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南山之寿》大梦几千秋

3、一片冰心在玉壶

　　10、

　　向老堂主告了假，回家躺了三日。

　　父母亲担心不已，差点跑去不卜庐延请白术大夫。

　　11、

　　“啊，无甚大碍。”

　　我呆望着床顶的层层罗幔，只是动嘴唇。

　　“大概是前段时间白事上的悲欢离合见多了，心中总有些疲惫吧，休息几日便好了，不必忧心。”

　　只是失了个恋，啊，不对，只是暗恋无疾而终罢了。

　　黑发红瞳的少女闻言叹口气，“真可惜，昨日得了包须弥异香，本想着给你办典仪的时候都用上，如今只好便宜旁人咯。”

　　“噗，确实…确实可惜…”没忍住笑了一下，不由感慨，若论转移注意力，还得是胡桃啊。

　　她摇摇头，惋惜的表情忽而退去，脸上又洋溢起快乐的笑容，“不过也不要太可惜啦，到时候给你办的事儿，一定漂漂亮亮舒舒服服的！啊——前提是，我努力比你活得长！”

　　……

　　请假的第四日，子夜。我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提着展从往生堂顺来的灯笼踮着脚尖出了门。

　　万籁俱寂，无风无月。

　　感谢胡桃曾经讲过的夜游经历，我成功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千岩军，出了璃月城。

　　晨光熹微而群星未泯时，我坐在了天衡山山顶，随意用手指拨弄草地上的雾气。啊，无甚特殊事情，不过是突然想看日出罢了。

　　不多时，天际开始浮现金光，山间雾气渐退，一柱香的时间，又恍若一霎，橘红的太阳被海平面娩出。大概有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映影机的开关，鸟鸣虫鸣、风声人声，刹那间鼎沸——世界苏醒了。

　　指尖雾气消散，只留下一点点潮意。

　　我等凡人，生而渺小，一生几十载匆匆而逝，在仙人眼中大抵也像这晨雾，随日升而消亡。大概是基于这一两年的友谊，钟离不忍我陷于其中，才会故意说那些话与我听吧——向我展现前路坎坷，让我知难而退。是很温柔的仙人呢。

　　指尖重新变得干燥了。

　　“但，那又如何？”我突然道，“即便朝雾看不到白日的璃月港，即便短短时间便消逝得了无痕迹……我仍无法否认，它曾经存在过。”万物如斯，来源于自然，终究又回归于自然。蝼蚁蜉蝣如此，古木神龟如此；渺小凡人如此，神兽仙家亦是如此。

　　那么。

　　那么。

　　凡人妄图去爱一个仙人，又有何不可？

　　12、

　　“彼时的璃月，山间有大魔侵扰，海中有恶螭徘徊……”

　　一段评书讲完，引来阵阵喝彩，说书人得意地环视全场，却见常客钟离并未如往常那样微笑举杯示意，而是面无表情盯着对面，再仔细一看，他对面坐着个略显眼熟的少女，印象中好像笙吹得不错……

　　“所以，这便是你想说的？”

　　杯中茶水由热转温，又渐凉之时，他终于开口道。钟离面上无悲无喜，但眼神却凛冽起来。

　　我给自己又斟了些热茶，隔着雾气朝他嫣然，“是的，我要再次重申，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仙家还是凡人，不管你叫钟离还是王离李离，只是因为你是你。”

　　喝口茶润了下喉咙，我继续，“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给您造成什么困扰——毕竟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喜爱，但倘若，倘若您有半分对我的喜爱，请叫我知晓。”

　　喀——轻微的瓷器碎裂声，我看到他松开了手，任由茶水从茶杯裂缝中缓缓渗出。

　　“凡人啊，你当真是…勇气可嘉，”名为钟离的男子轻嗤，“你了解钟离吗？你知道几千载的时光意味着什么吗？你喜欢的，不过是吾所刻意展示出的一面——温和？博学？与人为善？呵，这只是为了更好融入凡人的生活的伪装罢了。”

　　他的眸子金光熠熠，在某一刻好像变作了竖瞳，仔细看却仍是原来的模样。

　　“无知，幼稚，浅薄，”他扬起嘴角，却莫名带着悲伤的意味，“被吾随手而捏造的皮相所迷惑……可笑。”

　　“不是的！”我激动地站起来，撑着桌子望进他的眼睛里。“这样轻易地下结论，难道…难道经历漫长岁月的您，不会觉得自己偏颇吗？”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喜爱吾的凡人，”他语气平平，阐述道，“虽然名为钟离的人身并未问世多久，但仍然被数以百计千计的璃月人所爱。他们，有人比你更美丽，有人比你更聪慧，有人较你更狂热。”冷静的眉眼倏尔流露出一丝宽容与悲悯来，“结果，要么被自己的狂热之火烧去理智燃成灰烬，要么结婚生子为人父母。看，这就是唯二的结果。你呢？选哪一个？”

　　我哑然。

　　不可否认，与面前这位仙家数千年的阅历与眼界相比，我甚至还不如一直蝼蚁。我不可能凭借两年的时光看清一位几千岁的存在。

　　“无妨，小友。”他沉默片刻，伸手来抚，安慰道，“无妨，未来你会见到更大的世界，遇到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故事。也许有一日，你会恍然，哦原来钟离也不过如此。”

　　裂开的瓷杯不知何时恢复了原样，桌子上干干净净，只是杯中的茶水浅下去些。

　　晓之以情看来是行不通了。我暗自吸了口气，决定动之以理。

　　“钟离先生，或者，某位不知尊姓大名的仙人，”我坐回座位上，“如您所言，数千载您并未和任何凡人，男人或女人产生过朋友之上的关系。那么恕我直言，您对此知之甚少，即便您是仙人，也不具备为此下定论的权力！”

　　啊，我真的是，勇气可嘉。

　　13、

　　仿佛是被火焰灼伤了一般，钟离快速收回自己的手。少女无疑是紧张的，他能听见她擂鼓般的心跳与轰鸣的血流，更遑论她颤抖的尾音。

　　可是，可是那眼中燃烧的光芒啊，其炽热温度简直能令岩石开裂。这使他忽略了女孩口中的冒犯之语。

　　神爱世人，他想。

　　神应当爱世人，特别是自己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