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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风波乍起 ...

  •   “哟!今儿个倒是乖乖呆在床上了?”
      清亮的声音传来,我懒懒的靠在床沿上,头都没抬一下,只顾着手里绣了一半的绢子,刚好是收尾的时候,分不得心。于是随口道“是了,倒是十三阿哥不乖,跑来串门子。”轻笑着回他“不怕我把天花传给你呀?”
      这才抬起头来,果真是胤祥来了。
      “天花怕什么,又不是没出过。”胤祥走近了些,又道“反而是该怕四哥,说我乱闯他府上的院子,惊扰了他家女眷。”
      看着胤祥的脸,眉角弯着,哪有一丝半点的惧意。
      “今儿怎么想着过来?”我暗地里祈祷胤祥能有点良心,知道我快被闷死在这边儿,会带点能消遣的东西来,说真的,我要不是实在吃撑了没事做,怎么会想到去动那女红。
      却不想我这一问,他眼底笑意越发的大了“来看四哥新养的猫儿啊。”
      “猫?”
      这府里有养猫么?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下朝的时候,十哥他们几个就围着四哥打趣儿呢。”胤祥说着,起身倒了杯茶,仰头一口饮下,脸上笑的更欢了“问是四哥的哪个福晋,那么厉害,尽把四哥的嘴都给弄肿了。”
      胤祥话说完,我立刻想到胤禛板着张脸被人调侃的样子,忍不住也弯起嘴角。
      “那他就认了?”千万别怪我八卦,任谁想到一个平日淡漠冷静的人被人调侃,都会想知道他的反应的。
      “哪儿能呢。”胤祥放下杯子,又走过来坐下“四哥崩了个脸说是给桌子角磕着了。”
      “哦。”感情我是张桌子。
      “我自然不信,想来十哥他们也不会信,大家面上不说,心里头肯定都知道,那牙齿印子清楚的很呢。”胤祥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也有些憋不住,闷着声音笑了出来。
      “后来我再偷偷的问他怎么回事儿,四哥才沉着脸告诉我说‘昨儿个被家里新养的那只猫咬了一口’,你不知道,当时四哥那脸色,哎哟,笑死我了。”
      这会儿不止是胤祥笑的疯了,我也笑岔了气,好不容易才停下来,胤祥又伸手朝我额上敲了一记“就是你这只猫吧?”
      我瘪了瘪嘴,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的紧“谁让他老管着我,我偶尔也会爆发的。”
      “所以你就咬上去了?”
      “嗯。”不是咬上去,而是狠狠的咬上去,那血的味道到现在还残留在我记忆里头呢。
      胤祥定定的看着我,敛起笑意道“这样投诚,你还真是特别。”
      “看出来了?”
      “这是自然,”胤祥的脸上没什么骄傲的神色,只是一副了然“早晚的事嘛,只是,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法。”
      “这方法不好么?”
      胤祥摇摇头,笑意又浮了上来“不会,好的很。”他和我,从来都一样,甚至连选的人和下的注都是一样,“先送点甜头,完了再补上一口,恩威并施。”
      我有些默然的低下头“我很有资质吧?”
