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繁华倾负 ...
-
雪儿清醒以后,得知自己是被出身江苏宜兴巨族之家的蒋捷先生救了。蒋捷先生为庆贺雪儿的痊愈,亲自来送了雪儿许多礼物,还让一个名为“莲儿”的得力丫鬟在雪儿身侧侍奉。蒋捷先生也多次与雪儿交谈,想试着找出雪儿的父母,帮雪儿回家,可是雪儿像是失忆了一般 。
一天,梨花雨过,风清气爽。
雪儿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稚气的口吻问:“莲儿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先生呢?”
莲儿:“你又有什么事要找先生吗?我可以传话给先生。”
雪儿:“唔。我想找先生当面说说。”
莲儿:“好吧。我带你去找先生。毕竟先生也说过你有事可以随时找他嘛。不过咱们先生可是大忙人,能不能见到先生我可不敢保证。前几次你也看到了,先生有太多的应酬交际。”
雪儿的脸上露出了一同往次的欢乐:“谢谢莲儿姐姐!”
雪儿经常去找蒋捷先生,大多时候要等很久才能见到蒋捷先生,见到以后,蒋捷先生也只是简单地问几句,丫鬟是否使唤得力,物资是否短少之类的话。
在蒋捷先生一个人在屋里读书时,雪儿就悄悄立在屏风一面听。蒋捷先生要茶喝时,雪儿情愿代劳小厮,由自己为先生沏茶,再由小厮将茶送到先生桌上。蒋捷先生与文人墨客在园中雅集时,雪儿便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园内听他们讲述大千世界,有时为了进一步了解园内的精彩事,雪儿自发学会了攀墙上树的本领。
当雪儿看见庭院里蒋捷先生抱着一个一岁多大的孩子,并与他那温柔美丽的妻子一同在花树下品茗谈笑逗孩子时,雪儿不由得躲在花树轻掩的门洞后,看着先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心下酸楚:“我的爹爹娘亲在哪里呢?”
又是平平常常的一天。蒋捷先生在书房里写字,写了上句,一时苦思下句不得,正要叫茶喝,又踱步不停。雪儿沏了茶来,不想先生与小厮竟都不在屋内。雪儿把茶放在桌面上,瞥见桌面上纸卷的内容,不自禁提笔写下了几个字,写完后发觉自己未免莽撞,就急匆匆回自己的院子了。
蒋捷先生只是出去散步思索了一会儿,便又回到书房的书桌前,闻到茶香腾腾,于是先喝了一口茶,再当看到纸张上平白添了几个字,不由得一愣,转而面露欣喜之情。只见那几个字下笔深浅别出心裁,墨迹一隐一逸之中,有股旷达拓落之气。
蒋捷先生唤小厮:“王五!”
一个小厮从屏风外急入内前,答到:“小的在。”
蒋捷:“王五,你近日来沏茶的手艺越发好了。”
王五:“爷们儿平日里对咱们多体恤,小的们尽心侍候不过是分内之事。”
蒋捷:“你的字也写得越发好了。”
王五:“爷们儿这可取笑小的了。虽跟着爷们会认几个字、说些体面话,可小的那字呀实在不敢求得爷们儿赏识。”
蒋捷:“那怎的我这纸卷上平白无故地多了几个字?是我冤枉你了?”
王五:“小的不敢。小的跟您实说吧,这些天送到爷跟前的茶是您带回的那小女孩帮忙沏的,小的斗胆猜测,那几个字当是那小女娃写的。”
蒋捷微微一笑:“好哇!你倒学会躲懒了。怎么她来了你也不告诉我?这你做得可不该。明儿你可别想躲懒,给雪儿屋里多添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典籍书册。”
王五:“是。”
第二日,蒋捷先生到了雪儿屋里,与雪儿交谈。
原来这蒋捷自见到雪儿的笔迹之后,心中起了惜才爱才之意,虽也考虑过雪儿的上学问题,但想到她形容特异,为她延请西席多有不便,还是自己亲自负责教学为妥,只是蒋捷本就以家世才学闻名当地,一年前又考中了进士,风头盛极,多宴饮之请要赶赴,一时疏忽了雪儿的学业。
蒋捷先生对雪儿说:“你拜我为师如何?以后我教你读书好么?”
