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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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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市落了雨。
夏季的风中夹杂着凉意,山隐在雨中,投下朦胧的影,偶而几声鸟雀号叫,划破沉沉天幕。
此地少数民族居多,处于两国边界,鱼龙混杂。但风景独美,坐落于雪山脚下,每年慕名而来的人不知凡几。其中洛桑寺更是传说受神女护佑,应验非凡,香火鼎盛,往来不绝。
眼下是淡季,加上这几日起了风雨,游人并不多。时近黄昏,寺庙里已燃起了影影绰绰的灯火,路上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徐之桃已经注意不远处的男人很久了。她上山的迟,想着来了便打个卡,没想到还能遇上这般模样的帅哥。
对方长的很出众,身高在人群中显眼的紧,否则自己也不会一眼就注意到,只是看上去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徐之桃已经看见不下五个姑娘从他身边窃窃私语地经过。
心有所求者,大多都是起个大早,虔诚地求上一柱香,拜一个如愿;或是结伴同行,一起挂上一条红绸,换一份长久。风扬起树枝,树上的铃铛便叮铃叮铃响起来,像是要将红绸的字迹传达到看不见的天空尽头。
而男人没有进庙里,只是看着寺庙前树上挂着的红绸,似乎在出神。或许没有发现她,又或许根本不在意陌生人的打量。像是求佛,又不像。
空中小雨零星,他没有打伞,靠在墙边,一手拿着手机,指尖猩红一根,夜色中明明灭灭。墙边不大能淋到雨,但吹进来的雨丝还是打湿了他的发、打湿了他的肩,那根烟就那样点着,他没有抽,也没有灭。
如同纳木措湖般澄澈又神秘,在苍县应该有的艳遇,令徐之桃有些心动。她没有急着上去打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等待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恍若被惊醒,沉沉天幕下,男人将烟灭了扔进垃圾桶,欲转身离去。徐之桃这才有些急切,连忙小跑着靠近了几步温声道:“洛桑寺许愿很灵验,你在树前站了这么久,不挂心愿么?”
男人抬头,她看到了一双很晶莹剔透的眼睛。但那双眼睛就像苍山终年不化的冰雪,透着冷意。
“我不信佛。”对方说。
没有多和她搭话的意思,男人很快离开了她的视线。
不信佛却来庙上。
真是个高冷又奇怪的帅哥。
可惜。
徐之桃想。
待他走了,姑娘有些好奇地转过身去看对方方才似乎一直凝视的红绸,那红绸在树上死死地扣了好几个结,像是有人生怕被风雨打落,徐之桃在昏黄的光下眯着眼看,只看到“平安”两个字。
很清隽很用力的字迹,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
靳疏竹没有将方才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手机从两个小时前便响个不停,他将静音打开,拿远了些,听见对面熟悉的聒噪。
“我说靳大少爷,您真是闲情逸致,不声不响便去了苍市。您知道苍市离清城多远吗?”
靳疏竹没有理会对方的哀嚎,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道:“去机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初出茅庐的男大学生,说话的语气却沉稳,连司机都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电话里还在喋喋不休:“两千公里啊!平时也就罢了,明天清城这个会,要是迟到了,就等着给你兄弟我收尸吧…”
“知道了,我定了晚上十点的飞机。”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或是想要对方放心,男人解释道:“现在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雨比来的时候大了。
几点如豆的灯光藏在雨雾里,路面隐隐反出银光。洛桑寺离机场有三个小时车程,其中还不乏一些坑坑洼洼的郊区地段。
“那就好。”对面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而问:“这么多年了,她来过么?”
听得“嘟——”的声音,电话挂了。
电话那头的陆南征没有再打,叹了口气。
司机正开着,忽见前方一辆mini似是定住,郊区路窄,不由得减速准备从旁边过,眼见着雨幕中一个高挑的姑娘下了车,打着伞,绕着车团团转。
到底车上客人要紧,他也没有停留的权利,只是不禁开口道:“这个点儿,不好找人帮忙嘞。姑娘家家的,真危险哩。”
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让附近的的哥帮上一帮,下一秒,便听见车上的人道:“师傅,麻烦您停下车。”
“稍等一下,我一会儿回来,车费按双倍给您算。”
司机大叔不禁感叹这孩子虽然冷脸但是心地怪好,跟他想到了一处,忙应道:“您放心嘞!”
