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吵到我眼睛了》林琢

19、第 19 章

　　运动会是学生最放松的日子，不少学生都会去别的班级看心上人。最热闹的当然还是运动会上出过风头的那些人。
　　临到放学时，这帮半大的孩子还张罗着要续一摊，刘明睿他们找的店离学校很近，门头很小，米白色招牌，红色立体字褪色了，泛着丝丝缕缕的白痕，很有上个世纪老式店铺的风格。

　　玻璃门里透出冷白的灯光，刘明睿推开门，熟稔地跟店主打招呼：“老板，还有桌子没。”
　　坐在角落里的老板把手机一搁，眼睛眯缝成两条线：“你们来，当然得有！”

　　这家店是他们这帮学生的聚头点，平时吃饭玩游戏最方便，店里坐着好几个同样穿校服的学生，其中几个女生脸蛋红扑扑的，正在聊季明扬。

　　“他也拒绝你了吗？”
　　“哎，真是的。季明扬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我看他这种片叶不沾身的，没准根本就不喜欢女的。”
　　“我靠，你得不到也别瞎说好吧。”
　　“看谁胆子大，上去问一问喽。”

　　陈晰听得入神，手里的作业纸被风吹得掀起，油墨香扑了他一鼻子。
　　如果季明扬不喜欢女生的话……是不是代表着我有机会呢？
　　这个想法就这样在脑子里发了芽。

　　这一顿饭，陈晰上得心不在焉，刘明睿从后头拍他的肩膀，吓了陈晰一大跳。
　　“怎么了？”
　　“你都走神多久了，问你玩不玩游戏，半天都不会说话？”
　　陈晰回神一看，面前的餐盘早就叫老板收走了。
　　刘明睿手臂垂在桌沿上，好奇地探究道：“怎么？有事？”
　　刘明睿颈侧挂着一个乳白色的耳机，手指轻轻地打着节拍。他垂着眼皮，目光懒懒地落下来，嘴里咬着牛奶味的棒棒糖。
　　“在想心上人？”

　　陈晰后背诡异地僵了一瞬，桌上其他人立刻开始起哄：“哦，你有喜欢的人了？”
　　要命，刘明睿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
　　“陈晰。”刘明睿的手指戳这陈晰的肩胛骨，一下一下，戳得他很痛，“你喜欢谁呀？”
　　“你说什么呢？”
　　刘明睿一哂，把牌往桌上一放。
　　“我没有新式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可以吧？”
　　桌上的人喊着没问题，跟老板要了一个空酒瓶。
　　第一轮转到了刘明睿自己身上：“来来来，喝酒还是抽卡？”
　　刘明睿选了喝酒：“这牌还挺变态的，我可不敢随便抽。”
　　“靠，多变态啊，你这么说我可慌了。”
　　刘明睿笑眯眯地喝酒：“你抽了不就知道了。”
　　其他人纷纷骂刘明睿不做人。
　　“行了，快转下一个，我们这么磨蹭得坐末班地铁了。”
　　被他这么一说，每次被转到的人都选喝酒。
　　这么喝了七八个，大家终于腻了。
　　“这么玩不行的，回家得被家里骂得狗血淋头，接下来转到的人必须抽牌啊。”
　　话音一落，瓶口就指向了陈晰。
　　不是吧。
　　“瞧瞧呗，咱们第一个幸运儿能抽出张什么来。”
　　陈晰心里七上八下直跳。
　　翻开来的那张卡片上标着一个Joker的标志，色彩浓重，上下两头分别写着一段文字。
　　“这是个什么牌？”
　　“真心话大冒险一体的，选其中一个完成。”刘明睿把那张纸拿起来，“看看，真心话是说出在场你最讨厌的一个人，大冒险是……在场的其他人随便指一个人，陈晰要读出他的心声。”
　　“这大冒险怎么玩？”
　　“那就得找认识的人了。”刘明睿托着下巴，“路人就比较难了。”
　　“行，那陈晰选吧，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吧。”
　　“好好好，大冒险就有意思了。”在场的人摩拳擦掌，“等等，万一没猜中怎么办？”
　　“这个就是玄乎的地方了。”刘明睿把手里的牌一翻，“这个牌是有惩罚的。”
　　“惩罚是什么？”有人受不了刘明睿卖关子，把牌夺过去一看，“你这个牌，怎么脏了？”
　　“脏了怎么玩？”
　　“可能就没作用了吧。”
　　“不管了，那就随便指一个人吧。”
　　玻璃门突然一响，外头有个人走进来。
　　“哎，季明扬！”
　　季明扬正在门口扫充电宝，闻言一抬头：“哟，有事？”
　　“就季明扬吧。”
　　陈晰尴尬地跟季明扬对视一眼，转头问自己的同学：“就这一刻的想法？”
　　“刘明睿你这选得不好，这得情侣玩才有意思。”
　　“就是就是。”
　　“……我猜，他在想，你们又在整什么活？”陈晰看了眼季明扬，“是吗？”
　　季明扬挑了挑眉毛：“你们这个游戏，bug太明显了吧。”
　　“是啊，刘明睿，你这个不行，不行。”
　　“陈晰猜对了。”
　　陈晰的心咚地跳了下。
　　他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那就算陈晰过关了啊，下一局下一局。”