雪儿稚气的脸上满是欢乐:“好!师父!”
雪儿自拜了蒋捷为师后,二人更加亲密。雪儿陪在蒋捷先生身边的时间更多了,蒋捷先生有时也带着扮成男僮的雪儿出门,或是参加宴会,或是游山玩水。雪儿脸上的伤痕虽无法消除,但也不是不能掩盖。带着雪儿出门时,蒋捷先生那是加倍小心谨慎。
雪儿是真心欢喜蒋捷先生给自己上课,学习也很用功,更有一种钻研灵气。蒋捷也欢喜雪儿是个好徒弟,遂又教雪儿琴棋书画,所学无不倾囊相授。年去岁来,短短两年时间,这师徒二人俨然便若父女一般亲厚。
两年多来,雪儿同师父见惯了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然雪儿也时见师父的眉眼间渐渐染上了忧愁之色。
细雨不息,雪儿看见师父坐在廊下对着远空出神了好久,好像在等候什么。
师父交代雪儿画出陶渊明笔下的桃源风光图,此时雪儿已画好了。雪儿看见师父的神色,就没有如往常一般问师父如何评价,而是问:“师父,您在等什么?”
师父回过神来,柔情又悲凉地:“师父在等雪儿快快长大,快快成才。”
雪儿:“雪儿为什么要长大呢?雪儿一直这么陪在师父身边不好么?”
师父:“人都是要长大的。雪儿长大成才了,就可以有能力去找到自己的爹娘,去更广阔的天地自在翱翔。师父是不能陪你一辈子的,可到时候呀,师父也能放心了。”
雪儿握了握师父的手。
一日,雪儿同师父去酒楼赴一宴席。
二人骑马并辔而行,身后跟着一小厮。走在街上,忽见前面不远处有人聚众闹事。被揪住衣领哭哭告饶的那人说道:“小人也只是风闻‘影刺客’的事迹,只想添油加醋靠讲故事图听众老爷赏钱,实没想到那‘影刺客’竟帮着鞑子烧杀抢掠,更不曾想这‘影刺客’与大爷您有血海深仇,该死的是影刺客,求大爷您放过小人吧。”揪住衣领,抡起拳头就要打人的那大汉说道:“谁夸那影刺客武功了得,都得小心自个儿性命。今儿大爷我就先给你一拳头,让你长长教训。”说着一拳打下,被打的那人登时鼻青脸肿、眼冒金星,直被打得跪倒在地,口里忙不迭:“多谢大爷饶命。多谢大爷饶命。”打人的大汉哼了一声,便大咧咧地扬长而去。
雪儿不由得好奇心起,便问师父,那影刺客是什么人。师父不答,只是叫赶路。
师父蒋捷是知道那影刺客的。早年间,“影刺客”还只是神秘的传闻,在救下雪儿前的那一年,“影刺客”行事突然间异常乖张高调,杀人无数,且已不再是早年的只杀奸恶官商,而是已不分好坏,杀的还多是汉人,更有反抗元朝统治的中原门派惨遭灭顶之灾,“影刺客”一时恶名昭彰。“影刺客”的名号也为众人所知,分别是“奚风”,“雷凌”,“雨生”,“追电”。寻到雪儿后,“影刺客”又复归沉寂了一年。就在众人皆以为“影刺客”是为了躲避大批仇家追杀而藏匿时,突然放出消息说怀疑他们的师传宝剑是被中原门派的人偷了,扬言要清洗中原武林门派。人们早就稀罕“影刺客”那奇绝特异的杀人手段,江湖中便有不少人觊觎这把宝剑,一时江湖武林人人疑心窦起。
雪儿和师父上了酒楼,被请进一隔间里。隔间里灯火辉煌,美馔精馐齐备。隔间里等候迎接师父的那人正是师父的好友,与师父同科进士的臧梦解。二人闲话了一番,又谈及同榜之谊。
酒过三巡,臧梦解笑着向师父谈起:“蒋兄高才,可为了等候朝廷到官上任的通知已经委屈了几年了吧?”
