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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掩天机(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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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很快就上来了,脸色却有些严肃,将东西交给闻世芳后,便道:“听风台有请。”
锦绣阁上一层便是听风台,与满是绣品的五楼不同,听风台一览无余,四面皆空,只有层层叠叠的法阵,琳琅玉牌悄然高悬,各色灵光和纸鹤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微不可闻的风声流淌其中,盘腿坐在听风台中央的修士一身绿衣,双目蒙着白布,不言不语,发间有嫩绿小芽随风而动。
是妖族。倪霁一愣。而且,这似乎是旁人难进的听风台总台。
风声陡然一停,那修士转头向闻世芳极轻声道:“有失远迎,请自便。”
闻世芳点头,也不多言语,轻车熟路地散出一道灵力,玉牌林中一块苍翠玉牌悄然落下。
神识沉入,青衣人眉间微蹙,半晌才又问道:“她何时归来?”
“阁主现在还在青州,不知何时归来。”
闻世芳点头,拉着倪霁转身退出。
门口,锦绣阁的管事正百般聊赖地缠着腕间彩线,见二人出来便一笑,“阁主已备下了客房。”
“多谢。”
十二阁只有听风台、路路通、锦绣阁、声色阁、方寸间五部,并没有十二部,但一定是十二层。十二层风光绝佳,可俯瞰整个锦城,城墙巍峨,城中人流如织,灵光闪烁,俨然一副修真大城的气派。
“小云儿。”
话一出口,闻世芳自己都愣了一下。
大抵是听蒋瑛说惯了。
“倪家主先前托阿萍传口信,说他已老迈,让你速速归家。”
倪霁紧张起来,修士哪有“老迈”这说法,算算寿数,她爷爷也远不到年纪。
“可是出了什么事?”
闻世芳摇了摇头,“信里没说。”
倪霁稍稍松了口气,既然转托的是口信,那正儿八经的信里没说大抵就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转瞬间她又泛起愁来——这意思很明白,她爷爷已经清洗了一遍云栖,是时候该回去了。
可她不想。家主之位,可不是光靠一柄剑就能坐得稳的。她连剑道都没修明白,如何还能做别的?
“倪家虽为五姓三宗之一,但听云观海倾覆后已然元气大伤,你此番归去,恐怕有不少人会打你的主意,”闻世芳看着小剑客神色愈发沉重,不由开口安慰道,“你若是担心这个,我既是你师叔,又接了你家的客卿令,便绝不会放手不管。你要做什么便放心去做吧。”
倪霁沉默半晌,眨了眨眼问道:“当真?”
“我为何骗你?”
“我欲上琼花台,却不愿久留云栖。”
“好”
“还望师叔能允我继续跟随游历。”
“好。”
金秋会与群英会、落花诗会并称为当世三大集会,有意扬名立万的少年英才都会前往,也是佳话美名频出之地。
也是在某一年金秋会上,倪涯一剑破云,力压群英,天下闻名。
城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修士入了城,踉踉跄跄走过长街,与无数修士擦肩而过,最终停留在城主府前。摘星楼直入云霄,城主府高不可攀,惟有门前立着的一面鼙鼓触手可及。
修士卸去了一切伪装,上前几步,随后,操起鼓槌,沉默着敲起了登闻鼓。
“咚、咚、咚、咚……”
如雷般的鼓声响彻了锦城。
与此同时,一条小巷之中,几道长而暗的影子忽地扭曲了一下,又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纳命来!”一个恶毒的声音骤然响起。
倪霁回身一闪,躲开了几道色如丹朱,细如牛毛的小箭,下一刻,长剑出鞘,径直刺破了一道符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杀机如芒在背,四周却是一片死寂。
“天杀的女修,害我丢尽了脸!这次我要你的命!”声音在四面八方回响,重重叠叠,闻之令人心神震颤。
是郑衫。
黑暗之中,黑色长鞭如飞蛇般袭来,残影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避无可避!
倪霁闭上眼睛,耳畔风声呼啸。
还是有漏洞。倪霁身形一荡,如流云般避开了黑鞭,下一刻,长剑裹挟着凛然剑意悍然击中了鞭子。
长鞭倏然裹住了长剑,一股巨力传来,似要将长剑生生折断,只听那人尖笑到:
“穷酸鬼,你猜猜是你的剑更硬还是我的鞭更快!”
倪霁冷笑一声,整个人飘摇而起,顺着鞭子近了几分,而后剑势如长河入海直指郑衫。
百川入海,不复西归。
郑衫张目欲裂,身上灵光大作,滔天剑势便如雨落江湖,了无踪影。
“是我小瞧你了,害我浪费了一张符箓。不过你是跑不了的!”郑衫的声音越发怨毒。
眼前的黑暗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明亮,比置身于正午烈阳之中还要强上千倍,原本舒展的阴影缩到了最小,可怜地齐齐挤在檐角之下。
半空中,一座半透明的大钟如山般悬着,正一点一点缓慢地下压,下方便是倪霁。
“这是我郑家秘术,老祖看我有天资才传与我的,耗了我不少心血才练成。”郑衫很得意,甚至得意地忘形了:“你长得很不错,若是旁人,我便饶你一命,可是你,就得死。只是,我会先好好享用你一番,吸干净你的灵力,再让你死!”
