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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周府客院遇鬼见纸蝴蝶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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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密扔开手中的漆黑斗笠,他那束起的头发也披散开来,显然他的情绪逐渐失控,声音变得尖锐:“还看不出来吗?我是鬼啊,绪蚕光。”
大抵这是绪蚕光第一次听到他喊她的全名,以往见过的几面里,他们都是互相装作不认识,儿时一起出现在周府,他对她视而不见,她也是如此。
半年前周密接手周府,周绣葬礼的那天,他们也没说过一句话。
如今,才后知后觉他们原本就是熟人,他是周绣的堂弟,他们其实早就很熟了,可是一点都不像熟人,也从来不会有那种旧时相识的感觉。
“为什么要杀周绣。”长眉微蹙间,她冷声质问,秀眸血丝飘浮,眼睑已是泛红。
“你不问我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却问我为什么要杀他?”周密如猛兽一般的咆哮着,仿佛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从来所有人都只关心周绣,从来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绪蚕光的眼里迸发出寒意:“无论如何周绣从来没有想要你身首异处,而你杀了他还分了他的尸!你是人吗?!但凡你还是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来……哦,对了,你不是人了,你现在这副模样,连鬼都不如,也不配为鬼。”
“你知道什么?!我,真正的我,早就冻死在了十四岁那年!”他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可这一刻绪蚕光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只是那双灵眸染上深寒之色。
大约过了有一会儿,绪蚕光才感觉到耳中嗡鸣,连双眸也有些刺痛,此时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不相信哈哈哈哈……你不是说我是鬼么,我确实是鬼,十四岁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密疯了一样大笑起来。
那一年,南方边陲之地竟然开始下雪,大雪覆盖了四方山,那一年是他记忆里最寒冷的一年。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那些人害死了他娘,他娘留给他的房子也被后母的弟弟抢走了。
可是,他还是冻死在了被大雪压塌的牛棚里,死后很多天都没人发现他的尸体,在他的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他听到一阵铃声。
鬼使锁魂,鬼界指路鬼使的铃声传来,唤醒了他的意识。
痨鬼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是你黄泉路上的鬼使,呵呵,你好像很不甘心这么死了呢……”乌青色脸庞的鬼俯视着他,虽然是在笑但他的眼里无悲无喜,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条蛆虫一只蚂蚁。
“我不想死……救救我……我还不想死。”什么孤傲、文雅,还有颜面全都是狗屁,他放下了自尊,像一条狗一般祈求着,祈求着哪怕是变成厉鬼也要让他留在人间,他不想将这些未了的仇怨带到黄泉碧落去。
“想活也可以,从今你以后都得听我的。”风雪中痨鬼依然呵呵的笑,他手中锁魂幡上的铃铛疯狂的颤动着。
这就是他的过往,那个凡人周密在十四岁时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周密是厉鬼,是行尸走肉,是给痨鬼卖命的刍狗。
痨鬼给他活命的机会报仇雪恨,他替痨鬼杀人放火。
只是,周绣啊,他的仇人里似乎没有这个名字。
可是有些事情做都做了,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痨鬼要杀尽弼县富户,周绣、吴向安、还有周绣未婚妻王阿芷的父亲等人皆在名单内,他略施小计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他又怎会向绪蚕光透露这些,他甚至冷笑着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杀周绣的原因吗?对,我像恨我父亲恨我后母一家一样恨着他,没有人关心过我的死活,但所有人都关心他,他是弼县的骄子,是才俊,哈哈哈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学别人谈才俊,笑死老子……”
“你,简直不可理喻。”绪蚕光骂完了,停了一瞬,却又忍不住冷笑,她在笑自己竟然和一个疯子废话这么久。
眼前的周密是厉鬼,他早就已经疯魔了。
她叹了一口气,再抬头看向他时,眼底只剩下一抹悲悯。
也许是被她这样的眼神深深刺痛,刹那间周密的愤怒直冲头顶,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可怜,也看到了不屑,顿时她这张脸在他眼前化作周家老夫人、化作他的父亲、化作他的后母,化作……
“啊啊啊啊啊!”他凌厉的掌风伴着鬼气向她劈去。
瞬息之间,石室中又飞起了一片片白纸。
在周密的手掌直击绪蚕光的灵台时,那个玄黑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她嗅到那缕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气:“兰大人……”
玄黑的衣袖轻扫,周密已被震飞出去。
在周密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那道玄黑的身影又如闪电一般抵达他的眼前,素白如玉修长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周密的双眼鼓胀着,仿佛要掉出眼眶,他怎会想到这凡人竟有如此境界!他的眼珠子转动的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杀了我就永远不可能知道周绣的尸体在哪里了,我会将他烧成灰再洒尽他的骨灰,让他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终于,绪蚕光的身体稍微上前一步,她虽始终没有出声制止兰镜照,可兰镜照已放开了周密。
也是此刻,周密逃出他的掌控,一掌打碎身后的墙壁,闪身进了墙壁后。
这一条的密道入口也在周密进去一口,一声轰的巨响后被石堆掩埋。
震颤声伴随着一阵地动,兰镜照微皱眉:“结界碎了,石室要塌陷了,快离开。”
他的手一把攉住她的手臂,绪蚕光只觉眨眼之间已换了天地。
等她双脚落地时,外边已是天光破晓,凌晨微冷的风轻拂面颊,风里夹杂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她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吸气。
似乎是想将肺管子里残留的“鬼气”统统都换个干净。
等她觉得身体好受一点,才恍然兰大人还在一旁。
当她看向他正犹豫如何开口,只听他清冷的声音问道:“眼睛痛吗?”
