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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有病 ...


  •   家里煤炉制造业歇业以后,母亲就一直在家附近的工艺厂打工,每天早出晚归,天天忙到晚上九十点才回家。
      父亲总打电话叫她不要那么辛苦,孩子都已经出来了,没有那么大压力了,不要为了挣钱把身体搞垮了。
      她就是不听,看到一些退休老人晚上在跳广场舞,羡慕得不行,总和我们说:看人家爸妈跳广场舞,我心里热乎乎的,别提有多想跳了。
      我说:那你就去跳啊。
      她说:我哪有时间去跳啊?一大家子人,光靠你爸一个人挣那点够吗?我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我说:我们都已经毕业,自己会挣钱了,隔三差五也会给你零花钱。父亲挣的钱又都给你一个花,这还不够吗?你现在明明可以过得很舒适,却自找苦吃,就不要说是为了我们!
      她说:指望你们?毕业到现在你们给几个钱啊?我现在不多攒点钱,晚年指望你们吃屁窝风!

      母亲一直吵嚷着腿疼,走路一瘸一拐的。
      父亲说母亲就是过度劳累导致的。让我们劝劝母亲不要那么辛苦,可母亲根本不听。
      我和大姐都不在家,母亲就时常在二姐面前念叨,说自己腿疼失眠,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只要有一点点动静就醒了……
      结果到医院检查,又检查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医生说多休息,就了事了。
      二姐说:老是叫唤睡不着,我半夜起来去看呼打的震天响,睡的着呼呼(睡的很沉)的。第二天我和她说,她还说她没睡着。都已经打呼了,还没睡着吗?
      我说:喜欢折腾人。

      我和母亲关系越来越差,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和她对抗的那段时间,她的病情也加重了,经常去医院看病。
      母亲像得了精神病一样,经常屁大点事一惊一乍,深更半夜给二姐打电话,二姐都被吵得烦死了。
      后来又叫唤肚子疼,查出子宫里面有息肉,需要做手术。
      我心里呕了一口气,不想回家看她,连一个电话、一句问候都没有。
      我屁股上还长了息肉呢,一直不疼不痒,也就没管它;我甲状腺还有结节呢,医生也建议我动手术,如果不动就要定期检查,我一直也没治疗。息肉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动个小手术就可痊愈,我回去了也没什么用,二姐和父亲在身边就够了。
      我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过不去那道坎,给二姐转了五千说:治疗费用从这里面扣,剩下的就算给你的辛苦费了,不够的话和我说,但是我不想回去看她。
      以往,我都会把钱直接给母亲,这一次却没有。我就是不想被道德绑架胁迫回家,又不想做一个对母的安危不闻不问的不孝子孙。

      母亲得知我和大姐都不回去,冲着二姐一路骂到医院,说我们三都是不孝子、白眼狼,要把我们三告到法院,让法院审判我们给钱,甚至坐牢。
      我对二姐说:你也真是太好脾气,你都做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吗?她连你一块骂,你不怼回去吗?让她告!依我气,一分也不给!
      二姐叹了口气,说:家丑不可外扬,到时候我们名声尽毁,不是闹的难看吗?
      我说:家丑不可外扬保护的是施暴者。就让她外扬,她不扬,我来帮她扬!

      二姐管不了我,却因为过于在意别人的评价受了不少气。
      毕业以后,母亲节、三八妇女节、生日等节日,母亲都要求我们发红包给她,不发就各种指责生气。
      我们家从小到大没有人过过生日,姐妹三都没有培养出仪式感,我和大姐远在外地,母亲只能对着还在身边的二姐生气抱怨。

      起初,我没有意识到节日,一次回家,二姐拿着母亲的手机,对我说:何欢,妈看中了几件衣服,想让你给她买。
      我给爽快地买了,说:想要就买呗,多大点事,她干吗不自己过来跟我说?
      回南京时,母亲很不好意思地过来寒暄:让你破费买衣服了,本来是我生日,你没给我发红包,买的这些东西我就当你给我的红包了。
      我心里很不得劲,不过是买件衣服的事,为啥不好好说。
      之后,为了照顾母亲的情绪,二姐每次都会在节日之前提醒我们。