倪霁周身灵力粘滞若胶水,闭目执剑而立,刚刚过于强烈的光芒让她暴盲了。
大钟一点点落下来,倪霁周身越发滞重,却仍是身如青松。感知内,灵息混乱如湍流,但,仍有规律。
忽的,剑气如虹,直刺入虚空中的某一点。
“咔”只听一声轻微的碎裂声,耳畔遥远的鼓声便再度响起。
“你……”郑衫惊怒交加,欲再祭出法器,却已是晚了。
乘着破阵的一瞬间,倪霁身形急转,雪亮的长剑直直穿透所有防御,刺入了郑衫胸膛。
灵光湮灭,气息已绝。
还没完。
杀意更加明显了。
暖阳之下,青石墙壁投下的阴影恢复了正常大小。忽的,几道寒光齐出,只取倪霁面门。阴影中又猛然跃出几个黑衣人,一同攻上来。
倪霁如云中白鹤般避开,手中之剑却越发狠辣,招招只取要命之处。
她越打越是心惊,四个都是照神大圆满,且配合默契,手法异常狠毒,应该是专业杀手。
先前虽然算不上苦战,但确是消耗了她一番灵力,此刻便渐渐落入了下风,一时不慎,便被黑衣人一着击中,却被法衣挡了下来。
倪霁且战且走,却被黑衣人牢牢封住了退路。
过了十几招,她寻了个时机,摸出了一把符箓,正准备不管不顾一次性扬出时,只听一声清脆的“我来助你”,一个明黄的身影便跃了进来。
那修士已至照神大圆满,身法灵动如雀鸟,一把折扇使得虎虎生风,往来之间隐有虎啸之声。
倪霁压力一时间小了不少。
不过,符箓既然拿了出来,不用便太可惜了。
倪霁冲着那修士使了个颜色,示意她避开。
随着几声乱响,一个黑衣人便神魂俱灭,再无遗痕了。
此人一死,剩下的三人配合顿时有了破绽。再者,耳畔隐现重甲之声,想来已是引来了锦城的守卫。
三人攻势一停,转身便欲逃走,却不知为何被牢牢订在了原地。
黄虚白身形急转,扇子横到了胸前,闪到了一边,好奇地看着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女修。
一股熟悉的灵压弥漫开来。
倪霁松了口气,见月仍是牢牢握在手中。
“你们的客人没告诉她是谁吗?”闻世芳轻柔的声音响起,黑衣人被猛地压到地上,镌刻了符文的地面顿时现出蛛网般的裂缝。
“还是说……”青衣人微微停顿,衣袖拂过,一个黑衣人便神魂离体,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光球到了她手上,“报酬实在太丰厚。”
闻世芳微微闭眼,带着神魂锁的魂魄几乎只能看到死前发生的事,刚刚发生的一切如流光般在眼前闪过,再往前,尽是琐碎无用的片段。
“锦城守卫,奉命巡城,尔等……”全身着重甲的守卫身似铁塔,声若洪钟。
只是,话未说完,就见闻世芳将手中魂魄径直扔了过去,声音很是不善,“生门杀手。”
“尔等何人!”守卫坚持着喊完了话,接了魂魄便麻溜儿地塞进了一个玉瓶。
搜魂术至少要到观我境才能施展,她还只是照神境界,只能拿回去交给长官。
闻世芳眼神扫过黄衣修士,微微停了一下,道:“无名散修和她的小师侄。”
“我乃云阳黄家黄虚白。”那古道热肠的修士一身明黄法衣,眼神明亮,气度不凡,却没有一分骄矜之气。
倪霁偏头,神情顿时复杂起来。没想到竟是黄虚白。便是她少在云州走动,也听闻过这位天才的名声,乐善好施,三十余岁便入照神之境,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
守卫眼神一扫,顿时一惊,后面还有个断了气的蓝衣修士,再加上四个生门杀手和黄家,这事可大了。
不管,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城中斗殴罚钱五百,前因后果烦请各位至城主府一叙!”
众人正欲起行,只听耳畔鼓声一停。
“泗水焦家屠我王家满门!”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彻锦城,如垂死灵兽的最后一声哀鸣。
守卫微微一愣,沉默着带着几人前往城主府。
俯瞰长街,不见往日熙攘的人流,大抵都去城主府外看热闹去了。
闻世芳:“眼睛怎么样?”
“还好,再过片刻就能完全看见了。”倪霁低声道,一手松松握着闻世芳的手。她现在只能看见隐约的虚影。
“为什么不早些求救?”闻世芳语气冷淡。生门杀手都不是好对付的,向来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闻名,便是剑修可以以一当十也不该如此托大。
“我……”倪霁有些茫然,“只是,情况危急,来不及传信。”
闻世芳冷哼一声,勉强接受了她的说辞。昨日才刚说定然护她无恙,今天就出事了,那些人动作倒是真快。
“多谢道友出手相助。”倪霁偏过头道。
“无妨。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道友年轻有为,剑术十分高超,颇有几分山水真意,敢问师从何人?”黄虚白神采飞扬,扇子摇得飞快,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不觉得那面色不善的女修是眼前剑修的师傅。
倪霁沉默半晌。
“道友不方便说,便不说了,是我造次了。”黄虚白了然,总是有些修士不愿暴露师承,或是自己也说不清楚师承的。
“并非如此。只是,我是云州倪家人,单名一个霁字。”倪霁叹了口气,冲黄虚白笑了笑。
遮掩着也没意思,以后总是要相见的。
黄虚白的扇子唰地停住。
怎么是她?!
黄家和倪家上一辈之间恩怨纠缠,曾经的亲家已经多年不再往来了,甚至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且,她没有记错的话,倪霁就是当今倪家主枝的独苗苗。
“烦请各位在此稍候,我去请张长官过来。”守卫领着几人到了一间客堂,只散着几张椅子。
黄虚白扇子一收,笑道:“想不到你我竟如此有缘!道友今日到此想必是要去金秋会了,想道友如此风姿,可与负晴剑一较高下,那在下便预祝道友了。”
“道友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