      耳边传来胤祥浅浅的轻笑“那是,”再抬头看他,却已敛起笑意“不过,你这么个特别法儿,小心四哥忘不掉你。”
      “你倒觉得他能忘的掉你?”我浅笑向他,我们太一样了,也许,我没有胤祥那么出色,但是我们都一样归顺在胤禛的挥毫之下。昨天我虽然是咬在胤禛的身上,其实也是在自己的身上加上一枚烙印,于是,谁都无法背叛,谁都无法逃离。有些事情,从来都身不由己,想要保住一些东西就必然会失去一些东西,这些道理我懂,胤祥一定也懂,既然选了这一路,那么任凭谁中途退出,都是不会被放过的。
      “行了,不说这个,宁弦斗胆问一句十三爷,可有给着四爷家的猫儿带点猫玩具啊?”我重新扬起一脸的笑意,末了还顺便捏着嗓子“喵”了一声。
      “得了吧,看你这样子,哪里像只猫。”胤祥说着又敲了我一记“分明是只小狐狸。”
      “什么都行,只巴望着十三爷快快打赏就行。”我捂着头,故意笑的假兮兮。却见胤祥立起身,双手一摊“什么都没带。”
      我又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像是骗人,顿时有点泄气“唉,无聊死了。”正说着,有听见门边传来脚步声,循声望去,就见那碗会走动的黄连汤又进了来。
      “看够了没有。”
      胤禛进来,把药碗直接塞到我手里,倒不催我快吃药,反而低低的朝着胤祥凶了一句。这才发现胤祥自胤禛进来的时候开始,那眼睛就又是弯弯的盯着他的嘴唇了,我也就顺带着瞟了一眼他的嘴唇,两个门牙的印子深深的,下唇还有点红的发紫,想来昨天恐怕是真咬痛他了。
      “四哥,弦儿说无聊。”胤祥依旧笑嘻嘻的,倒不忘拖我下水。
      “我听着呢。”胤禛被胤祥看的有点不自在,回头盯着我的药碗,我自知无幸,乖乖的端起来大口吞咽下去。“今儿是最后一帖了,脸上疹子也都下去了,以后真无聊,去找福晋她们散散心。”
      找你老婆们?算了吧,我还不想吓死她们,尤其是那几个有儿子的,她们是不知道我得的水疹,每个都把我当洪水猛兽一样的躲着呢,这也是为什么这个院子总那么安静的原因,人家也都怕着我传染了“天花”呢。
      “不要了吧……我只是手痒而已。”我递上喝弯了的空碗,略一思索“要是有空的话,教我下棋好了。”
      棋道亦为人道,行棋之招,为人亦能用之。既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就快点开始学我想学的,也不算过分吧。
      胤禛抬了抬眼皮子,略一沉吟便点了头“也行。”
      这才又见外头进来了胤禛的贴身太监,匆匆行了个礼就附到胤禛耳边,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却看胤禛听着他说的瞟了我一眼,有些异样。我忙转头疑惑的看胤祥,他见我瞧他,也是一副不知的神色,朝我微微的把双手翻了翻,做了个手心朝上的姿势。
      就听胤禛抬了抬声音吩咐道“无妨,拿进来吧。”那太监就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胤禛也背着我和胤祥立起身来,在屋里踱了两步,“十三弟啊,弦儿说是手痒,你我还都没听出来。倒还是十四弟有心,记得差人把琴给送来了。”
      乍一听到胤禛提起胤禵,就觉得心头一阵浮躁,忍不住一个翻身从床上下了来,再一回神发现胤禛和胤祥都在盯着我看,才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突兀,眼神难免飘移开去,随口说道“他倒还知道我没病死呢。”正说着,就见几个下人抬着那架曾经日日不离我手边的古筝进来,也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来气“忙他的大婚去,谁稀罕这破琴。”
      我这才觉得自己果真嘴拙的可以,越是想把气氛变回来却越是弄的更糟糕,一时间不但胤禛,就连胤祥都不说话了,眼见着那几个下人把琴安置好,说了声告退便下去了,胤禛这才立起身走到那琴前,细细打量一番,又回头向我“这又怎么是破琴呢……”
      他话未说完却旋身出了门,径自而去。我一时觉得有点惶恐,忙是转头看向胤祥,只见胤祥也起身打量那架古筝,还伸手挑了几下音色,他并未回头,声音却传了过来。
      “弦儿,你最好快点想清楚自己的心思,免得以后后悔。”他顿了顿,指下抹出一个高音,在安静的屋里听来不甚刺耳“有些事情,没有回头路的。”
      胤祥说完才转过身来,神色里没有笑意也没有淡然,有的竟是难得一见的一抹哀恸。而当他再开口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他的声音里也满是哀恸。
      “弦儿,十四弟送的……是琴。”
      他说着眉头舒了开来,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弦儿,你刚才问你是不是有资质?”胤祥说着,摇了摇头“你是弹琴之人,却未必是个识琴的人,更未必是个惜琴人,想不明白就下决定的话,以后只会苦了自己也苦了送琴的人。”
      胤祥说完也跟胤禛一样的旋身就走,我来不及开口挽留,也来不及问清他那番话的意思,只是隐约觉得心里烦躁一阵更胜一阵,眼角撇到那张安安静静躺在桌上的古筝,突然想起那日海子湖畔胤禵落寞的神情,直觉着心里又有什么东西翻来覆去,连带着抽搐的胃也疼了。

      当夜,大约是胤禛记得答应了要教我下棋的事,用过晚膳难得不用喝药了,就见如儿捧来厚厚一沓的棋谱,比手画脚的跟我示意是胤禛要我先看着的。我接下谱子慢慢翻看,却觉得很是无聊,不由的在心底抱怨胤禛偷懒,怎么说我都是交了学费的,难道算我昨天那一吻根本不算数,要赖帐吗?