　　他们这么玩了好几轮，到了八点多就准备散场了。
　　陈晰打车去外婆家，到小区门口时，外头风骤然大作，玻璃门发出嘎吱声，街道上的树叶哗哗作响。从里往外看去，一切发光体都在晃动，如同暗夜中被风吹皱的湖面，波光粼粼。
　　春天很风凉，他站在纱窗边上，看向暗夜中的河。河面漆黑，起伏着，好像一匹随风鼓动的丝绸。

　　门口刚巧有一张长椅，白色，漆已经斑驳了，但能看出来不脏。他头顶的树木繁茂高大，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有一只夜行的流浪猫弓着腰，长椅的另一端一跃而下。它跑进一条小路，融进了浓黑的夜色。小路边有一盏地灯亮着，照出一团暖黄色的光雾，夜蛾往光源的方向凑，噗呲噗呲地撞在灯罩上，周而复始。

　　他走的这条小路没怎么打理，墙缝里长着青苔，墨绿色，在月光下有种诡异感，陈晰往里走，看到高处的天台上有一个身影，他仰头看着天，在昏昏暗暗的光线里，面骨的曲线都袒露出来，饱满的额，高挺的鼻梁，还有……难得不显得锐利的唇。

　　陈晰随着她的目光向上看，月朗星辉，是个好天。流动的云层从他的视野中飘过，稀薄的云雾透着夜色，好像马上就要消散掉了。

　　季明扬刚刚，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倏然间，有一只小飞虫掠过眼皮，激起一阵痒意。陈晰低下头去擦，就在那刹那间，明亮的灯火齐刷刷地熄灭了。

　　季明扬垂下眼皮，似乎是往下看了一眼。在灯火熄灭的刹那，陈晰躲进树丛里，胸腔起伏。

　　梦境像一团冰冷的泉，陈晰放任自己的身体沉下去，一直沉到很深很深的地方，那里面没有光，只有他漆黑一团的十七岁和十八岁。
　　面对这个熟悉的梦境，他表现得很平静，或许每一个从黑暗中孤身走过的人，都会不再惧怕那团焦糊的黑暗。
　　但没有人想再走回去。
　　深渊永远存在，只是有人侥幸过了桥而已。

　　陈晰冷眼看着过去的自己，看着自己一步一步，亲手揭开了噩梦的序幕。
　　“外婆，我回来啦！”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晰，快来吹蜡烛！”
　　“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请让我听到季明扬的心声吧。”
　　“请让我知道，他究竟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他是怎么看待我的，他是不是喜欢我……”
　　“请告诉我一切。”

　　傻子，就算知道这些事情有什么用呢？
　　十八岁的陈晰无奈地想，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可十七岁的人那么天真。
　　生日蜡烛飘荡着温暖的火光，映着一张天真的、毫无阴霾的脸庞。
　　呼地一声，每一根蜡烛都熄灭了，黑暗像绒毯一样盖下来。
　　风云千樯，命运女神随手落下一笔，人的生活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改写了。

　　他还记得自己看到别人心声时的恐慌，记得刘明睿把那张小丑牌送给自己时的恐惧。
　　记得他说那句话时的语气：“陈晰，网上说这副牌是有魔力的呢，你昨晚回去之后，没事吧？”
　　“那解开来的方法呢？”
　　“这谁知道，我拿到的时候就弄脏了。”刘明睿的语气轻飘飘的,“再说，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你也相信？”