      22年,二姐也把母亲的生日忘了。
      当天晚上,母亲就在大家族群里发视频。自己一个人煮了一碗长寿面,在那里卖惨。
      二姐看到之后非常生气,家里的事说与外人知道,让外人来指责我们,让她很受伤。
      她立马通知我和大姐赶紧发红包,并和我们倾诉母亲的做法实在太没意思,说:偶尔忘掉不是很正常吗?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谁会天天记着哪天是谁的生日,我自己的生日我都还不记得呢。忘了就发个信息提醒一下不就行了,在群里弄得惨兮兮的那个样子,就是故意让别人来说我们是不孝子。

      我一句话也没说,甩了个红包给母亲,她不收也不说话,直到第二天退回。
      我问二姐怎么回事。
      二姐说:妈抱怨你发个红包一句话不说什么意思啊?
      我冷笑,会怼道:不收就不收呗,还要说啥,不就是要我们哄着她、跪舔她、让她不得不收吗?

      母亲去医院做手术,父亲得知我和大姐都不回去,心里也不得劲,在医院门口,落寞地说:这才毕业几年,就成现在这样了。
      言外之意我们不孝,这才毕业没几年,生病了都不回来看了,人心凉薄,以后老了就更指望不上了。
      二姐和我转述父亲当时的状态,一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外,说这话时十分失落,一个人走到消防通道里默默抽烟,听得让人非常心疼。
      我听着又何尝不心疼,我不知道我家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明明我们都不是坏人,明明我们都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备受伤害呢?

      手术后一直是二姐在照顾,伺候母亲吃饭上厕所。
      二姐和我说过那段时间的痛苦。在病房里,母亲连她玩手机都不允许,说手机的光晃到她的眼睛,她睡不着。
      二姐只能干坐着,度秒如年。
      后来手术一个月了,母亲早已恢复如常,能正常自理了,她上完厕所还是两手一摊,张着腿等着二姐来擦屁股。
      这一幕被二姑看到,二姑和我说:我当时实在忍不住要说两句,哪有这么作践侠们(孩子)的。刚做手术不能动,照顾一下就算了,现在都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啊?自己伸手就能干完的事情,上完厕所,腿一张,一句话不讲,就站在那等着二丫头来擦。这么大年纪了,要我们能不麻烦侠们,就不麻烦,她倒好,自己能伸手做的事情也不觉得丑。
      二姐说:这都不算什么,母亲便秘,都是我用手给她掏出来的。
      我对二姐说:你也是真能忍,这种事我是断不会做的。她就是把自己当成太上皇了,我们难受她才高兴。
      二姐说: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我不就是心疼爸爸吗,我要是不分担一点,她就指派爸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也总是打压父亲,让他做这做那,一个不合心意就毫不留情面地贬损指责,常常在饭桌上,父亲已经吃饱了,还剩一点点菜,母亲就强行让父亲吃完。
      她说:把这个吃掉!还剩这么一点点留着干嘛呢?
      父亲说:我已经吃饱了,再吃就吃撑了。
      母亲说:叫你吃你就吃,多吃这么点能撑死啊?
      父亲也曾反抗过,说:剩就剩了,放冰箱晚上再吃就是了。为什么非要现在吃掉?真不行就倒掉。
      母亲像被点燃了炸弹一样,马上就爆发了,呼天抢地地骂起来:回回都是这样,就剩一点,一口两口的事,怎么就吃撑了,就剩这么点,等下怎么搞啊?盛又盛不着,热又不值当。老是就剩一点点。还倒掉,你有多大家业?
      后来父亲为了避免战火,基本会选择默不作声地吃掉。
      有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夺过盘子替父亲吃了。
      母亲嘲讽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不就向着你吗?

