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君子一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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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密露重，烛火潮湿不易点燃，居无思摘下腰间的竹铃铛做引，浮在空中用萤光术做了只灯球。
他们这才看清庙中的惨况。
在金身剥落的泥塑神像之下，歪七扭八地横躺着数具尸体，皆是衣衫褴褛、皮包骨头，大多是老人，还有位年轻女子，都瞪眼望天，神情惊恐。龟裂的莲花砖，划开的蒲团，残破的经幡与碎裂的香案，无不沾染着黑紫色的血。
从血的颜色上判断，这些人显然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
小豆子跪在其中一位年轻女子的身边，小手合十，不断磨磋着她已经冰凉僵硬的手，黑豆般的眼睛挣得滚圆，泪珠不受控制的滴落。
“大哥哥...娘说，冷的受不住的时候便搓搓手，就会暖和起来的...可我搓了好久，娘的手为什么还这么凉？”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又痛又闷，穆云晗走上前，在小豆子身边半跪着，将他搓得通红的小手抱进掌心。
“小豆子...”
男孩抬起头，仿佛看救命稻草般看着穆云晗，“大哥哥，你是山上的仙人，你能救我娘，也能救爷爷奶奶们，对不对？”
强烈的无力感如山洪海啸般席卷而来，他鼻尖发酸，不敢去看小豆子的眼睛，只得将男孩揽进怀里，轻声答，“对不起，小豆子，我...”
“...呜...”男孩隐忍着发出一声哽咽，埋在穆云晗胸口，抽噎着问，“大哥哥，我没娘了是不是...我没有娘亲了是不是...”
男孩没有大哭大闹，只是不断这样问着，一声声如缶重击在他心头，令他越发心如刀割，原来目睹他人的生离死别，竟比自己死还要难过百倍。
伤心之余，也不免愧疚，如果我能再早一点来，哪怕再早一点点...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居无思踱步上前，附身将小豆子娘亲的双眼阖上，“发生了什么？”
小豆子的哭声渐弱，他从穆云晗怀中抬起头，哽咽着答，“我不知道...我把大哥哥给我的钱交给娘，娘说不能随便收别人这么多钱，要我还回去...我去了镇子上，找不到大哥哥，雨又大，只好回来...爷爷说，晚上要给大家烙绿豆饼吃，我想吃绿豆饼...”
他说着说着，又落下眼泪，穆云晗只好学着小时候兄长安慰自己的样子，摸摸他的头，又将他脸上的泪擦干净，柔声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娘死了，爷爷死了，大家都死了...”男孩再也控制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偷大哥哥的包子...不该收大哥哥的钱...我不乖，都怪我...”
“不怪你，小豆子，你没有错。”穆云晗忙抱住男孩，一下下拍着他的背，他从没遇到过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安慰男孩之余，不免手足无措。
他看向居无思，“师兄，我们...”
居无思会意，“你先在此处陪着他，我去外面看看。”
与这一屋子尸体待在一处，难免有些瘆人，但自己身边毕竟还有个孩子，可不能露出丝毫怯意掉了链子，穆云晗强行按下心中不安，借着竹铃铛内的光打量起四周。
不看不要紧，一看竟看出了一丝端倪——神座侧面，居然有个好大的窟窿。
“小豆子...那是什么？”
“那是...我们平日藏食物的地方。”小豆子揉揉哭肿的眼睛，“只是，怎么变大了好多...”