　　陈晰在梦境里突然转身，他用一种异常悲伤的眼神看向过去的自己。
　　“其实……季明扬本来也会喜欢你。”
　　“他会把你当成好朋友，带你走进他的世界。”
　　“但你变成了一个很糟糕的人。”
　　“这是你贪心的惩罚。”
　　“终有一天，你会把他也拖进深渊里。”

　　但过去的陈晰一无所知，他会打开灯，切蛋糕，把这个看似诚恳的愿望抛之脑后。
　　直到一切都变成现实。

　　陈晰平淡地看着梦境进行下去，直到一束光芒从头顶落下来，照得他眼皮微微发红。

　　是有人开了台灯，陈晰在枕头边摸出手机，时间跳动到7：30。

　　“嗨，我是刘明睿～”
　　微信好友验证里冒出来一个新头像，陈晰手指一顿，犹豫了下，还是点击了前往验证。

　　刚验证完，刘明睿那边就连着跳出来两条消息。
　　【你们已经是好友了，现在开始聊天吧。】
　　【小晰，你通过得好迟啊，我以为你是不想加我呢。】
　　陈晰心里不太礼貌地想着，的确不是很想加呢。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回了刘明睿一句：
　　【是有什么事情吗？】
　　顺带翻了个握手的表情包发过去。

　　刘明睿的消息弹得飞快。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玩啦？】
　　【我想着大家都要在北京读书嘛，平时可以一起约出来玩一玩。】
　　【哎，你有没有季明扬的微信呀，推给我一下呗。我想拉一个北京校友群，方便大家聊天。】

　　校友群。
　　名目找得倒是很好听。
　　陈晰手指不自觉地往上一推，语音弹窗跳出来，吓得他手一松，空白的语音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绿色气泡，哧地一声把刘明睿的白气泡顶了上去。
　　好了，现在连装作没看到都不行了。

　　陈晰点进班群里接龙，退出来时，才看到刘明睿又发了新的消息。
　　【刘明睿：我直接拉个群吧，你把他拉进来就行。】
　　【刘明睿：看得到群吗？】
　　【陈晰：你们自己玩就行啦，我跟大家都不太熟悉。】
　　陈晰点开群聊页面，点击了退出。

　　手机突然开始震，陈晰的微信上弹出来好几条消息。
　　【赵婧瑜：刘明睿那傻逼又来缠上你了？】
　　【赵婧瑜：[图片]】
　　【赵婧瑜：[图片]】

　　陈晰眉头一皱，把微信消息划开来看。
　　图片从一个群聊里截的。
　　陈晰一眼就看出了刘明睿的头像。
　　看时间，应该是他刚刚退群不久后发的。

　　【Z：？刚刚谁走了？】
　　【hero：陈晰吧？】
　　【Z：陈晰去了哪个学校来着？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了。】
　　【Ash：拜托，人家在A大啊，你们记性要不要那么差。】
　　聊天到这里还算正常。
　　后面大家纷纷开始聊别的话题，刘明睿突然蹦出来回了一句：
　　【大学霸么……不想跟我们这种学渣玩也很正常。】
　　群里一下子冷了场，过了半天才有人回了句：
　　【Z：刘明睿，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截图到这里就没有了，赵婧瑜倒是啪啪啪扔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赵婧瑜：是不是太敏感了，问得可真委婉，我看他就是敏感肌。】
　　【赵婧瑜：他还好意思跟牛皮糖一样贴上来，我靠，要不要脸的？】
　　【赵婧瑜：他以为自己是哪块小饼干。】

　　骂舒服了之后，她才想起来问正事。
　　【赵婧瑜：他找你干什么了，老实交代！】
　　【陈晰：没干什么，单纯来恶心我而已。】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陈晰：你不要理他。】

　　对于刘明睿这种人而言，目光和注视都只会让他更兴奋，陈晰慢吞吞地敲着字：
　　【已经过去了，他已经不会再影响我了。】

　　赵婧瑜这次的回复速度也变慢了。
　　【你骗人的时候最喜欢说这句话了，小晰。】

　　很拙劣吗？
　　大概是吧。
　　明明自己也很讨厌刘明睿这个人来着。
　　那就……
　　陈晰点开对话框，点开刘明睿的头像，选择了删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