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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偶遇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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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浮的春天总是多阴绵细雨,银丝自昏沉的天空飘落,为行路蒙上一层烟雨面纱,浸润万物,却并未打湿路上两位行人分毫。
准确来说,是一位狐人与一位人类少年。
狐人白珩用术法隔绝了飘雨的困扰,牵着景元的手走在罗浮的山路上。至于为什么用走路的方式而不御剑飞行,这还要从一人一妖是如何同行开始说起。
长乐天,受仙门罗浮山庇佑,是凡人聚集的繁华大城。景元同往常一样刚结束教书先生留下的课业便溜出家门,上街找点乐子。
突然,一声惊呼自景元头顶传来:“救—命——!都让开——”景元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先下意识闪到街边,随即一团毛茸茸的物体摔落在街上,同时传来铁器碰撞断裂的声音与少女吃痛的哀嚎。
“哎哟……不好意思哈,我就是不小心掉这儿了,没什么事的话大家先散了吧。”狐耳狐尾的少女坐在地上粗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确定没什么大伤口后便掸了掸身上的灰,对四周略有些警惕的围观群众解释道。
长乐天本就距离仙山罗浮不算太远,过去也曾有过初学御剑的仙门弟子因没能熟练掌握技巧而摔落在长乐天;狐妖在上古时期的仙魔大战中便与人族结下盟约,围观群众对狐族倒也见怪不怪,看少女没什么大碍的样子便四散离去,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少女已经站起来,她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剑,瞬间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完了完了,怎么又断了,这个月的弟子俸禄又要交给工造司了……唉。”等她思考完弟子俸禄该如何最大化利用后抬起头,便看到一个白发的小孩,他没有随人群散去,抱着一只很可能是因自己而受惊的白猫站在街旁看着自己。
两个白色的小团子,还挺可爱。少女心想。
“那个,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少女将断剑收入储物戒中,向白发小孩走去。
这个白发的孩子正是景元,自幼爱看街头写仙魔大战的话本的他离故事中的修仙人士这么近,显得有些激动,不小心将猫抱得紧了些。白猫不满地挣动几下,跳出了景元怀中。
“姐姐,你是罗浮山上的修士吗?”景元问。
少女点了点头,“算是吧,我叫白珩,从曜青一路旅行到罗浮,各种机缘巧合就在罗浮山记了个挂名弟子。怎么了吗?”
“我叫景元,白珩姐姐是除魔归来路过长乐天吗?”
“哈哈,这…也不算是吧。”白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去化外之境检查魔界与仙州之间的结界。小朋友,上一次仙魔之战十年前就结束啦,魔族大军全都退回化外之境之外的魔域了,如今留在仙州的魔族不过是些残兵败将,这些年仙州各域和平得很,可没有你想的那些刺激的大战啦。“
“可是魔族一心想要反扑仙州,这几年按兵不动,不显得有些反常吗?修仙界就不担心魔族韬光养晦卷土重来?”
白珩摸了摸景元的头,“所以仙盟才会定期派弟子去查看结界的情况呀。景元…对吧,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待事物的观点还挺独特,这么小就懂居安思危,不错嘛,你还挺有意思的!”
“那白珩姐姐可以跟我讲一些除魔的故事吗?”景元顺畅地接受了白珩的夸奖,“我一直很喜欢故事里那些仙人,我长大了也要向他们那样保卫人间!”
“当然可以。走,我带你去喝酒!咱们边喝边说!”白珩牵着景元的手便往茶楼酒肆的方向走去。
“我要跟你说罗浮山无剑峰上一名剑客的故事…“,景元竖起耳朵认真聆听,白珩一只脚已经踏入酒馆,却不料身后变故突生。
“景元——!”一位穿着得体大方的妇女不知何时站到了二人身后,毫不留情地揪住了景元的耳朵,“长本事了,都学会跟着别人去花天酒地了!回家后给我好好闭门思过!”