      又逼着自己低头认真的看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拍下那些棋谱,站起身来。打开窗又朝隔苑的花墙看去,心下叹了口气,也许我不是学棋的料,那些棋谱一点都看不懂。正愣着神,就见那一抹熟悉的笑脸飘进眼里,不是瑷琏却道是谁,看她正是笑得欢畅,我不由心下开朗起来,注视着她轻轻弯起嘴角。
      瑷琏突然转过头,大约发现我在瞧她,愣了一下,却不像从前那样也回报我以一笑,反而是蓦的冷下一张脸转身而去。她的反应让我很是茫然,旋即又回过神来,难道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昨天才咬了她老公一口,她今天就给我脸色看……想想又觉得不会,先前同着那位孱弱的那拉福晋一同用晚膳的时候,她也还是跟着在宁寿宫里一样的喜欢拉着我,竟是不顾我才“天花”刚愈。我有些烦闷的关上窗子,不禁要想这到底是怎么的了,为什么今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这么多,脑海里又浮上刚才瑷琏那不屑又厌恶的神色,忍不住也觉得有些动气,我又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摆什么脸色给我。
      倏的站起身,不自觉又走到琴台前头,低头抚弄起来。先前的烦躁这时候才稍稍安顿下来,我凝神的弹那曲出宫前新谱的调子,因为谱子是放在了和声署,只能凭了记忆随意的弹弹,其实也不完全是我自己谱的调子,那曲子里有好些pop music的元素在里头,弹起来熟悉,又更舒心。也许我真是如康熙曾经调笑的时候说的,是个乐痴,在烦在乱,自己调弄琴弦的时候就又都全然不知了。
      这是我的优点吧,我想。否则,大约是早就在这大清朝被郁闷死了的,幸亏,我一直有这张琴陪着。

      而后又一连过了好几日,孔太医已经很久不来复诊了,我的病也算是彻底的好了,因为不用逼我吃药,胤禛也很少再来我这边,只是每天都叫如儿带棋谱过来,我虽然看不懂,却也只好收着,实在无聊的时候也只能还是靠弹琴打发时间,胤祥倒是常来,和平常都没什么不同,只是我也总找不到机会问他那天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这日正是雨天,外头一片混沌的,只能又躲在房里出不得门,正是闲得又想弹琴解闷了,却被见如儿闯了进来,拉起我就往外头走,到了廊子里就看见那拉福晋的贴上丫鬟匆匆而来。
      她见我一福身,道“格格,福晋请您快过去前厅呢。”
      我应了一声,又看了眼如儿,她正是舒了口气的样子,我这就随着那丫鬟去了前厅,到了厅里,发现那拉福晋并一众府里的侧福晋们都在,我先还有些茫然,后又是一惊,难道是风声吹过来了?
      匆匆福身见过各位福晋,心里很是忐忑,就听一阴阳怪气的太监声音传了过来“宁格格,皇上有请呢,这就上路吧。”
      有请?上路?我原就很有些心惊,这时再看那拉福晋,她正满脸的笑意看着我,不禁心中一凛,怎么?难道咬了她们老公一口,就会被康熙赐死?
      “弦儿,发什么呆呀?”