话如同落在了空旷的雪地里,杳无音信。
他回头看,后驾驶座上的人不知何时已拿了雨伞下了车,眼看着向mini走去。
夏泠顾不得大雨,飞速从路边捡了几个石头垫了垫,接着试着上车发动,泥浆飞溅,车轮依旧原地打转。
她今年刚毕业,跟着班级团建刚到的苍市,对苍市算不上熟悉,却是来过的。夏泠有些庆幸自己高考完便拿了驾照,只是租的车方向盘还没热乎,不敢开太快。
本想抄近道去趟洛桑寺,谁知高估了这里的路况,车子一路震荡,猝不妨前方一个巨大的水坑,躲闪不及,雨天路滑,一时竟是进退维谷。
姑娘正欲再次下车,忽然感觉有股力量在驱动车子前行,放下解安全带的手,抬头向倒车镜望去——
暴雨如注,映出男人四分五裂的脸。
雨水顺着高挺的眉骨一滴滴滑落,靳疏竹抿着唇,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黑色的雨伞上,露出的袖口已是湿透。手上青筋凸起,他沉默着向前推。
一定是看错了。
车子还在水坑里打滑,夏泠心慌意乱,连忙放了离合。
熄火了。
她怔愣着,听得有人敲了敲车窗。姑娘将车窗开了条缝,露出了双熟悉的眼。
有那么一瞬间,夏泠以为是幻觉。
情绪像雨滴落入水坑,悄无声息。对待陌生人一般,靳疏竹弯下腰,声音无悲无喜,指导道:“手动档,离合不要抬太快。”
“好…”手忙脚乱中,车子呜呜两声,又歇了火。
夏泠有些囧,偷偷瞄窗外的人。
她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做错题时少年语气冷漠的样子:“还想不想考A大了?”
而这次,靳疏竹什么也没有说。
惊讶、失措……那张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好像他们从来只是陌生人。
“你先去副驾驶,我来。”男人的语气依然平静,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慌乱。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等待姑娘打开车门。
没给她多思考的机会,车门“刷——”地拉开,雨丝被风裹挟着向车里冲又被人影截住。
“好。”夏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云里雾里地到了副驾,直到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去,随着机动车发出的声音,自己“泥足深陷”的小车被开出,她才惊觉,眼下开车的人,是靳疏竹。
四年前,杳无音信、与她就此失联的靳疏竹。
夏泠想过很多种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未想过在这样狼狈的场景下,自己像提线木偶一般,听令行事。
靳疏竹的车开的很平稳,可是这条路明明很多坑。车里气氛沉闷,终是夏泠开了口:“你…”
“来苍市办点事,一会儿的飞机。”对方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径直说。
“好。”犹豫了一下,夏泠继续道:“我们在苍市团建,顾旬也在。你见到他了吗?”
靳疏竹不知道有多久没从姑娘口中听见顾旬的名字了。
其实算不上久,也就是他们没见面的四年。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有些想抽烟。
也是,青梅竹马,年龄相同,情投意合,算算时间,她应当刚毕业。他们之间,应当感情很好。
甚至谈婚论嫁。
靳疏竹没接话,车里空气有些冷凝,姑娘也就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曾经的少年爱人同坐一辆车,一路无言。
她在等他开口,回应的却只是沉默。
直到车开到了灯火通明的安全地带,靳疏竹停下车,道:“苍山天气多变,多穿点,带雨披。团建跟紧同学一起,别迷路。”
如同许多年前的邻居哥哥一样,几句寻常的叮嘱。
他们之间,也就到此为止了。
“好。”
她还是那样简短的一个字。
似是一种默契,没有人纠结四年前,也没有人问四年中,更不会在意四年后。成年人的再次相遇,泯然一笑,谁会记得从前。嬉笑怒骂,爱恨嗔痴,化为抔土。
“我还要赶飞机,先走了。你到了给阿姨他们报个平安。”靳疏竹解开安全带,将钥匙递给夏泠。他没有提顾旬,也没有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好的,今天谢谢你。”
沧海一粟,不过蜉蝣。很多很多年间,衣衫样貌不同的男女,哪怕起点相同,交错相离者不可胜数。纵有幸结伴一程,殊途同归者亦寥寥如零落星。
四年能改变很多,所有人都在向前走。
纵使现在,他们重逢。
夏泠时常想,他够狠心,可以一声不吭地离开。
靳疏竹这场海啸,淹没了她整个青春,她再也不想回忆曾经窒息的感觉,可又忍不住想问,靳疏竹过得好不好。真见了面,连一句好久不见都无法说出口,只能看着对方上了车,再次失去联络。
晚上洗漱完和闺蜜许知意说起这件事时,那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切感也没有结束。
“什么?你遇到了你十八岁那年暗恋却不告而别的邻居哥哥?”许知意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的至交好友,团建因为有事耽误了,没有来,电话里听到夏泠这般说,差点连夜坐飞机过来。毕竟大学四年,追姑娘的人多的如同过江之鲫,除了顾旬,她从来没见过夏泠身边出现过别的的男生。
“然后呢?”她追问道。
“没然后。”
“他帮我把车开了出来,直接坐车去了机场。”夏泠说。
“那你们……”
“知意,你知道吗。”姑娘温柔的话语从另一边传来:“十八岁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洛桑寺。我抽了签,也许了愿,但还是没能留住想要留住的人。后来我才明白,大抵这世上,都是有缘无分。”
又或许他们的缘分,在最初相遇的时候,便已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