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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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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无梦,商渺碎道后,倒是难得做起了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被反贼掳走时。
“他们又来了!”商渺被一双稚嫩的手推醒,女孩细弱的声音满是惶恐。
“你快躲起来!”
商渺来不及反应便被推进了黑暗的角落。只是小女孩到底许久未进食,将她藏起来便来不及藏起自己。
“哟!这儿还有个小的!哥几个前几天可是没发现啊!”
甲胄碰撞,女孩尖叫挣扎,像只虚张声势的猫崽,毫无杀伤力。
商渺紧紧捂住耳朵,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外边挣扎的声音逐渐变小。
商渺的灵魂随着女孩越来越微弱的哭泣坠落。初时她还哭,到后面眼泪都流不出来,呆呆瞪着眼像个傻子。
两个男人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布听不清楚,连什么时候停下的,她都不知道。
开门声如惊雷,女孩残破的身体被扔回来。
“姐姐!姐姐!”商渺一时间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两个男人发现,连滚带爬到女孩身边,哭喊着。
女孩半睁着眼,瞳孔涣散,身上狼籍一片。
商渺不敢动她。
年幼的商渺手足无措,年长的商渺被困在幼年身躯里,无能为力感裹挟着她,坠回五岁时暗无天日的地底。
问心峰屋子里,榻上的少女脸色绯红,唇却苍白。她紧紧拧眉,汗珠顺着她的额头落入鬓发。
“别,哭……”
梦还在继续,商渺喜极而泣。
“见你,第一眼,阿姐就,同我,说。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她叫我,不要,不要靠近你。”女孩断断续续说,“可我,很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明明,比我,小,总是,总是很坚强,从,从来不哭。就像,就像我阿,阿姐一样。”
商渺握着女孩的手,痛哭:“你坚持住,你活下去活下去!只要你活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女孩的声音愈发的小,带上了笑意:“好,好,我活,我活……”
商渺慌了,她握着女孩慢慢冰冷下去的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引来了巡查的卫兵。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往常这些兵卫最是凶神恶煞,商渺最是害怕他们。
这一次,商渺站起来,一抹眼泪,从胸口拿出一方鸾凤玉印,对卫兵说:“孤乃大魏,魏珠公主!让你们主上来见我!”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女孩得到了医治,商渺也被请到了反贼头子的住处。
“大魏的明珠,隐姓埋名在我手中俘虏,一当就是三个月。真是好忍性。”男人坐在烛火后,面目模糊。
或许是已经太久了,又或许是商渺太害怕,这个男人的面容她早就记不得了。
“将军如今走投无路,我安王叔咬得紧,您只能逃窜。”商渺脆生生道,“倒不如,将军以我威胁,说不定还能争取一线生机。”
男人嗤笑:“公主自身难保,我怎知您的话是真是假。”
“我是大魏的明珠,我的父王母后最是宠爱我,连我太子王兄在我面前都要退避一二。何况……”商渺举起玉印。
“此印与我,便是最好的信物。我的封地魏都,将军应当听过,最是富庶。将军带着我与玉印,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之。魏都之富,足以支撑将军东山再起。”
男人从黑暗里走出来,蹲下来与商渺对视。商渺背在身后的手心尽是汗,心脏狂跳,指甲抠进肉里,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
半晌,男人站起来,朗声大笑:“公主当真有趣,臣瞧着,比之太子殿下都不遑多让。而公主这般年幼,好好培养,必成大器。”
“大器不大器的,不都要看眼下将军愿不愿意留孤一命。”商渺知道自己赌对了。
“来人呐!”
侍卫应声而来。
“将看守底下的全杀了,再调一队过去。”男人淡淡吩咐,“叫公主在地下受了这么久委屈,以死谢罪吧。”
男人吩咐完,挥挥手:“带公主去安王世子的住所,不得怠慢。”
“是!”