      就我发呆的功夫,那拉福晋又拉了拉我的手。“还不快跟着公公去见皇上。”我这才反应过来,回身看了看那位候在门边的公公,有些眼熟,似是常跟在康熙身边的人。他见我回头,忙比了个请的手势,我犹豫了一下道“还请公公容宁弦换了身衣服,就这样去见皇上,不合礼数。”
      却见那公公忙着摆了摆手,“格格不必,车上衣饰俱备,先请上路吧,主子赶着急儿呢。”
      我这才又回头再看了一眼厅内,那拉福晋笑着点点头,我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快步跟上那位公公,出了四阿哥府,就见一辆挂了明黄绸子的车辇并一队侍卫候着,那公公示意我快上车,我却又有些犹豫。“公公,这……?”这是可御辇啊。
      “格格还请别多问了,快些上车,咱好启程,皇上还急等着呢。”
      我又噢了一声,才进了车辇,有些意外的是康熙并不在车上。我待刚坐稳,就觉得车在动了,外头雨下的不小,打在车窗棱子上,沙沙作响。又听那公公大了声音在外头对我说“格格,衣服在那左边儿的衣匣子里头,簪饰水粉在边儿上的红木抽屉里头,还请格格自行梳妆了。”
      我也大声的应了他一声,摸摸身上早被刚刚的雨水被打湿了的衣服,心下叹了口气,起身换了那衣匣子里的宫装,再开那放了首饰的抽屉,却想到自己不会梳头,正兀自不知如何是好,又听外头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格格,奴婢这会儿能进么?”
      翠铃?
      “行了,快进来吧。”外头雨声那么大,还真有些不忍心那些跟着御辇行走的侍卫们。
      “格格,翠铃来给您梳头了。”
      我嗯了一声,由着她摆弄起我的头发,恍惚觉得好久没见过她了。
      “翠铃,姑姑她们,都还好吧。”
      “回格格的话,都好。”
      我对着铜镜笑了笑,相信翠铃也能看见吧“你呢?”
      “劳格格惦记,翠铃也好。”
      “翠铃,我们这是去哪?”这么久了,终究是见了个稍微相熟些的人,难免安下心来,我待翠铃替我簪好头花,便迫不及待的转身拉住她问道。
      可翠铃也是一脸的茫然“翠铃也不知道,娘娘没说是什么事情,只叫奴婢快些跟来陪着格格。”
      陪着我?
      我看着翠铃一边收拾那些水粉胭脂,一边慢慢思索,这事情到底蹊跷,康熙尽然派了御辇来接我,听外头声响似已是出了北京城,又有大队的侍卫随从着,这事情到为何我并不知道,可是也能肯定绝对是有大事,于是姑姑再派翠铃来陪我……换句话说,亦是监视吧。
      正想着,外头雨声渐渐的淅沥变小,我估摸着离北京城是有些距离了,便又小心的掀起车门帘子,“公公,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宁格格话儿,皇上在裕亲王府里候着,急召您去呢。”
      裕亲王?好像是康熙的兄弟吧,上次国宴的时候远远的见过,似乎体态不是怎么稳妥。我一边缩回脑袋,一边暗自思忖。又听闻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了一会儿,车辇停了下来,我刚想探头看个究竟,就见胤祥一身湿衣进了车里头。
      “总算赶上了。”
      胤祥是从头湿到脚,身上几乎没一处干的,脸色却红的很,气息也是喘个不停,看的出来是好好赶了一阵路的。
      “十三阿哥,你这又是怎么?”
