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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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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草长莺飞。
两只春燕停在枝头,扑棱着翅膀,互啄着脖颈,脚底下的枝桠不住颤动,枝头的桃花瓣迎风一颤。
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远看如一片粉色烟霞,近看朵朵盛开,花瓣上还残留着清晨的雨珠。
花瓣颤动间,雨珠滴落,划过半空,经过窗边半张芙蓉面。
眀柏堂内,面对院子,开了一扇风窗。
临窗前,摆着一张书案。凌嫣端坐于前,正抬笔,临摹字帖。
写得累了,她放下笔,抬起头,只见眼前一片灿烂春光,不觉弯了唇角。
春絮适时斟了杯春茶,劝她歇歇:“姑娘快饮杯茶。”
“原以为国公府的女课不过走走过场,没想到课业如此繁重,姑娘也是,老夫人都让你权当去玩了,你非得较真,这课业一项不落,熬得眼角都青了。”
春絮心疼她,嘟着嘴,絮絮叨叨的,边念叨,边替凌嫣按摩肩膀。
凌嫣抿了口茶,春茶清甜,入口芬芳。
她像是饮下一杯春,脸上笑意渐浓,连春絮的絮叨都不觉得厌烦,只笑着应道:“好啦好啦,我毕竟是外来的,何苦与陆家姊妹别苗头,既然要学,自然要同她们学的一样。再说了,说是课业繁重,也不过是些背书、习字、作画,我从前在家里也常做,权当消遣罢了。”
“姑娘同她们怎么一样?”
春絮扬起脸,一脸自傲,“姑娘如今是定宁郡主,她们不过是国公府的小姐,不说老夫人护着姑娘,就是陛下娘娘也将姑娘放在心上的,您何苦屈尊,迁就那些小姐们呢。”
这席话,让凌嫣沉下脸:“你这话,从哪儿学来?”
觑着她的脸色,春絮垂下手,站在一旁:“这话……”
“难道说,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凌嫣蹙紧眉头,难得斥了春絮一番,“你这话,往后不兴再说。若是再让我听到,我可要罚你了。”
因着献图一事,这一世的赐封来得过早,且不同于上一世只有个郡主之名,这一世凌嫣有了封号。
定宁,定宁,安定安宁。
由此可见,陛下娘娘对她的看重。
骤然有了封号,凌嫣心中欢喜,却并不自骄自傲。
说到底,她这封号得来容易,若她仗着陛下娘娘的宠爱,嚣张行事,迟早有一日,如何得来这荣耀,便会如何被剥夺。
凌嫣凝神打量着春絮,却见春絮虽垂着头,面上神色却不以为意。
若她没记错,上一世,春絮确因自矜自傲,曾与陆家婢子有过口角。
凌嫣叹口气,抚着春絮紧握的双手,却不忍心再斥她。
春絮自幼跟着她,虽不聪慧,但胜在忠心。
有些话,得同她缓缓说着。
放缓了语气,凌嫣语重心长道:“春絮,如今我们是暂住鲁国公府,并不是在自己家中。我们是客,陆家姊妹是主人。在人家家里,对主人家要尊重。万不能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便作威作福。”
“我没呢。”春絮抹一把脸,小声道,“我就是心疼姑娘,姑娘如今贵为郡主,鲁国公府就是把姑娘供起来也不为过。”
“我又不是菩萨,何苦让人把我供起来。”凌嫣被她逗笑了,神色一松,接着说道,“陆家姊妹是我的表姊妹,我没了父母兄弟,只剩下外祖母与舅家姊妹能亲近。我不瞒你,我很是珍惜这姊妹关系,不想因几句口角,与她们生了嫌隙。”
“就像我与你。”凌嫣的手收紧,春絮纳罕地抬首望她。
只听凌嫣缓缓说道:“我与你,自幼一同长大,明面上,你是我的婢子,但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妹妹。现下见你心思不正,自然要引你到正途上。”
春絮闻言,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却是悄悄红了眼眶。
瞧她这副可怜模样,凌嫣捏了捏她的鼻尖,宠溺笑道:“好啦,知道你是心疼我。我又何尝不是担心你呢。只要你小心些,别冒犯了陆家姊妹,也不枉我今日同你说了这么多。”
“别委屈啦,小心哭花了妆,成花脸猫了。”
“姑娘唬我,我哪有哭。”春絮扬起脸,双眸却是红彤彤的。
凌嫣也不点破,回过头,接着提笔,临摹字帖。
恰这时,陆老夫人进了内室,笑着接道:“谁是花脸猫啊?”
凌嫣忙放下笔,迎了上去,扶着陆老夫人的手,笑道:“外祖母您来啦,我与春絮玩笑呢。”
说着,撇一眼春絮微垂的侧脸。
春絮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替凌嫣整理书案上的字帖。
凌嫣便笑:“方才风太大,吹得春絮迷了眼呢。”
“是起风了。”陆老夫人就着凌嫣的手,引她去了内室。
便有婢子立时上了一壶新茶,奉上一篮鲜果。
两人坐在榻上,陆老夫人喝一口茶:“虽说是春日了,这风仍袭人,你何苦非在窗前临字,仔细让风吹了去。”
“外祖母疼我。”凌嫣拿帕子擦了擦手,挽起袖子,在果篮中挑挑拣拣,最后替陆老夫人选中一只枇杷,仔仔细细地剥起了枇杷皮。
“外祖母去院子里消食,可瞧见春景了?”凌嫣问,“花园子里开了什么花?可有咱们院子里的桃花好看?”