      二姐的心理我非常能共情,可是每当我也想为父亲多分担一点的时候,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毕业有段时间,我是非常想带父母出去旅游的,可是母亲总以各种理由拒绝:辛苦啊、浪费钱啊、身体不行、没有时间等各种原因。父亲也不愿意麻烦我们,在一旁不主张。
      22年春节期间,我想带父母、小外甥和二姐去芜湖方特游乐园玩。
      母亲呵斥:过年不要走亲戚啊,不要准备饭菜啊,你们是潇洒,我哪享得了这个福啊?
      我想带父亲去,父亲连忙打等:我要是去,等下你母亲就炸翻天了。
      父亲对母亲的恐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下意识缩到角落,拒绝一切可能会惹怒母亲情绪的自我享乐。他也因此被拿捏了一辈子。我们无论如何劝说也改变不了什么。
      上学时,曾憧憬着毕业以后挣钱了,就带父母安享晚年,带他们去各地旅游。那时候,曾天真地以为实现梦想的最大困难是没钱。等毕业以后才发现,他们习惯吃苦、不会享乐的思想才是无法跨越的高山。
      母亲拿捏了父亲,父亲拿捏了二姐……于是一家人形成一个纽带,谁也不能轻松。

      我也曾因为心疼二姐,萌生了帮助她的想法。
      二姐结婚以后,过得并不幸福,二姐夫挣钱不多,家里的事情还一点都不分担。以他的条件,找到我二姐这样温柔贤惠会持家,任劳任怨,不用付出什么,就为他生儿育女,解决一切生活琐事的漂亮媳妇,那真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可是他并不珍惜,带孩子做家务,多做一件都觉得自己吃亏,还总是指责二姐:谁谁家媳妇挣了多少钱,多长时间就攒了多少钱,你怎么攒不下来钱?
      二姐夫一个月工资就五千多,2300用来还房贷,后来买了车,2000用来还车贷,每月工资还掉贷款就不剩多少了。
      二姐为了照顾小孩,只能接一些私活在家做点散工,没日没夜地忙,一个月也只能挣到两千多,多数情况还没这么多。平时的生活花销,孩子的衣食、学费、偶尔改善伙食、要个玩具,都要花钱……
      二姐气急,说:你每个月不就给我一千吗?一千还怎么攒,我就是一分不花,也攒不到你说的那个数吧。小孩偶尔还要吃个肯德基,出去一趟随便买点就要大几十吧,这些钱你算过吗?

      两个人经常为家庭琐事吵架,二姐累得腰疼,二姐夫居然说她是装的。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老婆,更不要说去医院花钱看病了。
      二姐说:他的心很小,一个大男人,不把心思放在挣钱上,总是揪着一些小事和我吵,没有钱还巴着我去娘家要,讲的都是轴理(歪理),我又吵不过他,有时候气的真让人抓狂。

      二姐夫那方面能力也不行,他在裁缝厂是住宿舍的,一个星期才回家一趟,每次都很短的时间,草草结束。
      二姐夫也知道自己这方面有问题,曾还和我私底下交流过,说想去治疗,到时候让我借点钱给他。
      二姐说没意思,她的生理需求得不到满足,有时候难受只能自己解决……

      我听着二姐的倾诉,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男人,经济价值没有,情绪价值没有,生理价值也没有,不过就是占了个丈夫的名头,有什么用啊?
      我向父母控诉:你们看看二姐都过得什么日子啊?
      我控诉父母不为二姐做主,任由二姐在婆家被欺负,不光完全丧偶式育儿,还要照顾一个情绪垃圾桶,根本没有任何物质精神的滋养可言。
      我情绪激动,母亲却完全不为所动,说:你二姐不是过得挺好的吗?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一大家子人,哪像你,这么大了还不找对象,活得都像你这样才叫幸福!?
      父亲更是一句话不说。
      父亲的沉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20年过年,二姐夫因为二姐和一个网友的暧昧聊天记录,两人大吵一架。
      二姐夫说二姐出轨了。
      二姐说就是闺蜜之间聊天,聊得比较火热,很正常。
      二姐夫不依不饶,拿着聊天截图给父母看,希望他们给自己主持公道。
      父亲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顾自己看电视。
      我说:爸你怎么不说句话啊?
      父亲说: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我能说什么?
      如果二姐夫说的确有其事,那么二姐认错,以后改正;如果是二姐夫小题大做,污蔑二姐,让二姐受委屈,这个时候长辈不应该站出来主持一下公道吗?
      我朝父亲怒吼:你是父亲你为什么不能说!小两口都吵成这样了,你还不插手,那是不是我们结婚以后遇到家暴了,你也不管啊!?
      父亲一声不吭,就让我的话掉到地上。
      我当时只有一种感觉:无助。
      推己及人,我觉得我们都是背后没有仰仗的流浪儿。