      “我也不知道,四哥突然跑来找我,叫我赶着往裕亲王府的路上来追你,还要我一定得随同你一起前往裕亲王府。”
      胤祥喘着气,接过翠铃递上的巾子擦了擦脸,神色严肃又若有所思。
      “翠铃,咱们打伞先下去,让十三阿哥先换了衣服。”
      遂和翠铃一起下了车辇,仔细打量周遭景物,大约分辨出是到了北京近郊,这才想起来裕亲王府邸选址就是选在了郊外的。
      待胤祥换好衣服,我们一行才从又上路,雨小了些路也就赶的快了,更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裕亲王府,正好是雨也停了,就顺着那位公公的指引进了去。一路进到府里的寝殿,才进去,就见康熙背对着门口坐在卧榻之前,听我进门的脚步声立刻回过头来,眼里几许血丝漫布,显是熬了几宿的样子。我尚未来得及福身行礼,就见他向我抬手招了招,示意我过去。我转头看了一眼那位候在门口公公,他向我一点头,我才大着胆子过去。
      靠近了才发现,躺在卧榻上的正是裕亲王福全,只是脸色比起那日国宴上更加难看,仿佛……是临终一般的苍白。
      我尚来不及挥去心头突如其来的念头,就被康熙一把拉近身去。我是第一次被康熙拉动身子,那力道之大让我忍不住心下骇然,我不敢抬头看康熙的神色,却也知道这位皇帝现在也有几分憔悴,原本那个不祥的念头也就不由自主的又浮了起来。
      “福全……”康熙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但不减威严,更不知为何,此刻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他的声音里,他向着躺在榻上的裕亲王开口“快看看啊,这是谁来了。”
      大约是听见康熙的声音,原本闭着眼睛的裕亲王微微张开眼睛,有些艰难的侧过头来,那神色,苍老而脆弱,仿佛一碰即碎。他的眼神从康熙的身上滑到我的身上,又从我的身上移到我的脸上。
      就在他对上我眼睛的一刹那,我突然看到他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彩,整个人身上的病态也随之变的不似刚才那般浓烈。他深深的锁着我的眼睛看,好像要看透我整个人一样,让我觉得比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不动的裕亲王更可怕,突然,他伸出手来,嘴里呢喃的喊着“宁儿……宁儿,你终于回来了。”
      康熙见他伸出手,赶紧又立刻拉起我的手,不容我挣扎的塞到裕亲王的手里,我心下的惊瞬间变成无尽的怕,从那个被裕亲王握着的手开始传出来,瞬间传到我的四肢百骸,我拼命的想要缩回自己的手,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么近的感觉死亡的气息,可是裕亲王的手上力道竟然一点都不像一个病重的人,牢牢的钳制住我。而我努力后退的身体又被康熙紧紧抱在怀里,不容我半点退缩的把我送到裕亲王面前,一点都不顾我的惶恐,只是用力的压制着我把我推过去。病榻上的裕亲王紧紧的拉着我,又是声声的唤我的名字,一时间,除了恐惧和逃避之外,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要,不要碰我,不要叫我,放开我……
      我在心底大声的喊着,嘴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绝望的几乎要流出眼泪,就在这时候,裕亲王又大声的喊了一声“宁儿”,遂即就不再有什么声音了,我一颗心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差点停摆,而身后的康熙也是一样的一动不动,我只是忍不住急促的喘息着,一直到稍稍平息下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裕亲王握着,一阵战栗的麻木感传来,我忙想抽手回来,可是抽了好几下,却竟然发现抽不出来,心下越发骇然,这种牢牢的钳制,就仿佛要把我也拖进死亡里一般。
      这时候康熙也有了动静,不再是刚才那般的僵硬,他放开我的身体,我只觉得身子一软,不禁跪了下去,而康熙则抬手掰开裕亲王的手指把我的手释放出来,我除了瞪大了眼睛跪坐在床前之外,什么都不能做,头皮还是阵阵的发麻,我很想抬脚跑出去,跑的远远的,可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整个寝殿内一时份外安静,我只能听到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鼓动着耳膜,仿佛时间都停摆了一样。直到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哗然的喧闹,夹杂着女眷们的哭泣,哀恸震天。康熙的手还停留在裕亲王的手上,他低着头,神色沉寂。而外头的喧闹越来越大,不但有女眷们的哭声,尽然还响起了很异样的“叮当”之声,且声势渐大,尽盖过了原本的哀恸似的。
      我看到康熙沉着脸,蓦的站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透着一种坚决。
      而原先引我进门的那位公公仓惶着冲进寝殿,尚未开口,康熙就朝他比了个手势,朗声道了一句“来的好!”便径自朝着门口走去,那位公公急着跟上,却被康熙叫住,他正是转头又深深看了一眼裕亲王,向那公公吩咐道“你,留下来护着宁格格,不许有任何闪失,否则……”康熙并没有说完,但是满脸的戾气,不怒自威。
      言罢,康熙就出了寝殿,那位公公赶紧的过来扶我,偏偏我还是很不争气的四肢无力,好不容易才勉强的站起来,就听外头不知是谁一声大喝“护驾!”登时脚又一软,复又跌了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外头的喧闹嘎然而止,那公公这才大起胆子来,声音却难免也有些颤颤“格格,咱们出去吧。”
      于是便扶着我来到门口,尚未来得及看个究竟,就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响起胤祥的声音“别看。”
      又听他换了个语气“李公公,我来送宁格格出府上车,皇阿玛那边的事情还有劳公公了。”说着,他依旧蒙着我的眼睛,却拉动我的身子一同前行。
      似乎是绕过了什么,又似乎是避开了什么,胤祥带着我,脚步时缓时急,呼吸吐纳却越来越急促,隐隐的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我不由大惊,“胤祥,你?”