臧梦解笑着说:“大宋在蒙古铁骑的冲击下,节节败退,简直一击即溃,宋朝气数已尽。‘良禽择木而栖’。正巧兄弟我得到了蒙古王爷的赏识,此番正是要邀请蒋兄一同改投元朝。王爷礼贤下士,定能令蒋兄实现胸中抱负。”
蒋捷凝眉,神色凄楚哀怨:“我蒋家人代代为官,食的是大宋米禄,沐的是大宋天恩,才有江南蒋家这一大家业。蒋家先祖尚可战死于抗金战争中,我又怎可弃先辈荣耀礼义于不顾,甘为异族所驱策?”
蒋捷起身,甩袖:“今日便告辞了。”
臧梦解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蒋兄,你可知不服元朝统治的人是什么下场吗?凭你在江南的影响力,你若是不能为元朝所用,元朝必定要杀鸡儆猴。蒙古大军不日就要渡过长江,你若执意不肯改投元朝,我劝你还是早点收拾行装避祸去吧。”
蒋捷携着雪儿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残阳如血,漫天火起,烧红了云,烧红了眼。朱楼塌了。
江南蒋家,人众已作鸟兽散。为了避祸,蒋捷的妻子携孩子回了娘家。
雪儿跟着师父蒋捷一路逃亡,风餐露宿,四处漂泊。
天下之大,无处可去。终于再次设法逃回太湖中的那座隐秘小岛时,两人身上的盘缠已经用尽,衣衫破旧。
登岛时,看到檐倾瓦碎,桌椅长了青苔。黯淡无光的纱帘迎风飞舞,露出残破的边边角角。幸喜岛上的三间竹篱小舍仍在。
雪儿师徒二人在岛上生活半年多来,都靠挖野菜烤鱼过活。食物单调,小孩子尤其难挨。
雪儿倒是个胆大的,几次自己偷偷撑船上到陆地上去,不仅带回一些新鲜蔬菜,还采了一些鲜花回来装点庭院,有时身上还带了伤回来。师父一开始就反对雪儿到陆地上去,但就是管不住雪儿,待要替雪儿上陆地去,雪儿又坚决不同意:“师父对雪儿有大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让徒儿孝敬师父吧。雪儿的伤很快就会好的。”当第一次见到雪儿提着一只鸡回来时,师父质问雪儿:“蔬菜也倒罢了。你这鸡是哪来的?”雪儿回答:“是我打来的野鸡。”当看到雪儿带回精美点心和新式衣衫与自己分享时,作师父的心中疑云大起,便问雪儿:“你这点心难道也是捡来的吗?”雪儿极诚恳的:“请师父放心。徒儿绝不敢有悖师训。实不相瞒,这点心是我从鞑子府里盗出来的。鞑子占我河山,我只是去取回本当属于我们汉人的东西。”师父一愕:“这……这多危险呀。以后别再去了。师父宁可吃穿艰难些,也不愿意你有任何闪失呀。”雪儿嘻嘻笑道:“师父就放心吧。雪儿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师父:“你还须得答应师父一件事。不经为师允许,不可带你那把剑到陆地上去。”雪儿:“是!徒儿谨遵教诲。”师父既管不住她,也就由她去了。
长日里,师父弹琴讲书,雪儿一边听讲一边侍候。雪儿事事自食其力,更凭着那股闯劲,学会了在漂泊无助的生活里努力生存的本领。雪儿认识了许多花草的名性,更加在外独闯时偶有奇遇,师父生病了,总是能给雪儿照料痊愈,雪儿外出归岛时渐渐地不见身上有伤了,只是肤色越来越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