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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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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静静喝他们送来的药,静静吃他们送来的饭。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破旧娃娃,头晕脑胀让她无法思考,努力用脑的结果也就得出一个没有答案的疑问:会……死吗?
“抬手。”
有人给她穿衣,衣着不是很正经,林安扫了一眼又低回去。
“起身,转过去。”
林安任他们排布,总算收拾完了,这一行人一个接一个出去。林安双手攥着裙摆,纠结再三,在最后一个人出去时开口了,“那个!”
那人才迈出一只脚,听见声音稍稍转头。
林安看向她,见她满面脂粉,浓妆艳裹,实在不符她十几的年纪。
“何事。”女子十分冷漠,说话很干净,很不想听见麻烦事。
林安:“我,我会怎么样?”
“乖乖听话,自然不会怎么样。”女子说完就走,眼神麻木没有温度。
“等等!”林安急着起身,可女子一点不想在理会,脚下的裙摆被荡起花浪,不等林安走到门口拦截,她人早已不见踪影。
“怎么都这么不好说话。”林安扶着门,低声喃喃。
怡香楼的小姐妈妈都聚集在二楼戏台上,老鸨嘴角在笑,扬眉却在发火,吊眼一眯就如那阴险的野狐。
她嗓门尖锐刺耳,“你们这群死丫头,忘恩负义,跟那白眼狼一样养不熟!自己什么货色不知道?还讲什么姐妹情深,自身都难保竟还帮着云箐逃跑。”老鸨冷笑一声,“云箐跑了,就只能你来受罪了。”
老鸨扭头,眼神蓦地布满杀气,就见一个两个壮汉把其中一女子拉出来,摁到台上中间的长板凳上,一人一杖重重打在女子腰腹上。
女子凄惨叫着,却没有一声是在求人。
“哼,为了一点情意害死一自己条命,蠢货。”老鸨冷眼看着,看着看着生出鄙夷,在人要被打死之际又道了声蠢货。
“行了,拖下去上药,丢到城外的窑子里,让她在那儿接客。”
林安在三楼,出来后躲在柱子后边偷偷看向下边,眼见那人一点点被鲜血染红。看得她捂住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本来该直接打死。但是安夭捡了个美人回来,我大人有大量就此作罢。你们,得好好~谢谢安夭。”
林安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自己,这得跑啊,鬼知道他们要她做什么。
蹲太久猛地起身让林安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妈呀妈呀,得快点跑路。
“你要去哪。”身后的女娃盯着林安半天,她的情绪变化一丝不落都交到女娃的眼里。
“我……逃跑?”林安尴尬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抽风直接把目的说出来了。
女娃的眼神从严肃变得同情,轻轻摇头,“没想到是个傻子。”
“你可千万别跑,楼下到处是人,若是没有跑成被抓回来了,你可就是九死一生。”女娃好心劝她,慢慢靠近,忽的抬手露出藏于袖中的锋利小刀抵在林安的腹部。
“不,不跑了。”林安吞咽下紧张的唾液,“我会怎么样?”她不安地问道。
“你也听到了,云姐姐跑了你顶上。明日去接待那些达官贵人。”女娃一脸冷漠,家常便饭般说着。
林安微微垂眸,“可……”张口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严眼下这种情况似乎只能认命,林安眉头紧蹙,抿嘴不语,乖乖的跟着女娃回到屋里。
“识相些,才能少吃点苦。”女娃确定林安坐会去床上不想逃跑了,便慢悠悠走去门口把门关上。
屋内烛火轻轻摇晃,灯火下的影子端坐着,时隐时现,忽来一阵妖风地上的本就缥缈的影子随着熄灭烛火的烟丝消失不见。
“啧,这窗户是谁打开的。”女娃走去关窗,林安一直低着头,看地上月光皎洁,自己在暗处里。
“你是谁,我该如何称呼你。”林安微微启齿,情绪极其平淡。
吱呀——“我是妈妈的亲生女儿,现在只是打杂,未来应该也是去接客。”女娃关上窗,“有些客人们喜欢叫我小杂种,有些叫我小六。怡香楼里的姐姐都喜欢叫我小六。”
“那,我也叫你小六?”林安抬眼看向她,昏暗的屋里看不清小六的脸。
咔嚓,一股火柴燃烧的味道弥漫开来,小六把烛火重新点上,火光在她脸上跳动,“你还是别和我太熟的好。”
“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明天好好干活。”
是夜,林安彻夜难眠,一直等着次日午时之后,跟着一群打扮妖艳的女子登上十分壮观的楼船。林安也算见世面了,抬头望去感觉自己极其渺小,如此体积之大竟能浮在水上。
妙哉妙哉,怕是有生之年都见不到。那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上了船林安才知道自己替的是怡香楼花魁。
“……”花魁是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来这,至少玉娘之前待的地方是这样。
登台前老鸨找到林安,笑眯眯的上下打量她,“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好人家的姑娘,你后背那朵杜丹花估计是哪个客人刺上去的吧。”老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早已有一套识人之术,对于同行更是精准判断。
“你应该也算头牌,应该知道等会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对吧。”老鸨看似商量,实则威胁,缝隙里黑不见底的珠子闪烁着狡黠的光亮。
“……我知道了。”林安面露难色,目光凝视波光粼粼的湖面。
天色暗的有些快,现已是夕阳斜下,橘红色阴沉的天透着一股诡异。
“铮”的一声,是戏台旁琵琶手拨动琴弦,一声未落杨琴铮铮接上不止,戏台后边的妓子脚步轻盈似踩云而来。
林安借着玉娘的本事在其中如鱼得水,跳的娇媚。
老鸨看着满意的点点头,“虽不必云箐脱尘清冷,但这样蛊惑人的也不错。”
“唉,国君怎么来了。”
“不是说不喜欢这种场合吗?”