      “我没事,快走。”
      真的没事?那为什么空气里飘浮着那么浓烈的血的味道,连胤祥说话的吐纳之间都带着这样的味道。复又走了数十步,我依稀觉得蒙在我眼睛上的手,手心里满是冷汗,这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也早是满手的冷汗。
      “弦儿,得罪。”
      “什……”我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就觉得脖子上一紧,进而没了知觉。
      待我悠悠转醒,就见满眼的明黄,身下不是颠簸,大约又是在御辇之上了,再一转头,就见康熙斜靠着正闭目养神,脸色却很不好。
      “皇上……”
      我想到裕亲王临终时康熙那种悲痛的表情,不由抿了抿干涩的双唇,想要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可开口又想不到说什么。
      却是康熙慢慢的睁开眼睛,不带感情的看了我一眼,又转开头去闭上眼睛。
      “你的病好了,要快些回宫,你……姑姑,日日念着,心忧成疾啊。”
      康熙这话,说的没有来由,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只能轻轻的先“嗯”了一声。
      这时康熙复又睁开眼睛,定定的向着那明黄色的车窗帘子看着,喃喃似是自语“福全病了,德妃也病了……”他把眼神挪到我身上,又伸手拉过我的手,那面容一点都不似往日威风的帝王,反而像个沿街乞讨的乞丐“宁儿啊,大家都病了,朕忙坏了。”
      我赶紧点头,就见康熙神色一凛,眼光骤然锐利起来“可就有人,趁着朕忙到寝食不安的时候,他们也忙着要另立新君,更忙着要……鸩杀朕。”康熙说到这里,眼光里的锐利顷刻间幻化成寒意,却也只有一瞬而已,他放开我的手,又靠了回去,闭上眼睛,轻声的叹息“朕失仪了。”
      正好这时车辇停了下来。
      “去吧。”
      康熙还是闭着眼,只抬手示意我下车,我自赶紧退了出来,才发现已是回到了四阿哥府门前,又看见胤祥正被一个太监扶着过来,我心口一窒。
      果然没有猜错,胤祥左肩上一大片的殷红,虽然已经凝的有些发暗,可是在他的白袍上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鸩杀。
      康熙刚才确实说到这个词,那么胤祥衣服上的血渍……我不敢想下去,只是隐约觉得胤禛非要他胤祥赶来陪我一起前往裕亲王府,绝不是个偶然,这才又听见御辇里头传来康熙的声音“让太医好生照顾着十三阿哥,不得再有差池。”言罢又命人起驾“先回宫吧,朕,真的累了,可宫里头还有那么多的事儿啊。”
      已经停了许久的雨这会儿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看着渐渐远去的明黄色车驾,慢慢的消失在蒙蒙烟雨里,抬头看看灰色的天和灰色的地,也许只有死去的裕亲王才能安息,而活着的康熙,我,胤祥,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却不得不继续活下去,不得不继续的操劳下去。
      这雨,何尝不是一段泫然欲泣的梨花带雨?
