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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长夜漫漫 ...

  •   记不得了。

      那些下跪求饶的猎户、那些愁苦祈求的农户、那些反抗不得的男女。
      死在陈力手上的人太多,多到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本来就是下贱的人,陈力世代为豪强家奴,自诩是要比这些讨生活的泥腿子更加高贵的,人碾死蚂蚁,怎么会有感觉、有记忆呢?

      当他的头颅飞起,颅腔中的血尽数喷出时,陈力恍惚间想,早知道,就不来找这个女的了。

      谢漫的动作很快,满身血孽的人并没有比陈力多活一时片刻。

      剩下的仆从心中晓得她身有神异,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谢漫看着他们,问:“你们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

      那可多了,剩下的这些人还保留着对生命的敬畏,但也仅此而已。
      □□被上面豪强玩腻的女子、讨要保护费、乃至于主动将无辜的人围殴致死。

      他们身上的血孽不算多,但做下的恶却并不少。

      谢漫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她坐在树边,静静地听这些人争先恐后彼此揭发,又遮掩自己的罪过。

      而她的耳边叽叽喳喳响起来的,还有罗刹海市众妖鬼的声音。

      “这个一看就在撒谎,那猎户的死定然有他一份!”

      “这个这个,这个也是,莲姊你看这个,是不是满脸晦气,一看就不是好人!”

      “女郎,妾以为,你就是将这些人都杀了,也不大可能有冤枉之处。”

      莲香此话一出,其余人静了片刻,随即纷纷附和:“正是这个道理,女郎,不要犹豫了。”

      谢漫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刀柄,淡声回应:“万一呢?”

      跪着的人听见她自言自语地仿佛说了些什么,都渐渐地消了声,彼此看看,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您说什么?”

      谢漫看着跪在最前面的人,问他:“你说你是逼不得已,才帮忙诱骗了你同村那个女子。”
      “随后又不得已,帮忙处理了她的尸体。”

      “但是,豪强即使要猎艳,又是怎么知道你村子里一个深居简出的姑娘生得如何?”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不敢说话,也没法解释。
      因为本来就是他主动告诉陈力有这么一个人的。

      他是奴籍,好人家的姑娘不愿意嫁给他,就成了一抔黄土。

      然而,谢漫仿佛并不计较一般,跳过他询问了下一个人:“你呢?马上能被赎身的一家人,又是怎么突然恶了主子,被乱棍打死?”

      “你说那农田的佃户不小心引来不知事的小公子,用他们的性命跟朋友打赌,是怎么引的?”

      她一句一句地问,却全然没有要追究的想法,渐渐地,这些人大起胆子来,心里也转着心思。
      松懈之下,把真相隐隐约约地透露了出来。

      等到所有人都回答完了,谢漫提刀站起来,说了一句话:“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很多人心中还未曾来得及琢磨出名堂,眼睛就看见了自己失去头颅的身体。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留下来的多是半大小子,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生怕被人一刀毙命。

      谢漫杀人杀得轻描淡写,面对这些人却犯了难——

      她沉思片刻,道:“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我放你们走,从此以后你们是当没看见我这个人也好,是再回去侍奉豪强也好,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都不会追究。”

      “二,跟着我,我……”

      “二!我们选二!”谢漫的话还没有说完,底下跪着的人就忍不住了,急冲冲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们叩头如捣蒜:“娘子,若是叫我们回去遭人迁怒,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们来得痛快。”

      豪强视人命如草芥,仆从比草芥还不如。

      这些人跟着出来,却还没有借势欺压别人,一是因为胆小圆滑,自有一点小人物存活的聪明,尽力地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二就是因为豪强反复无常性情暴虐,叫他们对那些苦命人颇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都是朝不保夕、命如浮萍之人,何苦彼此为难呢?
      他们也未必能比那些农户猎户多活多久。

      这位娘子虽然杀人不眨眼,但他们看得清楚,她均是问出了害得人家破人亡的买卖才动手杀人。

      应该……是个好人。

      谢漫迟疑片刻:“若是要跟着我,会见到不少妖精鬼怪,你们受得了吗?”
      其中一人苦笑一声:“妖精鬼怪?娘子,那些人可比妖精鬼怪可怕多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世间疾苦远比妖鬼可怖,谢漫是知道的,她没有再说什么,半空中罗刹海市隐约显形,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几人吸入其中。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这些人发现自己坐在了一片湿润的黑土地上,粗眼一看,周围围着很多‘人’。

      如果忽略掉有些人身后的狐尾、有些人邢态不那么凝实、更干脆的还有一只红色的小鸟口吐人言:“他们怎么样?”

