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天语录

1、春天来了

　　. 春天对于高斯来说无疑是噩梦，大家眼里明媚的春天在他眼里却是一块厚重的灰，蒙在口鼻让他喘不了气。
　　每每这种时候，他就会记起自己高中时期唯一看过的一本网络小说，挺青春伤痛的，认为或许自己是天生的悲剧家，但又觉得太文艺不适合自己。毕竟失眠掉头发可算不上文艺，高斯在心里自嘲到。
　　关掉手机，窗外还是一片的黑，太阳丝毫没有升起的意思，他想起刚刚手机上的数字，才三点多。
　　高斯每次失眠就喜欢窝在阳台上，那里放着马浩宁的吊椅，半包围，很有安全感，自己不出声也没人能发现。
　　他总是睡不着，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天黑的时候一切都静止了，高斯就乐得清闲的把自己塞进小小的吊椅里，盯着远方发呆。至于第二天睡过头被老板请去喝茶就是另一码事了。
　　“高斯?”
　　一阵拖鞋的踢踏声伴随马浩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高斯吓了一跳，卡壳的转身去看他，在确认真的是自己至高无上的老板而不是终于熬出幻觉了后才回应。
　　“怎么了马哥?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啥?”
　　“这话不该我问你?”
　　高斯自知理亏，讪讪的笑了笑，没说话。马浩宁从客厅扯来一个板凳坐在他边上，随手点燃了烟。高斯不怎么喜欢烟味，但也不介意，毕竟和暗恋对象凌晨三点在阳台抽烟还挺浪漫不是?
　　早春的风大，短暂的发呆后烟就只剩了半截，马浩宁似乎并不在意，此刻尼古丁只是慰籍并不需要进到肺里。他只抽了第一口烟就已经燃到烟尾，于是他随手把火星子掐灭在阳台的某块儿瓷砖上。
　　“高子”
　　“哎，在呢，咋了马哥”
　　马浩宁盯着他看了会，说没事，就叫叫你。然后站起身又踢踢踏踏的走回了房间，关门前还不忘记招呼高斯赶紧睡。
　　高斯轻轻的回了句好，那人停顿几秒关上了门。门锁咔哒一声，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响。
　　世界又恢复安静一片，只有还没散干净的烟味提醒高斯刚刚马浩宁在这儿。
　　高斯耸耸鼻子，不知为何有些焦躁不安。他起身，没空再回头看不知何时泛起的朝霞。
　　高斯在镜头外很安静，爱缩在信号最好的沙发玩手机，偶尔也会看几本纸质书，封皮被剥去又遗忘，让旁人有点看不出是什么书。
　　马浩宁没看书的习惯，心血来潮的时候翻过高斯的书，是一本有些过于平淡的叙事小说，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主角让马浩宁没看几页就失了兴趣，把书放回了原处。
　　“兄弟们!快来看我今天整到了什!么!”
　　玄关处马浩宁大声招呼着大家，一字一顿的语气让高斯还没看到他就已经脑补出小狗得意的样子，一想到马浩宁他总笑的开心，今天会是什么呢?高斯没由来的有些期待，随手放下书，拖鞋都没穿就跑过去。
　　“你干什么玩意儿?你鞋呢?!”
　　马浩宁随手抓住手边的螺旋茄子怼了怼他，得到高斯一个忘了穿的答复后微微皱眉，转身往屋里去。高斯问他干嘛去，马浩宁没好气的回：“给你拿拖鞋1.你现在生病我可搞不到药，到时候粉丝又说我欺负你。”
　　高斯听话的换好拖鞋问人讨食儿，马浩宁一如既往有些夸张的把疫情时期最难搞的汉堡和鸡柳递给他，高斯正准备开溜，那人又把他叫住，神神秘秘的给了高斯一个草莓圣代。
　　马浩宁的人脉还真牛，高斯已经快好几周没见到名为甜品的物体了，也就是小潮 team 没人特别嗜甜，不然那点白砂糖也得被炫完。
　　马浩宁见人狗腿的道谢，大发慈悲挥挥手让他赶紧滚，不然被其他人看见一口别想吃。
　　高斯的胃口一直不算好，但在封禁中的每顿饭都弥足珍贵，所以还是菲乖全部吃光了。吃饱了他趴在自己的桌上发呆，好几天的失眠让他迷迷糊糊的就坠入了梦境里。
　　高斯大概真的累了，睡的天昏地暗忘了晚上还有直播，还好马浩宁发现高斯没动静去看了眼，这才把人叫醒。
　　高斯还半梦半醒，哼哼两声就往马浩宁身上贴。皮肤接触的一刹那，高斯猛地反应过来眼前不是梦境，立马就清醒了，连忙松开他，然后低着头小小声说抱歉，大概是人性格天性敏感，高斯说着说着就开始鼻酸。马浩宁正觉得有点手足无措，还没想好说什么的时候就感觉到眼前人的眼泪象晓砸在了手上。
　　马浩宁彻底傻眼了，蹲下去看他的脸。
　　“咋了小斯?哭啥啊，睡迷糊了?”