“你在这里守着娘，大哥哥过去看一眼，好不好？”
男孩点点头，“嗯！”
他缓步向前，越靠近那窟窿，越是隐隐觉得眩晕，脑袋涨涨的，耳畔也开始嗡嗡作响。
一定有古怪！
勉强定下心神，又走近些，借着余光只见窟窿里漆黑一片，似是个无底洞，一眼望不到头。而底座直径有限，这洞若真挖深了，上面城隍爷的神像又怎会好端端立着？
穆云晗越想越奇怪，想钻进洞里看看，只是才俯身便觉得心跳加速，胸口像是有团火要冒出来似得，想来是封印受到影响，顿时不敢再探。
这神座下的窟窿挖得这样深，四周力量又能波及自己体内封印，难不成是个伪装的结界？看来只能等居无思回来再做计较。
回到前堂，那一屋子男女老少扔横躺在地上，穆云晗见了于心不忍，一一让他们瞑目，又用仙术将他们挪动安置为一排，他内力不济，做完这些已是气喘吁吁，回到小豆子身旁扶着墙坐下。
“谢谢你，大哥哥...”男孩嗫嚅着道谢，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娘还有爷爷奶奶们，他们也会感谢你的。”
“不用谢。”他摸摸小豆子的头，心情复杂，想到这孩子未来的生活，不免忧心，“小豆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找出杀害我家人的凶手...然后报仇！”男孩握起拳头，恨恨地说道。
这孩子看样子还不足十岁，想要报仇雪恨谈何容易？穆云晗拉起男孩的手，缓声道，“小豆子，大哥哥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找凶手的事情，就交给大哥哥去办，好不好？大哥哥答应你，一定想办法查明真相。”
“那...那我做什么？”
“对小豆子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长大，要先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能为你娘和爷爷奶奶们报仇，对不对？”拍拍小豆子的肩膀，将心中的考量细细说来，“我想带你回长留山，你先寄宿在山下的农庄，那里不仅可保你衣食无忧，我也能时常下山探看，教你读书认字，习武练剑...等你到了年纪，还可以来参加外门弟子的考核，没准还能成为我的师弟呢，怎么样？”
“气海虚浮，丹田浅薄，以他的资质，别说通过考核，连在仙府存活都成问题。”居无思走近门，在二人面前站定。
“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一定要修道。”穆云晗低下头，居无思表面是在说小豆子，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以被封印之身站着内门弟子的席位，除了些基本的仙法连招像样的独门法术都用不出，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不过让他寄宿在农庄里倒是无妨，我可代为安排。”
“大师兄？”
穆云晗双目微睁，没想到居无思竟然会赞同自己的提议，还愿意帮忙，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不禁想道，要是每被居无思奚落一顿，就能换他帮一次忙，自己就算被骂成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人也值了呀。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居无思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当务之急，还是要让这些人入土为安。”
穆云晗捂着额头，来不及思索居无思方才的行为有多亲昵，“大师兄说得对，如今找到凶手要紧，将他们安葬更要紧。”
小豆子瘪瘪嘴，忍住眼泪道，“十几里地外有个乱葬岗，有乞丐死了都会拉到那里埋掉，我带你们去。”
有居无思在，这事便容易了许多，趁着夜深人静，在乱葬岗附近找了片干净土地，一一立了坟冢，居无思了解凡间风俗，还找来几块木板，烧炭写了碑文。
问到死者姓名，小豆子也不知，只好不伦不类地写成“小豆子之母”、“小豆子祖父”云云。
穆云晗先前只在书中看到过凡间下葬的流程，凡人看重生死之事，礼数繁多，当时读来只觉得有趣，如今回想那书中谈及的都是位高权重之人，换成连吃穿都发愁的乞丐，别说墓室碑碣、棺木灵位，连找一条裹身的席子都难。
居无思又从竹灯笼里倒出几粒沉水香，在坟前燃了，让小豆子磕头，算是祭拜。
穆云晗行了礼便背过身去，心中沉沉的，越发不是滋味。
那份自责的念头再次跃上心头，如果自己没去追那个老妇人，而是能再早些来...
“在想什么？”
居无思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低沉清冷的声线与这寒凉的月夜格外相配。
“没什么。”穆云晗勉强笑笑，自己的心思，犯不上同居无思讲。
“大师兄，方才我在庙中神座下发现了一处疑似结界入口的存在，我想...”
“此事远比你我想象中复杂。”居无思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先带小豆子回山，我会将此事禀明师父，再派人来查，你不必管。”
“这不妥。”也许他不该忤逆居无思的安排，但有些话不得不说，“我答应过小豆子要找出真凶，此次巡猎也是我的任务，我理应参与调查。”
“理应？”居无思挑动眉梢，“你能做什么？”
盯着水洼中颤动的残月，他答不上来。
他能力有限，五百岁前不能解开封印，拖着如此无用的身子，就只能是个废人，帮不上忙的同时还会给别人添麻烦。可如今牵扯进这件事，又对小豆子做出承诺，要他如何放任不管？
“大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抿了抿唇，强迫自己不再盯着那月亮，而是仰起头来，望向雨后晴朗的夜空，“我天资不足、身有隐疾，的确比不得旁人。你当然可以另派弟子调查此事，但我既已许下承诺，便不得不管，还请大师兄不要干涉。”
说罢又补充道，“你只需准我远远跟着即可，你放心，我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的。”
居无思沉默半晌，轻声叹道，“我怎会像旁人那般看你。”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查起来或许凶险重重，又或许根本找不到真凶？”
“君子一诺，重比千金。”穆云晗看向居无思，双眸清亮，“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一试。”
居无思盯着他瞧了片刻，苦笑道，“看来，还是躲不过啊。”
“师兄这是何意？”
“在城隍庙中杀人的，与盗走司丹长老七绝琴弦的是同一伙人，你若想查，可从失盗的法宝查起。”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君子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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