      一个看起来像是个人,没有狐狸尾巴身体也好生生的没有消失的征兆的女子拧眉回那只鸟:“不太好,身体亏损,又有被打出来的伤。”
      “得好生将养。”

      有个人鼓起勇气,战战兢兢道:“不劳诸位大人挂心,我们这些人有的是力气,给些种子叫我们能种两亩地养活自己,便也是了……”

      朱鸟闻言,扑棱着翅膀绕着此人飞了一圈,随后落在了他的肩头,语气不满:“你分明还是个少年,若要种地自己养活自己,根本吃不消。”

      “吃得消吃得消。”少年都快哭了,生怕这只奇异的鸟下一刻就翻脸,一口把他吞下去,努力展示自己的好养活不占地“我,我每日睡得很少的,以前是家里种地的主力哩,只是蝗灾活不下去卖了地……”

      说着,那少年神色不可抑制地黯淡起来。

      另一种莫名的忧心忡忡浮现在他脸上。

      朱鸟看着他,这个人类少年骨龄最多十六七岁,除去做奴仆的时间,他开始种地时最多十三岁。
      与他一道前来的人,却好像这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一样习以为常。

      人类的生存环境,这么糟糕的吗?

      朱鸟不说话了,沁娘脚程慢,这会儿才找过来,她还带着表情慎重的邱贺。
      沁娘见识广,一眼就瞧出了他们的心事,笑道:“莫要担心,我也是人,在这里不也好好的?”

      她温柔地掏出手绢给这个少年擦脸:“放心吧,这岛上的都是些苦命人,何必为难你呢?”
      “像那两个女子,被情郎害了。那一家狐狸出一百两金子租院子,那房东却贪心不足,要炸死他们夺财产。”
      “我丈夫勾连了海里的鱼,发了财,便看我怎么都不顺眼了。”

      “还有这鸟,别看他没心没肺的,家都被造没了,无处可归。”

      沁娘叹息道:“人心比妖鬼更恶,聚集在这里的,都是得了女郎好心的人。”

      听她说这些,少年逐渐放松下来,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位好心娘子叫什么呢?”

      “女郎姓谢,单名一个漫字。”沁娘见这些人放松了,便将邱贺拉了过来“这是邱贺,叫他领着你们熟悉一下岛吧。”

      邱贺很是局促:“你们好,我是邱贺,是一条蚯蚓妖……”

      蚯蚓妖?蚯蚓,也能成妖吗?

      无论怎样,蚯蚓肥田,天然就叫这些原本在田里讨生活的人觉得亲近:“我姓甘,没名字,就,就是人。”

      “俺姓田,叫田一。”田一年岁更小,也更大胆一些,这会儿缓过来了,便上前套近乎“邱公子,你在这里多久了啊?”

      邱贺回答他,二人一来一回之间,叫大家都放松了不少,才敢小心翼翼地发问:
      “邱公子,这里是哪里啊?”

      “邱公子,哪里有地啊?”

      “邱公子……”

      见里面的人逐渐适应了,谢漫移开了注意力,将长刀重新入鞘,在漆黑长夜中独自前行。

      去做什么?

      去杀人。

      杀什么人?

      杀那视人命如草芥的豪强!

      一扇朱红大门挡在了她面前,谢漫礼貌地敲了敲门:“可有人在?”
      一个门房出来了,上下打量此人:“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谢漫难得微笑了一下,神情随即森然:“无名之辈,来杀这家里坐着的吸血虫!”

      她温和地伸手止住了门房意图喊人的动作,告诫他:“快逃跑吧,你身上没有血债,我不杀你,但这座庄园一定会倒。”

      门房愣在原地,身体骇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女郎越过他,按着腰间长刀慨然入内。

      既然是宴,怎能无酒、无乐?

      此家主人请来了一支戏班子,厅堂中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却盖不住人声鼎沸,酒催发了在座众人的恶意。
      那唱戏之人被拉着抱着,狎昵地肆意动作。

      直到谢漫入内,黑色衣衫、腰配长刀的女郎神情冷肃清朗,与座中乱象形成了极为割裂的对比。

      一时之间,满座寂然,一双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惊疑不定地估摸着她是谁。

      谢漫天眼已开,看着铺天盖地的乌黑血气,她慢慢拔出长刀。

      “诸位,我是来杀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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