　　高斯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现在的情绪有多不可控。他赶紧抹了把脸，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起床气，催着马浩宁去开播。
　　马治宁回头看了眼时钟，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于是他来不及多问，只好先回了房间。
　　晚上下播后，高斯一如既往的去了阳台，回想着最近糟糕的状态叹了口气。刚刚自己竟然在马浩宁面前如此失态。春天让人的头脑变得不清醒他感叹于自己开始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别让别人为自己的情绪买单了。
　　也算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天难得上海下了雨，高斯很喜欢下雨天，雨声总是可以让他的情绪平级下来。
　　他前脚刚在阳台坐下，后脚马浩宁就估摸着时间推开房门从房间走了出来想偷偷看看高斯，结果没看见阳台的台阶被绊倒发出了巨响，等他站稳了抬头，高斯已经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了过来。
　　马浩宁尴尬的笑了两下坐到了高斯边上。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春雨总是下的比较密，随意的就被风吹进阳台。高斯伸手去捞，然后任由他们滑进袖管里浸湿一片布料。
　　马浩宁首先打破这有些闷的气氛。
　　“高斯啊，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太好?”
　　高斯闻声收回了手，转头轻飘飘的说没吧，拍摄的时候还可以啊。
　　马浩宁摇头，伸手揽住了高斯的肩膀，让他靠的更近：“不是，我是指心情啊、之类的。”
　　高斯确实心情不好，一直不好。像是被大石头压住了思维，开始不自
　　觉的放空和悲伤。马浩宁总是很敏感，总是快速的捕捉到别人的情绪。高斯发觉自己头一次这么讨厌他的这个习惯。
　　人的情绪总是来的很快，说出口的时候却没法表述的同它来时一样直接。
　　高斯想说他觉得不好，想说自己睡不着觉，没法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他想讨要一个拥抱和安慰。但开口时这一切都化为乌有，散在风里，只剩下一句：“没有啊，我都快乐成傻子了。”
　　马浩宁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早点睡就离开了阳台。听着熟悉的关门声高斯长长的叹了口气。
　　做他们自媒体这一行最需要一颗大心脏，网络时代的一切都流的很快，既然选择做视频，那就需要更高的精力和更快的创作速度。自己这么想留在马浩宁身边，又怎么能这样矫情呢。
　　高斯并非没怀疑过自己的心理健康，可真正坐在诊室里面对那一张病历单时，他一瞬间不明白这能证明什么。
　　证明他是个精神病?还是把那些自己迟钝笨拙搞砸的事情都一股脑的推到这张病历单上，尖叫着说这都是它的错?
