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源》蚯棋

1、光源

　　冬夜的北风裹着纷纷扬扬的雪洒在窗上，在星光隐去的夜色里肆虐着。
　　“神明啊！请赐予我食物与炭火吧！”破旧而寒冷的小屋里，我伏在早已被人丢弃在杂物中的半身神像前，虔诚地祈祷着。
　　“请指引我……活下去吧……”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将要腐烂的木门打开，昏黄而微弱的光亮盈满整个小屋。我回头望去，看不清那人隐在黑袍中的面容，只记得她手中烛台上跳跃的焰火。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多年以后的礼拜日，我随着众人走进富丽堂皇的教堂。两侧墙上是圣母和天使的壁画，一直延伸到那高得凡人无法触及的教堂穹顶，而我们身为凡人，只能伏跪在祂的脚下，向祂祷告。石阶上的牧师唱诵着神明的祝愿。
　　我悄悄向四周看去，祷告的人群中有年迈的长者，亦有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孩童，有面容虔诚的学生，亦有满面尘灰的长工。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曾亲眼见过神明，却都对祂的存在深信不疑，奉为信仰。
　　……但神明真的存在吗？
　　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摆放圣餐的长桌向一边倾倒，凛冽的风冲破人群，呼啸着吹熄了两侧高墙上的灯烛。我瞥见牧师与修女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不过瞬间便笼罩在黑暗里。
　　“这是神明对我们的惩罚！”我听见有人高呼，“我们惹怒了神明！”
　　“神明啊！请赐予我们光明吧！”

　　无边的黑暗里，惶恐的人群早已乱作一团，哭喊与怒吼声充斥着本该神圣不可侵犯的教堂。我仰头望去，只有无尽的、长久的虚无。
　　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祂也不过是置身场外的看客罢。渺小的凡人庸庸碌碌一生，哪里能入祂的眼呢？
　　当年的雪夜里，回应我的不是遥远的神明，而是举着烛台的女仆。照亮我的光不是神明的旨意，而是由平凡的她点亮。她是在我陷入蒙昧与迷信的黑暗时，指引真理的方向的光源，尽管她自己可能从未知晓。
　　或许如今，轮到我来成为那光源了。

　　我摸索着穿过人群，踮着脚在教堂的墙壁上取下一支熄灭的蜡烛。我从长袍的口袋里拿出火柴，一划，微光伴着几颗迸发的火星燃起，撕破了无边的黑暗，划过一道弧线落在烛芯上，昏黄柔和的烛光洒向人群。
　　“光源在这里。”我说。周围许多人看过来。
　　偌大的本该光明的教堂里，神明依旧沉寂，只有壁画下的墙边这一支小小的蜡烛散发着光亮在黑暗中挣扎。它不属于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神明，它属于最渺小、最微弱、最柔软、也最无畏的人类，即使再无边再无尽再无解时也总能找到一线生机。
　　这才是给予我们温暖与力量的信仰，不需要伏跪在地上祈祷，不需要高高在上的名为赏赐和祝福的施舍。
　　我把手里的蜡烛递给身边的青年，她的手在颤抖，却紧紧握着那支蜡烛，传递给了旁边的老人，再传到人群的更深处。而我沿着墙壁，再取下一支蜡烛，用手里的火柴点燃。
　　越来越多的人传递着一支支蜡烛，也有许多人像我一样取下教堂墙壁上的蜡烛，将它们点亮。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点点微光汇聚成海，足以对抗寒风与山摇地动。

　　数十年过去，我独自一人走在长长的街道上，远远看见一个女仆被赶出马车。她躲到街旁的垃圾桶后，而马车扬长而去。
　　夜幕已然降临，我缓缓走到她身边，而她满眼迷茫与惊慌。我想起那个年少时曾予我光明的人，我早已记不清她的容貌，但我竟觉得她们是如此相像。
　　于是我蹲下身来，为她划火柴点燃了一支蜡烛。我将蜡烛递给她，她的眼中映着摇曳的微光。
　　这源于她的，曾照亮许多人的光源，仿佛再一次照亮了她。

作者有话说

　　灵感从西幻来的，但只西不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