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愚岭》常山渐青

15、水中月是天上月

　　刘小建有时候还会跩几句我根本就不知道出处的诗，比如：一径沿崖踏苍壁，半坞寒云抱泉石；山翁酒熟不出门，残花满地无人迹。
　　再比如：麝因香重身先死，蚕因丝多命早亡；世界从来多缺陷，幻躯哪得免无常。
　　他的嘴里有时还会很随意地跳出几句非常精妙的格言来，比如：虚荣令人喋喋不休，骄傲使人默默无语。
　　再比如：恶是犁头善是泥，善人常被恶人欺，铁打犁头年年坏，未见田中换烂泥。
　　当然，还有一些比较粗俗肮脏的话，他也是信手拈来，说起来毫不费力，比如皇帝的女儿状元的妻，花子的老婆一样的那个啥，惹得我经常哈哈大笑，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他确实是我的开心果，而且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我之所以愿意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提到老刘，皆是因为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以至于我后来怎么也忘不了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不管是堂堂正正的人话、不入路的鬼话，还是没边没际的胡话。
　　老刘还给我讲过一个国外的故事，我记得也很清楚。
　　说是在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的一场战斗中，北方联邦军队以牺牲800人的代价，歼灭了敌对的南方联盟军队很多人。
　　战斗结束后，林肯总统（Abraham Lincoln，1809-1965）遇到一位北军的女拥护者。
　　她兴奋地向总统欢呼：“他们死了2700人，而我们只损失了800人，这真是大获全胜的一仗啊！”
　　林肯听后极度震惊于这位女士的态度，他非常严肃地说：“3500个同胞手足为此而丧生，这样的战斗能称之为大获全胜吗？”
　　“哦，总统先生，事实上我方的确只损失了800人啊，难道不是这样吗？”女士随即辩解道。
　　此时伟大的林肯低下头，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他只用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回答道：
　　“女士，我只能说，这个世界远远大于你的心灵世界。”
　　哦，连这种腻歪死人的鸡汤故事他都讲得津津有味，在我看来确实有点意思，当然也有点缺乏自知之明，不过这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我一向都这样认为的，我感觉这个人还可以。
　　而我这个人向来又不喜欢主动打断别人的讲话，总是以为那样做很不礼貌，所以他便以为我很爱听这一类的故事，于是接下来便经常讲给我听，好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任务一样。
　　说实话，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在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小烦，或者在烦恼的同时又有点高兴。
　　举目所望，低头沉思，在这种非同一般的地方，也就是他能和我聊到一块去了，所以没事的时候我还是很珍惜我们之间那份友谊的。
　　和他正式交朋友之后，我很快便获得了一种特殊的权力，那就是和他一起到大食堂给我们这个小楼的人打饭，如果有谁不愿意跑过去吃自助餐的话——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我们两个人在为别人免费跑腿的时候，总是一副优哉优哉的胜似闲庭信步的快活样子，好像确实是来旅游和度假的。
　　爱岗敬业的知识渊博的老刘究竟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或者说他到底在这里住过几次了，我还真说不上来，我也没好意思问他，不过这里就和他的家差不多——这个感觉应该还是对的。
　　接下来，我会较为详细地说一下，他这家伙为什么会来这里进行深度疗养的事情，与此同时，我会严格地站在上帝的角度来准确地描述这个问题，以方便你更好地理解他这个男人。
　　如果你不屑于深入地理解他这样一个陌生人的话，那就算了，下面的内容也就不必再看了，反正翻来覆去的也就是这些破事吧。
　　唉，想来水中月自是天上月，眼前人也是心上人，就是人家不拿咱当个贴心人啊——这是我看见老刘时会经常想到的一句话。
　　“别了，昨天，你好，未来！”我心说。
　　“人生这条路，有时候我只想走得快一些。”有一次老刘慢声细语地告诉我，眼神里既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看样子很是超然和淡漠，就像一个被遗弃多年的毫无血色的老妇人。
　　“虽然总有一些瑰丽神奇的梦境，使我们不愿意在沾满露珠的早晨直接醒来，但是人总归还是应该忘情地投入人间烟火，赶快忘掉从前的种种悲凉和寂寥，才能顺利地活下去，像别人期待的那样。”他随后这样向我呢喃道，一副伤春悲秋的可爱样子。
　　“我说你至于吗，敬爱的老刘同志？”我居心叵测地看了他一眼，笑着回道，好像我是站在高高的岸上，他是站在深深的水里，极端狼狈的是他，轻松看热闹的是我。
　　“为了一个长相并不出众的，也没什么过人才华的，说话看起来有点雾雾怔怔的，刚刚离了婚的女人，你把自己弄成这个倒霉样子，值得吗？”我接着不怀好意地追问道。
　　“况且你自己也有老婆孩子啊。”我又补了一刀。
　　“半山冬雨半生忧，一杯清茶难入喉。山后本是清净地，奈何俗人一身愁啊。”老刘幽幽地跩道。
　　他知道我的路子，我知道他的风格，彼此便相视一笑，轻松化解了他心中的尴尬和无聊。
　　这算是对我的回答吗？
　　真是岂有此理！
　　我一直都觉得，但凡事情到了需要撕开脸面讲道理的时候，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讲什么道理了，此时你可以不讲道理，直接干就完了，只要你能承当得了所有负面的后果，你也可以不讲道理，知趣地选择闭嘴，夹着尾巴悄悄地离开，现实中好多人就是这么做的。
　　既然老刘玩不了人家，吃不下那个秤砣，干不了那个瓷器活，那么及时地撤退也不失为上策，这并没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
　　俗话说受人劝，吃饱饭嘛，更何况劝他的人还是他特别喜欢的人，十分痴迷的人，他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人生的路走得快一点，慢一点，其所都是无所谓的，都是你我当不了家的事，所以，你又何必这么在意这个事呢？”我一五一十地煞有介事地劝着他，隔岸观火的心态表露无遗，旁观者清的意思更是溢于言表——当然，我是不怕他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