　　高斯烦躁的把确诊单揉成团丢进垃圾桶，他心说，算了吧高斯。
　　于是这一切作罢，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片最后也只是原封不动的放进了抽屉里落灰。
　　高斯从不去查看那些东西，这就导致这张单子后来被马浩宁收拾垃圾时看到他也不知道。
　　马浩宁一开始只是好奇餐巾纸堆里不一样的材质，凑近看才发现密密麻麻的字里参杂着高斯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捞出来展开了。
　　那是一张敲着上海精卫印章的诊断书，诊断栏安安静静的躺着抑郁发
　　作四个字，马浩宁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抿了下嘴，把单子折好放进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的收走了垃圾。
　　这个结果是马浩宁所有猜测之外最最坏的，但他不好说什么。去挑明了关心高斯无异于戳他痛处，成年人需要自己的空间，更需要大多数时候装傻闭嘴不谈。更何况他也有数不清的问题要解决，马浩宁关上门，他们都需要一个契机。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们真的都有太多不可言说的烦恼，两人越来越频繁的在凌晨的夜晚相遇。
　　多数时候他们会像第一个晚上一样相顾无言，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一起。有星星就看星星，没星星就赏月。高斯的亲人都走的早，所以他也无法像节目效果里说的一样看着月亮思故乡，只是单纯的和身边人肩并肩的等待太阳升起。
　　高斯想，太阳快点升起吧。
　　“那么今天就播到这里，我们几个还要一起庆祝一下，再见观众朋友们!”相机被人关闭，马浩宁的笑立刻暂停，嘴角垮了下来。
　　又是一年的生日啊，马浩宁想。再三推脱最后还是为粉丝开了直播，两个小时在镜头下被无限拉长慢放，结束时他几乎要脱力。匆匆收拾完东西留下一句：“大家辛苦了，都早点休息!”就回了房间。
　　哪有什么庆祝生日，高斯暗暗笑到，小狗骗人的把戏罢了
　　如果没有这场直播怕是吃个蛋糕就算完了。而蛋糕基本也不会是马浩宁主动要买的，往年都是兄弟们硬塞到他手里，他才会本着买了都买而走个形式为自己庆生。
　　马浩宁总是这样，把最好的一面留给观众，靠谱的一面留给兄弟，把所有糟糕的情绪和自己一同关进房间。
　　高斯看着马浩宁的房门有些出神。
　　马浩宁在房间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
　　他做了个梦，梦里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马浩宁站在中间左顺右盼的找不到路。直到一切开始分崩离析，他来不及迷茫，只能不停的奔跑。
　　马浩宁猛的惊醒，房间里没开灯。他打开手机，才凌晨三点。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他现在格外想见到高斯，这种情绪近乎迫切。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马浩宁摇摇晃晃找到拖鞋，凭直觉去了阳台。
　　高斯看见他似乎已经没太大的惊讶，马浩宁一言不发的坐到了高斯边上或许是有意准备的板凳上又点燃了烟，还给身边人递去了一根。
　　高斯不会抽烟，但他依然接过了马浩宁递的烟，点燃后装模作样的吸几口，不过肺也就没怎么被呛到。
　　高斯静静听着马浩宁突兀的说着琐碎的扯皮和烦恼。一开始是吐槽关，不如预期的饭菜和几个小时前又长大的一岁。
　　后面不知怎的变成了不够好的题材，不够有意思的素材。
　　烟逐渐燃烧殆尽，烟灰落在了脚尖，马浩宁长长的叹息，转头问高斯，我真的配得上这些喜欢吗。
　　他在问高斯、更是在问自己。
　　高斯随手把烟头熄灭扔进花盆，里面的植物早就枯死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添新的。
　　他润了下嘴，没有先说安慰的话，而是说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他说起自己的大学生活，高斯说自己从小就性格孤僻，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上了大学也没几个朋友，对未来更是没有打算。而这无望又灰色的一切结束于高斯一次在主页刷到马浩宁的视频。
　　马浩宁愣愣的听着，听自己是怎样给高斯带来快乐，怎样给了高斯梦想又把他一把拽到这条贼船上一往无前，从不后悔也从不回头。他第一次这么直接感受到自己的意义。
　　高斯难得喊了他的大名：“至少我一直觉得你值得，马治宁。”他们肩并肩坐在阳台，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们都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等太阳升起的时候马浩宁终于释然的笑出了声。扯皮夹着嗓子说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呀，高高。
　　“去你的，马浩宁你死。”
　　高斯笑着伸手去挠他痒痒，对方也毫不留情反击，两人拉拉扯扯笑的开心。
　　等闹累了他们才又靠着椅背坐下，马浩宁的手搭上高斯的手背。
　　“高斯，天亮了”
　　“嗯，天亮了。”
