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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六月的台城总是笼着雾气,层层叠叠的棉纱一样缠进行人的衣衫里,缠得人忍不住捏着衣衫的领口来回扑扇几下,好让这股湿热从衣服和皮肤的空隙里钻出去,刚放下衣服一角,才出去的湿热又裹挟着街边音响里永远的“大降价!跳楼价!最后三天!全场三十!全场三十!”一起轰然扑到面孔上,钻进耳朵里,瞬间雾气又浓郁了几分。

      许愿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抹掉脸上虚无的湿热气,倚着行李箱站在汽车出站口,抬手遮在额前抬头看了看被云层遮住的太阳,停顿了一瞬,一手抓起行李箱快步走下台阶,朝着路边的银杏树下走去。

      她不喜欢台城的六月,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不喜欢湿热的天气。

      是的,她不喜欢台城,连着不喜欢台城的一切。

      许愿站在银杏树下的阴影里,光洁的额头因为刚刚的快走氤着一层薄薄的汗,她微喘了口气,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到苏闵闵的号码拨了过去,响了十几声后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对面无人接听。

      “这家伙,不会打游戏忘记时间了吧?”许愿暗自腹诽了一句,准备把手机揣回包里,想了想又打开微信界面,点开置顶第一个微信头像,敲了一行字过去:“游戏敏,我先回去看看爷爷奶奶,晚上见。”

      许愿低头把手机放回包里,顺手推过行李箱准备先到站台等公交,一转身,看到另一棵银杏树阴影下,一双温柔的眼睛正朝自己看过来,带着浅浅笑意,眼睛的主人穿一件白色的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一双白色板鞋板正得摆着微微外八字,一米八几的个头立得笔直,看得出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许愿微愣,江海洋。

      六月的湿热在银杏叶子上打转,一层层的像沾了水的棉纱一样缠进许愿同样白色的T恤里,许愿本能的想捏起领口扇几下,忽然意识到那双眼睛仍看着自己,微抬的手变成了一个打招呼的手势:“嗨,江海洋,好久不见。”

      湿黏的热气猛地钻进鼻腔里,酸的许愿眼眶微热。

      江海洋从银杏叶的树荫走出来,几个跨步,又到了另一棵树荫下,树荫下,站着许愿。

      “许愿,好久不见。”清冽的嗓音里噙满柔软,好像只要他声音再生硬一点,对面的女孩就会立刻落荒而逃。

      “好巧,你怎么也在这里?”女孩故作轻松地问到。

      “不巧,我问苏闵闵要了你的行程,许愿,我在等你。”

      ……

      空气里静默了片刻,江海洋像是意识到什么之后,又说道:“四年不见,我知道很唐突,但是,你四年都没回来,我很想见你。”

      “我回来过的,我每年都有回来。”许愿脱口而出。

      “但不是见我。”

      “我回来是为了看爷爷奶奶”,许愿顿了顿又说:“闵闵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不敢勉强,一晃四年了,我想,也许你又愿意见我了呢,我……”

      “江海洋,我没有想要与你老死不相往来”,许愿打断他,“是我自己的问题……”

      江海洋摇了摇头,浅笑道:“许愿,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的。你回来就好,见到你,我很高兴。”

      “我知道。”许愿抿唇,也朝他微微一笑,左边的酒窝浅浅陷进去一点。

      男生往前走了两步,一只手虚遮住许愿的眼睛,呼吸重了几份,停顿调整了几瞬,另一只手忽的轻揽过许愿削瘦的肩膀,把她带进怀里,江海洋的手掌覆在许愿的后脑,眼睛酸涩得厉害,眼泪终是落进她的脖颈里。

      “阿愿,你回来,我好开心。”

      许愿僵在江海洋怀里,片刻,揽住他精瘦的腰身,“江海洋,遇见你,我也很开心。”

      江海洋,我很想你。

      许愿在心里默默说道。

      想那些即便过了四年仍忘不掉的年少时光。
      许愿思绪还未飘远,耳边响起江海洋的声音:“阿愿,晚上的聚会要不别去了吧?”

      许愿身形一顿,退开江海洋的怀抱,微昂着头,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轻且坚定地说:“去,为什么不去?”

      “时间还来得及,我先回去看一下爷爷奶奶,晚一点联系上闵闵和她一起去,如果来得及,我们晚上见”。许愿抬手看了看手表,推着手边的行李箱就准备走。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江海洋急急道。

      “不用了!”许愿捏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快速否定,旋即又说:“下次,下次吧……”

      江海洋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点头:“那好,那我们晚上见,我给你打辆车,不要再拒绝我。”

      台城近几年发展得很快,一年一个变化,许愿坐在计程车上,看着车窗外缓缓倒退的风景和建筑,市中心慢慢往东偏移,也许是人们还未能习惯东市的繁华,也许是假期的缘故,平时不见多少人的市中心一到周末居然人头攒动,导致不大的台城,整条街显得异常热闹。

      人们总是这样,新事物再新奇,仍是忘不了旧事物,特别是它快要消逝的时候,总拼命想去跟它有点连接,明明从前跟它天天腻在一起,甚至觉得有些厌烦,但真要和它说再见的时候,却又非要想和它产生联系,把它刻进心里,又觉得此生非它不可了,可是人这一生,离了谁不是过呢?

