安死死围起来,此刻她在跑到城墙前,手放在城墙上,只要用力推就能看见猜想的。
“娘娘!娘娘,您不可误了吉时啊,娘娘随奴婢回去吧。”小允子努力劝说,手里是刚刚林安扯下的凤冠。
林安看着这些好似一场梦,接过小允子的凤冠,那这场美梦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至少现在季无殃的情是真的。
林安盯着凤冠思量片刻,扭头推开了门,只见满地尸骨残骸,不远处被扣押着伤了手臂而未殃及性命的白发老者,是郑叔伯。
“你这妖女可是来看看你的杰作?”郑叔伯含血冷笑,说话依旧是中气十足。
郑叔伯文官出生,不善舞刀弄剑,但精通六艺,尤其善射箭。
虽伤了手臂,仍有力气搭弓射箭。
林安望着他身上朝服颜色比以往还要深许多,被划破的衣袖露出带血的白骨,画面实在冲击。
“因为我吗……”她陷入混乱之中。
郑叔伯瞄准了林安,但是手臂使不上力气,射出的箭并未按预想的穿透妖女的胸膛,而是擦过她的右脸,带过一条抢眼的红线。
脸上的疼痛让林安回过神来,意识到勇气消失跆尽,沉重的过往,魔幻的现实,还有既真心又假意的枕边人。
这都是些什么。
“林安,你怎么到这来了。”
林安转过身,看见盛装出席的季无殃,“这些是你做的吗?”
“是为了我,所以才这样做的吗?”林安有些崩溃,想回家的心达到了巅峰。
季无殃走到林安面前,满是伤疤的手握上林安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轻柔的按到胸前,“这些只是寻常守卫,他们就是为了守城才出手。不是因为你,你不必自责。”
季无殃这些天看着失魂落魄的林安,总是会想到以前和她在齐国时候的时光,那时候她总是对身边人哪怕是仇人的死感到难过。
想了几夜,加之这几日的相处,季无殃总算是明白林安不是难过,乃是在自责。
他们要害她,在他们得手之前先下手为强,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显然,林安不在季无殃理解的人之常情的范围内。
“季无殃,我都想起来。”
“我们似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林安停顿住,是因为喉咙酸的厉害,酸到快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分开吧,我不会再妨碍你,你也不会再动摇我回家的念头。”后边回家的想法林安说的很小声,这本来也不是说给季无殃听的,她在提醒自己。
她不属于这里。
季无殃的脸色一下沉了,“林安,你觉得你摆脱得了我吗。”他隐隐发狠,手上却不敢用力。
只在心里自嘲,真是栽在林安手里了。
季无殃冲远处的郑叔伯笑笑,“郑叔,你看清楚了吗,是我缠着她。祸害从来不是她,你知道的,我自小就不做个人。”季无殃阴冷笑着,地上的鲜血尚未凝固,就如那日齐宫那般。
季无殃余光被鲜血烫到般跳到林安身上,用力抱着她,“陪着我,不准走。”
“你个疯子神经病!”林安用力捶打着季无殃的胸口,现在到底该爱他还是恨他。
理智告诉林安,季无殃滥杀无辜该恨。但是心靠向季无殃,要林安爱他。
“嗯,你这样也挺可爱的。”季无殃带着笑意略微垂首,就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