商渺被带着去见到了安王世子,八岁的孩子,双腿被打的血肉模糊。好在反贼忌惮安王,不敢真的将其独子的腿废掉。
安庆见到商渺还是笑着:“公主。”
商渺的眼泪一下流出来:“对不起,对不起阿庆,我没忍住,我……”
安庆的手温柔的落到商渺头上:“不怪公主,那个孩子臣见过了,他们实在不是人。”
商渺忍不住扑到安庆双臂里,安庆附身到她耳边,声音很小很小。
“这里的中郎将有一个曾得我父亲扶持,是我父亲的眼线,公主再忍耐一二,最晚后日清晨,父亲便能将你我二人救出去。”
商渺愣了一下,用抽泣做掩盖,告诉安庆:“反贼应会连夜往魏都去。”
安庆拍了拍商渺的后背:“公主莫哭了,臣知道,公主受了好些委屈。”
商渺继续哭了两声,才从安庆怀里出来。
夜间,外边巡逻被一个男人支走。
“世子,公主。”男人单膝跪地抱拳。
“左大人不必多礼,如今我与公主,全仰仗左大人才能活命。”安庆慢慢坐起来,温和道。
商渺缩在另一头,警惕盯着这个男人。
男人面容宽厚,见小公主盯着自己有些害怕,温和一笑:“公主,臣中郎将左迁。”
“左大人不必多礼。”商渺只说了一句话便不愿再开口。
安庆笑笑,遂与左中郎将商讨逃生之法去了。
五岁的商渺体力不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忽听营帐外面一声巨响,大火熊熊烧起来,商渺惊惧之中被安王世子拉住,二人趁着混乱逃生。
“阿庆!阿庆!那个姐姐!那个姐姐还在里面!”商渺拉住安庆,眼眶通红。
安庆看着她,到底心软,协助她爬上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确保在下边看不见人影,才离开回去。
过了一会儿,一茬又一茬的孩子从火光冲天的废墟里跑出来。
商渺在树上呼唤他们,他们也有样学样爬上了树藏好。但是帮助过商渺的女孩,她伤的太重,被安庆背着,还在昏迷中。
安庆本想将她藏起来自己再躲,没想到追兵已经跟来
眼看火光越来越近,安庆只得对树上的商渺说:“公主藏好勿要发出声响,臣引开追兵,去去就来。”
商渺一句“注意安全”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只能看着安庆一瘸一拐背着女孩走进深林里。
火光越来越近,商渺死死捂住口鼻。突然,她眼瞳一缩。火光的映照下,地上的血迹去处清晰可见。
商渺眼泪一下流出来,她可能要害死阿庆了。
商渺睁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在枕上洇出一片湿痕。
她坐起来,闷闷咳了两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四下一望,窗户大开着。枕边有一条比小拇指还细的青金鳞小龙,睡的昏天暗地,涎水在他身下晕开一片。
商渺气极反笑,怪不得她会梦见陈年往事,原来是有一条小龙在她枕边留了这么大一滩睡涎。
传闻中幼龙睡梦里流下的涎水能够引出人心中无法忘怀之事。但龙族数量少,又格外强悍,且亲龙往往会寸步不离守在幼崽身边。没人敢打幼龙的主意,口水也不行。
“闻朝!起来!”商渺毫不客气拎住幼龙的尾巴尖,用力甩了甩。
小龙哼哼唧唧睁眼,小爪子扒拉住商渺的手,趴到商渺手背上。
“师姐。”闻朝龙首蹭了蹭商渺的指节凸起,“你怎么样?”
商渺由他亲昵,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师姐,我听师父说,你碎道了。怎么回事啊?”闻朝又忍不住问。
商渺拎着闻朝绕过屏风到外间,将他搁到小塌的方桌上,推开屋门看外面风雪。
轻描淡写:“碎道了,便是碎了,没什么怎么回事。”
闻朝看着她,微一垂首。下一秒小龙不见,绯袍少年出现在小塌上。
“师姐,别难过。”闻朝上前,亲昵的搂住商渺,与她额头贴额头。
商渺跟他贴贴,平静道:“我不难过。”
如果修道的代价是死,那她确实可以从今往后再不沾修真界的事。活着对她来说,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师姐?”
“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回家。”商渺轻轻道。
闻朝猛的后仰,震惊:“师姐?!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我想见我长兄。我想回家。”一滴泪从眼角沁出,无声落下。
闻朝瞪目哆口,一时难以为继。对他来说,商渺是最坚实的后盾,最稳固的靠山。
他不傻,他知道自己能在一众天之骄子中兴妖作怪还气焰嚣张,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叫闻羲的师父,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叫商渺的师姐。
可现在,商渺哭了。她哭着说,她想回家。
多少天之骄子入剑道是因为商渺。她从来黑衣白剑,目下无尘,一出现便是挽大厦之将倾。她是寂寂长夜不灭的灯盏,是剑道一途的长明灯。
而如今,这盏灯好似要熄灭了。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