      因着这点念想,从街西到街东,挤挤攘攘全是人,街边的摊贩都多了起来,大有摆到路中央的趋势。许愿坐的计程车一点点地往前移,司机嘴里骂咧着,一口价的车费,总想着多挣点儿,时间就是金钱,随着方向盘猛地一打,许愿手里的手机差点飞出去,吓得她赶紧握紧了几分。

      手机没飞出去,江海洋发来的微信好友添加申请的界面,被点成了拒绝,许愿闭了闭眼,想重新添加,却想起来没有要他的手机号,便作罢了,反正晚上就见面了,索性收起手机头靠在车窗上,看着飞速后退的风景,目不转睛。

      司机师傅换了条路,总算拐到了市区通向小镇的这条新造的水泥路,被崭新的白色线条分割成了四道,路边没有什么树荫,开满了广玉兰和紫薇,师傅车速很快,许愿只能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粉色紫色晕染开的画卷快速飘过,阳光努力透过厚重的云层,画卷一会儿像是水墨,一会儿像是油彩,忽明忽暗。

      到达临水镇的时候,日头终于冲破层层白云,湿热气一层层从皮肤上剥离,像是舞女宽阔的舞袖甩完最后一个动作,旋停,定格,爽利干净。

      许愿推开院门,院子里的摆设还是和离开时一样,一左一右各盘踞着一棵桃树,一棵柿子树,占据了半个院子,两棵树半个身子都伸出了院墙,一下子遮掉大半个院子的光。许愿松开行李箱,6月的桃子已经快要熟过了,稀稀拉拉没几个挂在枝头,她挑了几颗红透的,放在桃树旁的井边,又走到左边厨房的窗台上,掀开掩在上头的布,拿起藏在下面的铁盒子,她一边打开一边走过去推开厨房的门,铁盒子里躺着面值不等的纸币和零星的硬币,许愿囫囵看了一眼放进斗橱里。

      一定又是隔壁红兰婶子,怕可惜了这一树桃子,帮着给卖掉了,卖的钱还是按她的习惯放进一个铁盒子里,任凭许愿怎么推让硬是分文不动替她藏在窗台一角。每年桃子柿子一熟,红兰婶子便总替她张罗着卖掉,剩下的再给邻居孩子们分上一分,但总有那么几个好的藏在枝头树叶茂密处,红兰婶子总说:“万一你回来呢,自家种的,总要尝一尝的。”

      想到红兰婶,许愿嘴角不自觉勾了勾,这么多年她是待许愿最好的,两个人如姊妹如母女,在临水镇相互依存。

      许愿从厨房拿了一个盆,打了点井水洗了桃子,倒掉又新打了一盆,一口咬着沁满汁水的桃子,一手舀起一捧井水淋在露出的胳膊上、小腿上,许愿惬意地眯了眯眼。

      吃完桃子,接了苏闵闵连跌抱歉下午没看手机和约好晚上见面的电话,又重新同意了江海洋再次发来的好友申请,呆坐了片刻,起身推着行李箱进屋,拿起笤帚抹布开始打扫,一个半小时后许愿环视了一下还算干净的屋子,从箱子里拿出给红兰婶买的礼物和带给镇上孩子们的糖果摆好,拿出一身衣服到淋浴间冲了个凉。

      一切都收拾妥当,时间已经指向五点,许愿从堂屋条柜抽屉里取出两个倒放的相框,一张相片上是一个盈盈浅笑的老太太,一张相片上是一个面容慈祥却又故作严肃的老爷爷。

      临水镇的风俗,不是祭拜之日不去墓地供奉,家中无人不挂已逝之人遗像。只选一个空着的抽屉,倒扣着相片,在世之人不打扰,已逝之人享安宁。

      许愿吸了吸鼻子,摸着相框,低声说道:“爷爷奶奶,我回来啦,你们想我没有?我在宜市挺好的,你们不要为我担心。家里红兰婶也常来照看着,你们也不用担心家里没人……”女孩顿了顿,睫毛扑扇扑扇凝着雾气,又细细诉说这半年的所遇所见,细细碎碎,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有些话说了好多遍,仍是不厌其烦地说着,仿佛只要多说几句,两个老人便能安心些。

      “爷爷奶奶,我今天遇到江海洋了……”许愿顿了顿,继续道:“四年了,你们以前那么喜欢他,我知道你们不会怪他的,我知道……”

      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滴滴砸在抚着相片的手背上,相片上是奶奶盈盈的浅笑和爷爷故作严肃的表情下溢满慈爱的眼神。

      不知哭了多久,女孩终于抱着两个相框伏在桌边沉沉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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