      二姐过着这么憋屈的日子,有时候想想,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她自己造成的。结婚对象是她自己选的,婚后老公不疼也是她纵容的。她没有重头来过的勇气,和父亲的思想一样,结了婚除非丧偶,否则不可能离婚。
      其实以她现在这样的条件,即便离异带娃,还是会有大把性格好能力好的男人供她选择。我要是男人,能娶到这样一个贤内助,我都得开心到飞起。
      可是她不自知啊。
      她不觉得自己优秀,根本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样的生活。
      找对象的时候,从来不会对对方有任何要求,好像只要对方能看上她就是莫大的恩赐了。
      结婚的时候,也是仓促,一手牌被打得稀烂,将所有的主动权交给了对方,给了别人不尊重自己的余地。
      结婚以后,即使过得不堪,也不敢离婚,她不相信自己可以创造价值,不相信自己可以配得上那些价值,哪怕什么都没有,最起码还有个婚姻的名头和微薄的五千块钱!
      然后就心甘情愿地挣扎在婚姻的漩涡里,一辈子苦而不自知。

      我给二姐做了一首诗:
      生若浮萍无所依,任劳任怨任人驱。
      暮做金牛朝做马,让她朝东不朝西。
      ——这大概就是她一生的真实写照。
      她就是被父母驯化彻底的、完全没有自我的奴隶。
      从小给口饭吃,不教爱,不教自尊,生下来就做母亲的情绪垃圾桶,长大以后为夫家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我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好,对正在厨房做饭的二姐说:你离婚吧。你离婚了,我立马给你十万,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只要我有,我会接济你。与其要这样的男人,不如我们自己过得更好。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
      我‘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除了无奈,还能做什么呢?
      因为心疼父亲,二姐要替他承担那些不公正伤害;因为心疼二姐的苦而不自知,我差点准备牺牲自己一辈子来改变她的命运。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二姐笑着拒绝了我,说:这哪行啊?孩子都生了,怎么可能离婚呢?
      她如果真的接受了,那么我就要一辈子为今天的决定承担她的因果。她过得好便罢,过不好我们就会成为仇人。
      办法只有一个:他们只能自我觉醒,只能自救。
      而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年后,我和父亲一同去外地上班,经过二姐家顺便去坐坐。
      大约清晨七点钟,父亲敲了敲二姐的门,二姐许久都没有开门,不知道在里面干吗。
      进屋之后,二姐有明显的慌张,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男性坐在桌前吃早饭。
      父亲一看此情此景,脸色立刻暗了下来,坐在沙发上生气。
      那男人只顾自己喝粥,也不和我们打招呼,行为举止无不透露着心虚。喝完之后,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我对二姐说:你怎么回事?都带男人回家了。
      二姐笑着解释说:不是的,他就是厂里来给我送货的,我让他上来喝碗粥。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二姐故作轻松,好像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有父亲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明显的愠色,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我说:即便没有,你把一个大男人领家里,老公小孩又不在家,就是不合适!
      事后,我和二姐说:其实如果你真的出轨了,我是不反对的。
      她受制于世俗的桎梏,不得能动,放纵一下、满足一下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可我的心还是好痛,我们明明不是这样的人,硬是被环境所迫,把自己逼成了这么拧巴的人。
      二姐还是极力否认。
      也许她是真的没有,事实就如她所说,只是她和我一样,对人际交往的边界过于迟钝吧。

      好好工作的一年时间里,我先后去了1000、1200、1500、1800、2000的场子,越走越高,有时候一天可以挣曾经一个月的工资。
      也是这一年,我买了房,也买了车。

