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光》绿玫瑰海

10、世界是个大型精神病院

　　一回到上海，沈遐就和沈西屏分道扬镳，她有别的安排，司机直接在机场把人接走，剩下一个沈遐和孙秘书面面相觑。

　　孙秘书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噢！老板，您休假前给您司机也放了假。”

　　所以他俩在这白白站了半天，像傻子。
　　沈遐无话可说：“打车吧。”
　　“好的老板。”孙秘书动作熟练地打开网约车程序，选好地址，手指忽而一滞，“老板您为什么要偷看我的屏幕。”

　　“我没有偷看。”沈遐咳嗽一声，“我只是长得比你高，恰好看到了。”
　　孙睿：“……”

　　秘书的目光里隐隐透出谴责，沈遐别开头，烦躁道：“……我就是想知道我家地址。”
　　他都不知道七年过去后自己住哪！

　　谜底在四十分钟后揭晓。

　　眼下已经过了绣球花的时节，仍能看到自大门始，蓝紫色无尽夏轰轰烈烈地铺满视野，花瓣虽然残缺，如此数量堆叠在一起，一阵风吹来便如同涌动的潮水。庭院河道绕成一圈，正前方是一座雕塑喷泉，雕的是手执弓箭的丘比特，雕塑家笔法温柔，将孩童爱神的脸雕得自然稚嫩，浓密的浅色睫毛精细得如同真人，而眼下一滴细小的眼泪，是海蓝色钻石切割而成，闪耀而令人心醉。
　　孟莎式屋顶，米白色石材外墙，浮雕精美的廊柱，完全对称设计，圆拱形落地玻璃窗，中央是红色拱门。老派法式庄园建筑设计，门的颜色却红得过于饱满，还是木质的，显得有点童话，沈遐认为这不是自己的主意，更像是明蔚的风格。

　　“沈先生，您回来了。”
　　说话的人女佣装扮，中年样貌，声音一听就是分外和善的那一类。
　　沈遐迟疑一秒，孙秘书赶紧低了头，在他身后说：“徐阿姨，徐蔓卿。”
　　“徐阿姨。”沈遐毫不犹豫地点头问好。

　　徐阿姨没能察觉他方才那一秒的异常，热情地笑着上茶：“孙秘书也坐，刚从机场回来，要吃点什么吗？厨房温了酒酿圆子。”
　　孙秘书并不客气：“我要一碗，谢谢徐阿姨！”
　　沈遐：“……”他算是发现了，自己这个秘书在某种程度上是他的反面。
　　沈遐在外不爱多话，孙睿则是一个社交恐/怖/分子。

　　徐阿姨将茶水为两人递过去，随口念叨着：“沈先生可算回来了，乐乐特别想你，你不知道她有多闹腾，我刚陪她玩了一个小时，真的有精力哦。”

　　沈遐沉吟了一声，望着手上的茶水没抬头。
　　等徐阿姨转身走远了，他才瞪大了眼，惊疑地望向孙睿：“她刚刚说谁？小孩？”
　　他和明蔚难道还有个孩子？明蔚没有说过啊！！

　　“老板，冷静，冷静。”孙秘书说，“听我给您解释，我觉得您是误会了……”
　　还未等他说完，一连串由远及近的四足脚步声和狗吠传了过来。
　　一条通体雪白的萨摩耶像个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在孙秘书和徐阿姨的惊呼中径直扑向沈遐，差点把他撞得人仰马翻。

　　徐阿姨哎了一声，说：“乐乐！刚在外面玩过一圈，怎么还这么能跑！”
　　沈遐坐进沙发里，乐乐兴致勃勃地咬着他的衬衫，嗷嗷直叫，受害者反倒松一口气，原来是狗。
　　萨摩耶看着不小了，怎么也得有三四岁，脖子上挂了骨头形状狗牌，刻的是瘦长遒劲的行楷，“明嘉乐”，他自己的笔迹。狗牌翻过来，反面是电话地址。

　　传闻中的贺知书医生在傍晚姗姗来迟，显然对徐蔓卿和孙睿都不陌生，打了招呼过后，和沈遐一同前往楼上书房。

　　“我听孙睿描述了大致情况，几个问题再确认一下。”贺知书道，“消失的只有最近七年记忆？此前的没受影响？是整段消失，还是比较模糊？”

　　“只有最近七年，整段消失。”沈遐回答。
　　“如果让你试着回忆呢？断点是在什么时候？”

　　“两周前，在香港。”

　　“嗯？”贺知书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香港？为什么会去香港？你去香港做什么？”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尝试过思考，但实在是没办法回想起来，一旦试图倒推那雨夜之前的往事，大脑像被覆上密不透风的织物。
　　“算了，不必再想了。”贺知书看出沈遐表情不好，“我再问些别的。”

　　诊断并没有耗费太久时间。据贺知书介绍，他已经给沈遐进行了两年多的心理治疗，对他个人情况比较了解。
　　“初步看有些类似解离性遗忘症，没有出现明显脑部损伤，是面对某种创伤时的自我防卫机制，可能会出现认知混乱和情感淡漠的症状，但我看你这方面问题不大。”贺知书笑笑，“本来就没好到哪里去。”