“快闭嘴吧,给听见了你脑袋别要了。”
“今儿都小心些,收敛些。”
台下突然窃窃私语起来,你给我一个眼神我给你一个眼神,有几个坐如毡针想直接起身走人。
林安背对着台下众人,清凉的衣物让她背后那朵妖艳的杜丹花绽放在场的各个人眼中。
国君恰好也将这朵熟悉的杜丹花收入眼里。
“恭迎国君大驾——”
奏乐停下,所有人都跪地接驾,台上妓子也不例外。只是林安有些着急,她得转过身来把身上的纱裙整理好再跪下。
全程都没有低着头,一眼没去看现在的国君是个什么人。
国君自看见那朵杜丹花后,目光就一直跟着林安走。先是在原地怔愣一下,随机很快抬脚往台上走去。
“抬头。”
林安的心随着国君冷漠的声音咯噔一下,眼睛情不自禁的睁大许多。
“听不见?”
林安耳边嗡——的一声屏蔽所有,屏气凝神之间她早已被偌大的影子包裹住。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捏起林安的下巴,四目相对时,彼此眼里都是震惊。
“林安。”季无殃咬牙切齿念出这个困扰他无数日夜的名字,皱起的眉头夹在其间的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委屈……
林安被这一声叫的一激灵,一片空白的大脑根本无法让她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干巴巴的盯着这位国君大人——季无殃。
“不对,林安早就死了。”季无殃失魂落魄的收回手,站起身默了一会儿。
不多时上楼歇息,他今日只是来吹吹风而已……再看看湖,顺便…想想她。
一直等到国君上楼,众人才倒吸一口凉气起身,随后又窃窃私语起来,好奇那个妓子使了什么手段入了国君的眼。
林安不喜欢他们打量自己,眼神赤果带着羞辱,这让人很不舒服。下台之后,老鸨拉她到一边说话,“你……认识国君?”老鸨变得不安,在看见林安摇头之后便放心下来。
“看来是国君喜欢你,那你到都上去伺候国君大人。要是伺候好了,说不定你就不用在我怡香楼待着。”老鸨心里的算盘敲个不停,希望她入了国君的后宫这样她的怡香楼就可以光明正大接待那些官员,要是没成也没什么亏损。
左右不过一个陌客罢了。
“我,不敢。”
林安说完抿紧了嘴,她的心躁动不停,咚咚咚敲着她的胸膛,让她呼吸都乱了节奏。
“我可不是在和你商量。”老鸨冷笑一声,使了个眼色就有人送来乘着酒水的托盘,对林安道:“拿好上楼,要是不成你可得受些皮肉之苦。”
林安看向老鸨,想说什么也没用,只得一点一点被推上去,一步一步如踩在荆棘上走到门口。
进去吗?