      我收起心思,随着胤祥一同进了府里,那拉福晋正是出来迎我,看见胤祥的样子刷的脸就白了,忙问是怎么回事。这才听见那个扶着胤祥的小太监开口“十三爷在裕亲王府给皇上护驾,替皇上挡了一刀子。”
      那拉福晋听了这话脸色才缓过来,却还是急的有些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我有些看不下去胤祥这么撑着站在门口,康熙让他到四阿哥府来,又安排太医随同着,自然就是要借这府里让胤祥先抓紧时间治疗了。我来不及再细想,脱口而出“芹采姐姐,先安排个地儿给十三阿哥歇下吧。”
      那拉福晋这才回过神来,连说了三声是,立刻就叫下人安排厢房,让那小太监扶着胤祥进去,我看她还是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心底里直叹气,这样的个性嫁过来当嫡福晋,难怪会被侧福晋们欺负到小产了都没地方哭。
      “芹采姐姐”我又拉了拉她的袖子,至少让她别原地咄咄转了“最好快去找四哥哥回来啊。”
      “是是是,”她又连来了三声,这才大声道“快去请四爷回来。”
      “芹采姐姐,你最好亲自去。”你名正言顺的,难道要放弃这个竖立贤良淑德,嫡福晋威信的机会?我摇了摇头不再理她,快步跟上胤祥他们,却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到底我只是女子,这种时候还是不宜出面的,遂只能担心的多看了两眼,折了步子回自己院里。
      康熙说,宫里头还有好多的事让他劳累。
      我进了房里,屏退如儿,看着她退出去时候带上门的动作,一时也觉得疲惫侵袭而来。裕亲王临死时对我那种执著的眼神和手上被握紧的力道仿佛还犹在眼前,康熙在车辇上几近呢喃的话语也还绕耳余音。我抬起自己的双手,细细的看,确实是双弹琴的好手,十指修长,白玉凝霜,就算不在琴台前,仅作为女子的手,都应该是一双绝妙柔荑。但是,这双手原来的主人,到底是谁,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翠铃不是说姑姑一切安好么,为什么康熙又说姑姑病了,裕亲王看到我的时候那种又满足又挣扎的眼神又是缘何而来,而惠妃娘娘为什么非要见我而姑姑却无论怎样都不让她见我,还有康熙,对我时近时远,忽亲忽疏的态度。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迷茫,理也理不出个头绪,这是我第一次迫切的想要了解我,作为乌雅氏宁弦,到底是谁?
      除了这些,还有惊吓。
      我大概是确确实实的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寝殿外头的厮杀,胤祥伤了,康熙如果没能拿下局面的话;寝殿里头的临终,裕亲王死了,如果康熙执意要成全他兄弟的遗愿的话……要么是被灭口,要么是被陪葬。我无力的趴在琴台前,让脸颊有意无意的触碰着琴弦,时值五月,却冷汗涔涔而下。

      “我没事。”
      床上的人阖着眼,仿佛梦呓。我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推开了胤祥的房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呆呆的立着,这一天里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任谁都会没有头绪。
      “只是差点会有事。”胤祥的嘴角翘了起来,“如果不依着四哥的意思赶过去的话,这会儿我就有大事了。”他说着睁开眼“四哥还没回来?”
      “嗯。”大概。
      “也是,这时候宫里头正该是闹成一团了。”
      鸠杀……这两个字又一次浮上心头,才平复下去的恐惧也一起浮上心头。
      “我,还是很没用。”
      原以为下定了决心就可以百毒不侵,可是现在我还是怕的连走近胤祥一步都敢,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知道我此刻是恨透了这么懦弱不堪一击的自己。
      十指紧扣,我逼着自己靠近胤祥的卧床,逼着自己不害怕他身上血的味道。
      “不会,换了是谁和生死交臂而过,都会怕的。”看着靠近的我,胤祥突然笑了“才这么几个时辰就这么活蹦乱跳的,已经该夸你了,换了别的女子,恐怕不是吓晕了就是吓瘫了的。”
      “不是……”我只是当外头打斗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反应过来,我不是不怕,我是已经被先前的裕亲王吓的失了神罢了,当两个和生死相关的惊吓接踵而至的时候,我来不及对每一个都有反应。
      胤祥脸上笑意并没减少些许,声音却冷了“你觉得谋逆的人可怕吗?”