绪蚕光错愕了片刻,摇头。一种莫名的感觉涌至心间,她有些疑惑,但她更疑惑他为何要问她眼睛疼不疼。
“那间石室鬼气甚重,你若是眼睛不适,可多念几遍静心咒。”他说。
原来是这样啊,绪蚕光恍然大悟。
末了,她问道:“兰大人如何知道周密才是杀害周绣的主谋的?”
…
那日去四方山剿匪,兰镜照恰巧发现四方有一修炼成厉的鬼魂。
之后为查此鬼,他将四方山附近桃县与弼县几年内发生的大案要案案宗全都调了来,果然发现了线索。
五年前桃县周家老爷陪续弦夫人回娘家结果遇到山贼被杀,小儿子也摔下山崖死了。
三年前这位周家续弦夫人的弟弟在赌场闹事被人失手打死了。
再之后就是弼县的周绣案。
这几个案件全都指向一个人,周密。
“兰大人,如今周密跑了,他若为祸人间……”绪蚕光说到这里猛地想起周密能逃跑也与自己有干系,她不禁僵住,很快低下头,“对不起兰大人,是我铸成大错。”
他微抿着唇,想要拿下一只厉鬼没有那么容易,方才若他捏死周密也不过只是捏死一具尸体,厉鬼还能再找其他的尸体附身。
真正要除厉鬼,需要毁其魂灭其魄渡其灵。
“与你无关,不必自责。”他说着转身看向天际,晨光熹微,天地茫茫一线,“回县。”
绪蚕光跟上他的步伐,似乎有许多问题想问他,譬如他的修为是不是很厉害,再比如他有没有见过神官下凡。
“兰大人……”
他的声音比以往多了几分冷厉:“你若想问,便想好再问,若是关于玄道,我从不回答除我的学生以外的人。”
“……”她侧眸看向他,只看到他冷峻的侧颜,在晨曦中更添几分立体,甚至被光影赋予了神性。
若是神官下凡之景,也该是眼前这般。
“看够了就快点赶路。”他说。
“兰大人你有多少学生?”她追上他的步伐,嘴角扬起一抹熟悉的淡笑,手捏着粗布白衣的袖口,她多少是有些局促且紧张的只是掩饰的很好。
他似想了想:“十来个。”
“这么多?”她嘀咕道,未曾察觉自己眉间写着几分不满。
他注意到了她随风扬动的袖口,袖口上有一条很大的裂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划破的。
……
几日后得知兰镜照让人给她裁了一套新衣时,绪蚕光有片刻的恍惚,她想他应该是自己要裁衣顺便给她也安排了。
自从周绣死后,她已有一年没有穿过新衣裳了。
周绣从不在意穿着,每年周绣送她的衣裳也都是周家医馆里大夫们穿的款式,所以她穿着粗布白衣许多许多年都不曾换过。
而兰大人找人给她裁的,至少不是府上侍从们穿的,也和棋师大人的款样不同。
倒是和他自个儿穿的有些类似,都是黑色的,唯有长裙用了云烟白,这种白里透着淡淡的灰蓝,她只在布店见过这个颜色却从没有尝试过。
她穿着这身黑衣白裙再去县府藏经阁时,便开始问兰大人一些关于玄道的问题了。
她清楚,她的过往,辛氏的过往,皆与玄道一系有关……
以往她不在意,可见过化作厉鬼的周密以后,她突然在意起她六岁以前的事来。
当兰镜照抬眼看向她时,她的目光也正落在他的发冠上,银冠之下垂至鬓角的花换成了昙花,她微微吃惊,只觉得这人是极爱花的,不,也有可能他只是喜欢好看的东西。
她正想着,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公子不好了!神官庙被烧了!”
听到风檀的声音,绪蚕光猛地想起那日在周府遇见的那两个神秘客人。
时隔半个月她都快忘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