      大姐知道我身上有点钱后,便说服我在她那里买一套房子作为投资。
      我没想好在哪里买。南京的房子买不起,其他地区的房子买了我暂时也住不上,我迫切渴望有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只要有房子就行,买在哪里都一样。
      我想着常州当时的房价租售比,付个首付,基本可以以租养贷,无论如何也不亏。加上大姐对于我在她那里买房这件事尤为热情,我看了一天房子,便立即在他家附近的小区定了一套。
      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他很激动,说愿意支持我二十万。
      那天,他一夜没睡,特地从浙江赶回来,与我一同回家和母亲商量。
      母亲闭门不见,坚持要我认错。
      我错在何处?
      二十万就想让我不分是非黑白放下自尊,对她摇尾乞怜?就是拿我的性命相要挟也是不可能的。
      我坚决不认错。
      母亲不首肯,父亲也做不了主,他劝说母亲无果后,一脸落寞地走出来。
      我安慰他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挣的。
      其实,只要我好好工作,二十万很快就能挣到,父亲说支持我,我非常开心,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为这种温暖太稀缺了,我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也想少贷一点款,少还点利息。
      即便母亲真的给了我二十万,我日后也会加倍奉还。
      可母亲从未相信过自己女儿的人品和真心。

      我和父亲无功而返,没待一天就走了,他特地请假为了这事,要赶着回去上班。
      自始至终,我连家门都没进。
      事后,我和父亲说:你以后发了工资多少也给自己留点,别一分不剩全给了她。万一有个急用,她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父亲说:你放心,我卡里攒了一万,有钱的。
      临别之际,他执意去银行取出了九千块,递给我说:这九千你拿着,爸只能赞助你这么多了。
      我不能收却又拒绝不掉,拿在手里的九千块如山一般沉重。愧疚,自责,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内心呼喊:为什么我们家的爱就不能轻松一点呢?

      买车之前,村子里已经有很多人家都买了车,走亲访友的路上,我常听父亲说:这些东西根本就没必要,讲我都不好讲,不安全。
      我们姐妹三谈到以后买车的事,父亲也总是打等:不要买,不安全。
      我能感受到父亲对车的强烈渴望。
      他心目中的期待值是培养女儿读书,日后成为人上人,房子车子工作收入婚姻,要样样都比别人好才算正常。可是村里越来越多的人都买车了,日子过的越来越好,我和大姐这两个读过书的竟然还不如他们。父亲心里酸涩,又不会像母亲一样明言指责,只能把这份心酸压抑在心里,被动佛系,假装不想要,而不是买不起。
      22年,大姐和二姐表露出计划买车的打算,他还激动地说:你们姐妹三,谁先买车,我和你妈就赞助两万。
      终于,大姐和二姐先后买了车。

      起初,我没想买车。
      22年年底,我挣了很多钱以后,对金钱的欲/望又陷入了低谷,不好好上班,还花钱大手大脚,去夜店找男模,在抖音给主播刷嘉年华。挣来的钱挥霍了很多。
      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为了逼迫自己,好好上班,不再懈怠。我带着仅剩的两万块零花钱,去4s店交了定金,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努力工作,便把心仪的车子拿下了。
      过年我开着车风风光光地回家了,还给母亲包了一万块红包。
      父亲说:孩子刚买了车,手里哪还有钱?我们没帮上忙,哪能要孩子的钱?
      母亲笑着没说话,还是收下了红包。
      我对母亲和对二姐一样,即便被伤害到,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对他们好了,事后却又总是控制不住想靠近。于是,靠近,伤害,断舍离,再靠近,再伤害……如此反复。

      二姐听说我买车了,激动地跳了起来,大姐拿着我的橘黄色车钥匙,羡慕道:好漂亮的车钥匙,还是智能的。
      父亲兴致勃勃,拿着抹布,帮我把车子里里外外擦洗了一遍。
      村里之前住在外婆家旁边、喜欢挑拨离间的大妈,路过我家,挑拨道:你丫头得给你钱,不然别帮她洗!
      父亲笑道:一家人说什么钱不钱的。
      父亲内心渴望,却又低调,不喜炫耀,我站在一旁不说话,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开心。
      村里私家车基本是普通的代步车,只有我的是豪华SUV,一辆抵他们三四辆,是整个何家村最顶好的车。
      尽管只有我知道我的钱是怎么挣来的,不光彩,也没什么可骄傲的。好在我终于让父亲扬眉吐气了,压抑在胸口的负罪感终于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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