“此处不可逗留。”有侍卫从长廊那头走出来,手摸着腰间刀柄,目光警惕远远望着林安。
“……奴按着规矩来送酒水。”林安低着头,强作镇定,声音尽可能不去发抖。
这样的场面许久没有受过,今日突然如此真有点受不住。
“国君不喜酒水,撤下。”
侍卫话音未落,就听屋内传来一声,“让她进来。”
侍卫迟疑了一下,终还是应了声“是。”,脚步轻快疾走上前给林安开门。
“谢谢。”林安这个习惯还是没改,开口后马上闭嘴,低头赶紧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一进门,林安就闻到了充斥在房内各个角落的药石香味。这个味道她可太熟悉了,只是季无殃的屋内为何还是这种味道——难道他生病了。
林安小心扫视了一下屋内布局,快步端到桌前,蹲下身把酒壶酒杯放好然后跪在一边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屋里就她和季无殃两个人,饶是再怎么藏再怎么躲也降低不了多少。
“你……咳咳!咳咳咳。”季无殃想说的话被咳嗽堵回去,不仅如此,咳嗽还让他的眼睛盖了一层水雾,眼角染了一层绯红。
季无殃咳嗽许久,最后自己摸了条帕子掩住口鼻,缓和下来后眸光森然地垂目看向那一团,十分不满地道:“你难不成是个聋子。”
“奴,奴惶恐!”林安一直跪着,脑袋枕着手面朝地板,“奴未曾伺候过国君这样厉害的大人,不知可做什么不可做什么,行事鲁莽还请国君恕罪。”
季无殃眼眸深邃,情绪不明,忽的冷哼一声,问她,“你叫什么。”
“……妈妈尚未赐名。”林安如实相告,有真有假有糊弄的成分。
季无殃抓着不放,“寡人问的是你自己的姓名。”
“……”赶紧编一个,叫什么好呢!!快想啊!
“你可是想要编一个来骗寡人。”季无殃冷不丁的声音落在林安头上,像一盆冷水把她浇得大脑宕机。
不是,他怎么知道。
季无殃能看出林安的身子僵了一下,看来是猜对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林安。”
林安听见季无殃咬牙切齿般叫出她的名字,这一刻她知道:完蛋了,给他发现没死完全,这次肯定是要杀干净了才行。
“你这个骗子,真是让寡人好找。”
季无殃起身走到她面前,用脚尖去勾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看他,看看他现在是何等‘狼狈’的模样。
林安的后背被冷汗侵占,逐渐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条如同小溪一样的水流顺着白皙的皮肤滑落。
“国,国君大人说笑了,奴不叫林……”林安强扯出一个自以为好看的笑,实则皮笑肉不笑全是害怕。
不曾想这个笑像是刺到了季无殃的哪根神经,让他一把把林安从地上拽起来,揪着她可怜单薄的衣领子,声如冷刀捅进冰碴子里般质问她:“不要命的从我身边跑走就是为了重操旧业做一个人尽可夫低贱的妓子?”季无殃咬着牙,喉间发酸,似有若无带了几分委屈,“你死都不怕现在为什么这么怕我?你对其他客人会害怕吗?还是说你很喜欢让那些人这样对你?”
“……”林安看着季无殃一张一合拼命叫喊什么,耳边却什么也听不见。
“你说啊?!”
林安被突然暴怒的季无殃吓得怔愣住了,泪珠子毫无征兆且不受控制的从眼睛里掉出来,一颗颗十分有重量的砸在季无殃手背上。
“给我说话!”
季无殃积压在心里许久的委屈在此刻爆发,这种情绪如同洪水冲迫河堤般不受控制。因为太过凶猛以至于把对林安的相思给冲远——季无殃一时间想不起这些,只有满腔浓浓的怨念。
“我,我……”林安每呼吸一下都很痛,分明受苦的人是她,为何季无殃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把所有错归到她这个受害人身上。
……他是国君,现在是与林安没有关联的人。林安抿着嘴唇,泪眼婆娑中看不清季无殃的脸,机械地按照身份规矩说:“奴惹怒了国君大人,奴该死。”
“我不要听这种没有任何鬼用的话。给寡人明白回话。”季无殃的耐心所剩无几,说完话咬着后槽牙,仿佛下一秒就会把林安给扭脖子了。
僵持许久,季无殃松开手,红着眼睛盯着林安,“你为什么要跑。”
“我怕死,你又要杀我,我自然要跑。”林安一肚子酸水,边掉眼泪边回答,说着努力眨巴眼睛不让泪再掉下来,无奈不行,只好别过脸,低下头。
二人谁也不再开口,屋内陷入一阵死寂。
林安努着嘴掉眼泪,须臾,一只手去抚平泪水。
“别哭了。”季无殃低声道,他想不太起来那日的情形,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基本都忘了。
只记得他们说林安没了,然后他开始病,一病经年,至今未愈。
林安小心看一眼季无殃,他不似刚刚神经疯癫,而是极其平静的看着她。这让林安心中恐惧减了不少,不再低着头看清楚季无殃现在的样子——确实狼狈了,整个人没什么气色,唇色偏淡,眉眼间具是疲惫。
“我说过不杀你,之前不杀,以后也不会杀。”林安能感受到季无殃在把他自己放低下去,放的很低很低。
林安有好多想说的话,奈何眼泪一个劲的抢话,呜呜哭出声来把喉咙里的话慢慢取代。
季无殃上前一步将林安圈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什么也不说……
屋内哭声并不算大,但若是趴在门上听定然是听得清楚。
小六就是如此,趴在门边,眉心随着哭声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