　　太阳升起了，又一个难耐的夜晚过去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让大家都头疼的疫情过去了，小潮team也终于回到了正轨。这个礼拜早会的时候马浩宁还说着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但高斯却没能融入这欣欣向荣的一切。春末夏初，正是复发的高峰。有一天早晨高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耳鸣声源源不断，让他处于世界之外，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该终结在这个月份。
　　没有什么太大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得像野兽，就快吞噬他，他过够了不停流泪的日子，对马浩宁的感情也逐渐不再可控的从心房溢出。
　　高斯总是憎恨着不可控的一切，他疲倦又迫切的想要结束。
　　他不想影响马浩宁，他知道走到现在马浩宁付出了多少。尤其是当高斯走进了他的生活时，他看到的不再是隔着屏幕的每一声笑骂。而是在他的身边，把每一声叹息、每一支烟、每一个失眠的夜晚都看在眼里。
　　他纠结了很久，他劝自己或许可以选择离开，这样也许就好了，人总要给自己留点退路。
　　可是他的生活本来就一片灰，是马浩宁凿开了一扇窗，是马浩宁给了高斯生的意义。
　　见过太阳的人又怎么能接受重新回到黑暗呢。
　　于是高斯写了一封信，那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一封信啊，他给每个人都写了话，还贴心的不忘引荐几个不错的新人up来顶替自己。
　　高斯把一切都写的很完整又妥善，包括工作转交事宜等，他想尽可能温柔的把自己最后的意愿通过纸和笔转达给世界和为数不多的朋友。
　　写到最后还剩下马浩宁的部分。高斯特意把它留到最后，他有太多太多话想讲，拿起笔却又一句都写不下来，无从下手。
　　思来想去，他选择写写自己的眷恋，反正都最后了，哪怕用文字的方式亲吻一次心上人也算足够。
　　没什么逻辑，东一句西一句，什么都有，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转到镜头前到他们第一次在夜晚彻夜长谈。
　　高斯写了很多很多，他说『我爱你马浩宁。』他也说『马浩宁，我不敢爱你。』
　　『我亲爱的男孩，请继续走下去吧，去更远、更亮的地方。』
　　剩下的几天高斯堪堪安顿好了一切，最后把信放在了最显眼的客厅桌上又给自己的猫加了猫粮，安静的在凌晨出了门。
　　通往天台的每一步台阶都让高斯走的无比煎熬，一种莫名的慌乱让他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高斯这才想起自己也许是怕痛的，但他不后悔。他心想，我不要再这样苍白而又贫瘠的活下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推开了天台的门。透过刚打开一点的门缝，他看到有个人在那里。高斯一愣，心里有一瞬间诧异，现在跳个楼都要排号了吗?
　　等他完全打开门才发现，是马浩宁。
　　马浩宁半个身子站在月光里，听到开门声转了过来，在阴影下高斯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想说些什么，包括为什么自己会凌晨出现在天台，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但高斯开不了口，眼前的一切就像现实和梦境被混乱在一起一样手足无措。最后等马浩宁都走到自己面前了，他也没能憋出一句话。
　　高斯低着头，等待马浩宁开口质问他，却被一把拉进一个有点发凉的怀抱里。
　　“小斯。”
　　马浩宁的声音在抖，这个认知让高斯一瞬间晃了神。
　　天知道马浩宁昨天收拾卫生时看到信有多害怕，但也很侥幸，幸好他提前看到了信，幸好他比高斯先来。
　　高斯安静地趴在他怀里，马浩宁颤着声音问他：“如果我爱你，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马浩宁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赌，他赌自己能坚持梦想，赌观众会喜欢，赌太阳会升起，赌高斯可以和他度过无数个难耐的夜晚。
　　赌高斯愿意，愿意给自己机会爱他。
　　高斯低着头，马浩宁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的一下又一下落进黑暗里。
　　高斯的手终于抬起，他很轻很轻的回抱住了马浩宁。这一切一切在他身上烙下的痛此刻终于有了会倾听的人。
　　眼泪一瞬间浸温了马浩宁的肩膀。高斯很少哭，马浩宁也只见过一次。高斯似乎是终于撑不住了，这些年来堆积在一起的所有情绪都化作眼泪涌了出来。
　　马浩宁轻轻的拍打高斯的背说，哭吧高斯，这里只有我们。
　　于是呜咽声变成了抽泣，高斯哑了嗓子的哭喊。马浩宁不敢想象，在自己出现前的夜晚高斯是怎么度过的，在每一个难耐的夜晚都是自己坐在阳台上吗?
　　他心有余悸，幸好，在一次次的博弈里，他始终是赢家。
　　马浩宁面对感情以往总爱逃，害怕无法完成给出的诺言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咽下对高斯的爱。
　　可看到高斯说『马浩宁，我不敢爱你』时他却突然想明白了，他想爱高斯，不只一个夜晚、不只这一个春天。
　　马浩宁只有这一次，只求这一次。
　　他记得曾经每一个漫长、焦虑难眠的夜晚，陪伴马浩宁的只有永恒的黑暗，仿佛太阳再也不会升起了。
　　直到高斯的出现，那些焦虑的夜晚因为高斯而变得平缓，高斯是他焦虑的定心丸，而马治宁也想勇敢一次，成为高斯的救世主。
　　高斯的哭声逐渐停下，马浩宁捧着高斯的脸替他拭去腿毛上的泪花，轻声说。
　　“高斯，天亮了。”
　　好在马浩宁足够勇敢，好在太阳终会升起，好在他们足够相爱。
　　好在、你在我的身边，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