　　沈遐说：“我受了什么创伤？”
　　贺知书耸了耸肩，用一副你早该知道的表情看着他。
　　沈遐：？

　　“你去香港，没有见到你的前妻？”
　　沈遐缓缓扶住额头。

　　贺知书说：“OK，看你也猜到是个什么情况了，适当而规律的刺激会有助于你的恢复，我会给你写一些治疗方法，也建议你可以偶尔和她见面，鉴于你前妻是公众人物，你每天看点她的节目也是可以的。”
　　“这真的是正经疗法吗？”潜台词是，你真的是正经医生吗？
　　贺知书：“你要看我的耶鲁毕业证吗？我是PHD。”

　　沈遐把他赶了出去。
　　被他送出门后，贺知书笑了半天，又拉开门对他说：“保险起见你最好还是做个体检，我已经帮你向医院约好了，预约日程发给孙睿了。”
　　“知道了。”沈遐顿了一顿，“谢谢。”

　　两周后，明蔚官宣了一个香水品牌亚太区代言人。
　　品牌和明蔚的社交媒体账号共同发布海报和物料，播了一段广告视频。

　　明蔚团队稍晚一些时分，发布了一则花絮，像是工作人员用手机录的。

　　剪得却相当华丽，蒙太奇搭上的鼓点如同擂鼓般的心跳，由弱至强，视频中的明蔚越是安静，背景音的鼓点和弦乐越是惑人，形成强烈反差，当明蔚仰着脸，视线扫过上方镜头时，音乐又戛然而止，让人注意力集中于她摄人心魄的气质中。短暂黑屏过后，视频中又冒出各种杂音，一段西班牙街道的空镜，冰蓝色的天与热闹的行人，在一片嘈杂中，摇晃的手持镜头切到室内，明蔚提着裙子，迎着暖色阳光跑了过来。

　　再次黑屏，这回才是真的结束。整段短片中明蔚没怎么笑，却将她周身气质的复杂性与生命力全然展露，极富攻击性的美感。这则不过6分钟的花絮发布后竟然小小火了一把，许多不太熟悉娱乐圈的路人也进行了转发，问这位是谁。

　　底下有一则老粉的评论。
　　【剪辑风格好熟悉，工作室以前那位很厉害的剪刀手回来了吗？】
　　她权重不高，账号名字也不多么醒目，很快淹没在评论区中。

　　次日，《奇妙的N重唱》官博发布第三季阵容。
　　节目组采取一条微博一个艺人的形式，挨个官宣，明蔚放在最后，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谴责节目组请一个为人有争议的歌手，有人质疑她唱功，也有的联想到明蔚昨日刚宣的品牌代言，怀疑她又傍上了什么靠山。

　　到晚间，明蔚看一眼团队群里传来的热搜榜截图，偏头对Yvonne道：“潞安这是下血本了。”
　　她又不是爆出丑闻或者绯闻，上个节目而已，能送到热搜前三就离谱。
　　想都不用想，背后肯定有节目组推波助澜。

　　“借机炒作。”Yvonne说，“综艺有红不过两季一说，这恰好是第三季，又恰好这一季的阵容，在大众性上远不如前两季。兴洋今年的《今夜唱情歌》完全对标《N重唱》，同是暑期档，潞安紧张是合理的。”
　　“这不是借机炒作，是借我炒作。”

　　“放宽心。”Yvonne拍拍她，“我们也想节目收视好的嘛。”

　　她们此时在候机休息室，等的正是飞潞安的航班，今晚雷暴天气，航班延误已一个钟。
　　明蔚滑了会儿手机，忽而出声说：“我饿了。”

　　诗汶听见了，转过头问：“明蔚姐要吃点什么吗？”
　　Yvonne脸色却变了变。

　　“你下午刚吃过。”她提醒。
　　女艺人忙起来两三天不吃饭都有，在身材管理期则更加严重，肠胃功能早就被破坏了，明蔚之前还在长期节食的状态，怎么会突然不经饿。

　　明蔚拧起眉毛，放下手机：“但我确实饿了。”
　　Yvonne看了她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了一块黑巧克力，递过去。
　　明蔚一把拍开她的手：“我想吃面，我去点个牛肉面吃。”
　　她直接起身，诗汶吓了一跳，拦在她面前：“姐姐，我去吧。”

　　“明蔚！”Yvonne喊她名字，“你先坐下把巧克力吃掉。”
　　“我说了不要了！”
　　她回答得有些大声，不远处有几个旅客探出了头。

　　诗汶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明蔚姐姐想吃牛肉面，分明是个合理诉求，怎么Yvonne却不让？明明Yvonne之前是反对她过度节食的。

　　明蔚坐了回去，动作很重，视线左右看了一圈，抬手像是要咬拇指指甲又忍住了，放下手，胸膛起伏得很厉害。
　　随后她说：“巧克力给我吧。”

　　Yvonne视线没离开过她，动作很快地将巧克力放进她掌心，轻声说：“只有这一块。”
　　“谢谢。”明蔚将巧克力放桌上，双手拆开包装，放进嘴里。
　　她吃得很缓慢，Yvonne见她吃完后戴上眼罩休息，这才重新拿起手机。

　　诗汶收到Yvonne的消息：这些天再出现类似状况的话，即刻call这个号码+86 13XXXXXXXX。

　　诗汶望向坐在明蔚身边的Yvonne，手机敲字回复：这电话号码是谁的，我怎么称呼？
　　Yvonne回：贺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