景元被揪得连连喊疼,女人趁机转头打量白珩,在看到白珩腰间的弟子玉牌时便意识到自己或许误会了什么,调整好情绪仪态后对白珩低头致歉:“抱歉,这位仙长,小女无意阻拦您的行动,只是景元这孩子从小就有些不着调,总爱缠着修士胡言乱语,打扰仙长了,还望仙长海涵。”
白珩也算是看出了女人与景元的关系,连忙向她解释:“没有没有,是我带景元过来的,忘记了他是个凡人孩子,我才是多有得罪。既然夫人您来接景元回家,那我就不打扰啦。”说着便松开景元的手将人推还至他母亲身边。
眼看着到手的好机会又要飞走,景元眼珠子一滴溜,反手拉住白珩,出主意道:“娘,白珩姐姐是从罗浮山去巡查化外之境的结界的仙人姐姐,事毕归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受了伤,这才来到长乐天。不如我们请白珩姐姐回家稍作修养吧?”景元还不忘对着白珩眨了眨眼。
“哦对对,是受了点伤,不过叨扰贵府什么的真的没关系吗?”白珩顺着景元的话往下说,她没想到这小孩竟如此想听自己的故事。不过景元也提醒了她,按理来说自己此番出行不会在凡人城镇停留,所以并未携带凡间货币,且检查结界本就是速去速回的任务,因此就连灵石也没带多少出来,更不用提自己的那点俸禄还得拿去赔偿又一次弄断的弟子佩剑,若是能找个住宿的好地方,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景母松开景元,对着白珩认认真真地行了礼,说:“没有仙长们驱魔扫秽怎会有今日和平的长乐天,白珩仙长肯在寒舍暂住一番是我们的荣幸,怎会是叨扰呢?如若白珩仙长不嫌弃,就让犬子为您带路吧。景元——”
景元赶忙收起一身懒散样,等待着母亲对自己的教诲。
“我还有些家用之物需要采买,你先带白珩仙长回去吧。”
“是,娘。”
景母交代了几句待客之道,又再三提点景元要以课业为重万不可小小年纪就沉迷饮酒玩乐,说得根本没喝过酒的景元和一旁的酒鬼白珩都有些不好意思,才放心离去。
白珩叹了口气,“呼,幸好我族人不会管我喝酒……话说回来,景元,幸好你提出要留我住宿,我这次出门几乎什么盘缠都没带,要不是你今晚我差点就要到城外的树上过夜了。”
“其实我是听到白珩姐姐说什么’弟子俸禄要赔给工造司‘之类的话,才这样说的。抱歉白珩姐姐,我不是故意偷听。“
“你耳朵挺灵嘛,”白珩没料到这孩子耳聪目慧人还机灵,她转念一想,问道,“总感觉你找上我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你不会是真的只想听我说些修仙除魔小故事吧?”
景元顿了顿,继续带着白珩向前走去,“白珩姐姐,你可以带我去罗浮山吗?我也想向你一样成为修士,剿杀魔族妖孽,保护仙州。”
“十年前的仙魔之战爆发时,我还很小很小,什么都不记得。但我爹娘从小就教导我一定要非常尊重那些修士哥哥姐姐,是他们保护了我们的家园。”
“第一次听我娘这么说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以为修士们都像话本上那样呼风唤雨力量强大,才倍受人尊敬。直到过几年我长大了一些后,看见那些千里迢迢从苍城跋涉至长乐天的流民,他们行路数年才抵达长乐天,经历那么长时间的颠沛流离才得以重建家园,那时我才明白爹娘所说的保护家园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的苍城之战么……”白珩小声碎碎念。
“是的。”景元继续往下说,“从那时起我就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名修士,彻底铲除魔域中的魔族,结束人族与魔族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就不会再有这些受尽苦难的流民了。”
白珩拍了拍景元的肩膀,笑着对他说:“好想法!我答应你。但我只能带你去参加弟子试炼,至于你是否有踏入修仙之道的资质、又能否加入罗浮山,我可不做担保啊。”虽然白珩很想告诉小朋友世间自有阴阳均衡之道,人妖魔三族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铲平魔界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但她就是想鼓励一下这个有着壮志的人类小孩。
左右也就是多带一人回罗浮山上这样的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是景元这宏图伟业第一次没被人贬低为小孩子一时兴起的玩笑话,景元瞪大了双眼,随即扑入白珩怀中,“真的吗!那白珩姐姐可以去劝说一下我父母吗,他们一直反对我追寻仙道……“
白珩抚摸着景元头顶的手瞬间停下来。“等一等,这种事情不应该你自己来做吗!我一点也不擅长这种事情啊!”