      “弑君谋逆,用心险毒,怎不可怕。”
      胤祥看着我点了点头,“皇阿玛也一定是又惊又气了,一向最疼爱的人做出这种事情。”
      “最……”我不禁心下骇然,原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臣子,却不想“是太子?”
      “问我要了京城固军发兵檄文的是大内近臣索额图,今天出现在裕亲王府的正是我旗下兵士,说的是奉命护驾,结果进门是见一杀一,眼见着阵仗不对,那时候我才是真真的怕了。”胤祥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是想要平息一下心情。“我不是怕那生死,我是对太子的用心险毒心惊。”
      我有些无言的看着他,脸上没有血色,仿佛是寒冬的红梅敷上了一夜的霜花。
      “你想,如果今天我没在裕亲王府,会怎么样?”他转开头不让我看见脸上的表情,“成者,是我旗下兵士弑君,谋逆的是我,届时新君登基,我自当是以罪人处之。败者,皇阿玛追究下来,罪证确凿,也都是我的事情,死活我逃不了干系。所以……”
      “所以,幸亏你今天去了裕亲王府,还替皇上挡了一刀。”听他说得,我也忍不住又是一身冷汗,原以为是一场生死并一场厮杀,却不想从头到尾牵连着那么多的埋伏。
      “不,所以最可怕的人,是四哥。”胤祥说出这句话,声音不由的多悲哀了几分。
      “怎么会?”
      胤祥回过头来,脸上有些无奈“你还真是不开窍,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那么轻易把发兵的檄文交给索额图?我又不是没脑子,此等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给人。”
      我瘪了瘪嘴,别开头去。你们平时又没告诉我这些那些的朝中之事,让我怎么知道?这样就说我不开窍……我是想开窍也没机会接触那些事情而已。
      “行了,别不服气,算我失言。”大约是见我有些别扭,胤祥语气也缓了些“是四哥叫我放心给他的。”
      “啊?难道四哥哥要陷你于不义?”
      “当然不是。”胤祥的眼神又有些漂移起来“我猜,四哥是估准了太子及其党羽会有动作才叫我顺了他们的意思的。而后又在确实了太子他们的计谋之后立刻安排我自保。自从上次太子力排众议的要十四公主去合亲得到皇阿玛同意之后,太子党羽的气焰早就更是高涨的到了顶点,四哥那时候说过一句‘只差一个时机’,我当时却未曾多想。”说到这里,胤祥深深叹了口气“所有一切,都在四哥的计算之中。你说,这自己的生死,这太子爷的计谋,哪个及的上四哥的深思熟虑可怕?”
      胤祥话语里的悲凉其实早就撼动了我,这时如此一问,尽让我说不出话来。什么叫做后怕?这才是看清了事实之后的恐惧。而合亲的事,今天的鸠杀,尽都是连在一起的前因后果,发现自己处在这样一个阴谋之中,比起亲临生死,竟更恐怖的多。
      “兵行险招……万一你真有不测,亦或太子的谋划和他所估的不同,那你岂不是万劫不复?如此这般,你还愿意依附于他?”
      “楚河汉界。”
      “什么?”
      “我已经自己选了站在哪边,怕能如何?你我不过是‘将’身边的棋子,为主厮杀必须成为本能。即使哪一天亦有可能真的就万劫不复。”胤祥突然转过头,认真的盯着我“你可准备好了,真的想做这样一枚棋子?现在害怕想逃,还来得及……还有人在等你。”
      我被胤祥盯得有点不自在,竟不由的想到裕亲王临终前的眼神“来得及?”姑姑,惠妃,康熙,裕亲王……他们的脸孔连着在眼前飘过,还有可能由得我来选择吗?
      我抬起头,一字一顿的向着胤祥道。
      “十三阿哥,宁弦来不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风波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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