“白珩姐姐,你答应了我的……”景元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双金色的眼睛像是马上就能掉出眼泪来。白珩最是怕弄哭小孩子,只得满口答应下来。
“唉,我就知道,每逢出行,我不找事,事也会来找我…”白珩叹了口气,“算了,至少这次只是和家长谈谈心,总比落到魔族留下的阵法里要好。”
景元立刻阴雨转晴笑开了花,“谢谢白珩姐姐!你是第一个没有说教我凡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多管闲事的仙长。”
谈话之间,二人已行至一座颇具规模的居府前。若是白珩提前打听过景元的身份,便可得知景家是长乐天一大世家,景家人几乎代代为官却从不出贪腐之人,家风严厉清廉,而景元就是这一代家主的独子。市井评价景元都说此子天资聪慧,却志不在仕途,整日打听修仙之事,人还没长大就想着追求长生,颇有些可惜。
但显然白珩并不知道那么多,在景元的带领之下,两人已进入府中。
景元在前方带路,却不带着白珩前往正殿,反而将人领入一处花园凉亭之中,吩咐侍女将父亲收藏的好酒取过来,又与白珩串通一下如何劝解父亲放自己去罗浮山,随后便亲自去将自己的父亲带到了凉亭里。
“白珩仙长,幸会。未能第一时间赶来接见,多有怠慢,望仙长莫要怪罪。”景父郑重地对白珩行礼问好。
“咳,幸会幸会,”白珩回忆着刚刚串通好的措辞,“那个,您是景元的父亲对吧,我有一些话想单独和你谈谈。”
“哦?”景父有些困惑,却也依白珩的意思让周围侍者退下,“那景元,你先回房去吧。”
景元点了点头,自觉离开凉亭,走之前又对白珩眨了眨眼,白珩心领神会。
“是这样的…我本无意到长乐天,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此处,或许是,嗯,天意指引!”白珩是当真不擅长与景父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俗称有城府的人聊天,她担心自己说话显得没底气,特意拔高嗓子,“我看景元这孩子身上颇有仙缘!也许正是天意带我来此地找到他,所以我想把他带去罗浮山,要是他有修仙的资质,就让他留在山上做一名修士,要是缘分还不够,我就再把他送回来,如何?”
“是景元这小子让您这么说的吧。”景父一语道破,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珩没想到刚开口就把事情搞砸了,一下子没想出来要说些什么来接话,自然而然沉默下来。
“唉,他一心想要修仙,我明白他不是想追求力量和长生,但做父亲的,总归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女去往危险的地方。修仙并非易事,一旦踏入这条道路便要远离凡尘,修仙界对凡人又颇有歧视,景元是我一手培养长大的孩子,我怎么舍得亲手送他离开。况且保卫家园还有无数种方式,凡间也有凡间的秩序需要人来守护,待他再长大一些,他会懂的。”
“就算他执意不愿当文官,想当武将戎马沙场,那也很好——至少不需要因为凡人的身份而颇受微词,也至少我们父母二人还能看着他长大。我迟迟不愿放他去修仙问道,就当是做父亲的私心吧。”
“……”白珩原以为景元父母百般阻拦是因为他们意图控制景元的人生,却没想到他们竟是出于关爱担忧。白珩突兀地有些羡慕景元。
“但景元这孩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类型吧?”白珩猜测道,“而且修仙界强者为尊,出身不过是评判一个人很小的一部分因素而已。或许您太过于关爱他了,我能理解父母苦心,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剥夺他尝试不同人生的机会,况且我只是带他去参加弟子试炼,有没有天分还是得看他自己。”
“不如就让他去试一试吧。”白珩劝道。
“罢了,”景父沉默片刻,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也不是第一次找上因各种原因来长乐天的修士了,我本以为那些只因他是凡人便不理会他的修士会劝退他,却没想到就连外人也一眼看出了那家伙的性子。景家先祖有缘受过修士照拂,留下家训要顺缘而为。您既已这么说,便是再不舍也只得放他去试试了。”
“孩子大了,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了,终归是留不住啊……”
白珩安慰道,“修士斩断尘缘,为的是不心生过多欲念,也不是不能重归凡间。就算是景元成了罗浮山入门弟子,以后也不是不能回来看望二位。而且我这人别的不行,第六感还是很准的,我有预感,景元他会能在修仙界闯出一番天地的。”
“他会成为值得你们骄傲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