说着,一只枇杷褪了皮。凌嫣将它递至陆老夫人唇边。
陆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尝了口枇杷,笑着道:“甜,嫣儿也尝尝。”
“花园里的花不新奇,有件新鲜事得告诉你。”
“什么事能让外祖母觉得新鲜?这可得好好与我说道说道。”
三两口吃下只枇杷,吐了核在帕子上,陆老夫人在帕子丢在案几上,枕着靠枕,接着说道:“凌家折腾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将嗣子人选敲定了。”
说着,觑一眼凌嫣的脸色。
凌嫣面色不变,手上动作不停,依旧剥着琵琶皮:“真的?闹了这么些日子,是定下谁了?”
自陛下开恩,准许凌家过继嗣子,且嗣子成年后能承继国公头衔,凌家便如开了锅的沸水,无一刻安静。
各路人马粉墨登场,被推举的嗣子人选繁多,个个背后有凌家族老支持,可笑的是,没一位想着来鲁国公府拜见凌嫣,问问她的意见。
在他们眼里,女儿家就算是成了郡主,也迟早要嫁做他人妇,过继嗣子如此大事,只要族内长老就能定下。
无人来扰,凌嫣也乐得清闲,见他们闹得厉害,便客居陆府。
回到都城三个月间,不曾踏入凌府大门。
见凌嫣不甚在意,陆老夫人也不慌不忙,再吃下一只枇杷才道:“定下的那个孩子,原是凌家旁支的孩子,如今才只一岁多,家里父母双全,兄姊具有,因是旁支,背后有你那大伯助力,这才能选上。”
“才一岁?他父母也舍得。”凌嫣慢悠悠道,并不惊奇。
前世,也是选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两个孩子不知是不是同一个。
可不论选谁,最后得利的都是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个人。
“选的上,可就是未来的国公爷,舍不舍得的,都比不上唾手可得的富贵。”
陆老夫人道:“选上的称了意,住进凌家,选不上的心中烦闷,大呼不平,也赖在了凌家。凌府如今热闹极了。”
“那我得回去瞧瞧这热闹。”
“你去做什么!”轻拍一下凌嫣的手,陆老夫人蹙紧了眉头,“那儿正乱呢,你一个姑娘家,何苦陷进去。再说了,他们闹了月余,可有人来这儿请你回去看看?”
“你安心在这儿住着,听外祖母的,咱不去凑那热闹。”
掏出帕子,替凌嫣擦了手,陆老夫人又仰起头问:“怎么,你在这儿住的不舒心?你那些表姊妹给你脸色瞧了?”
这说的是,前几日放课后,凌嫣并没同几个姊妹一同自学堂回来。
五个人,四个住在玉池院,只凌嫣住在眀柏堂,本就不顺路,从前一道走,不是她迁就她们几个,就是她们几个迁就她。
那一日,不知怎的,日头太盛,虽在春日,阳光照在脸上,犹如夏日炎热。
几个姑娘相伴出了学堂,行至小音湖,见了岔路。
一路向玉池院,一路通眀柏堂。
几人在岔路前笑语几番,皆不动脚先行。
凌嫣等不住,持着帕子挡了脸,先向姊妹们道声“对不住”:“日头太晒,我实在渴得慌,便先回眀柏堂了,各位阿姊们,明日再见。”
陆家小姐们都在等她这一句,闻言,皆道“不会”。
挥了挥手,几人在岔路口分开。
凌嫣带着春絮,行在小道上,迎面便碰上了陆老夫人。
只这一次落单,便让陆老夫人瞧见了。
陆老夫人嘴上不说,暗地里更注意凌嫣几个表姊妹,生怕陆家闺秀们欺凌嫣孤身一人。
听陆老夫人这么说,凌嫣忍不住笑道:“外祖母放心,我同几位表姊妹很是投缘,日常有说不完的话,恨不能日日玩在一处。”
“那你怎么起了回家的心思?”
“我毕竟是凌家女,过继嗣子这么大的事,说什么也得回去看一眼。”
凌嫣正色道:“从前不去,是不耐烦看他们明争暗斗,如今尘埃落定,我不能让那些人继续在凌家撒野。我不回去,他们还真当凌家没人了?”
“这……”陆老夫人沉吟道:“你说的也对,只是外祖母舍不得你呀。”
“外祖母……”凌嫣娇笑一声,扑进陆老夫人怀里,“若外祖母真心疼嫣儿,不如赏嫣儿个积年的老嬷嬷吧。”
“你要嬷嬷做什么?”陆老夫人奇道。
两人对视一眼,凌嫣微微颔首,眸中可见坚毅之色:“最好是奶嬷嬷。那孩子既然已是凌家子,我不能让他长于他人手。”
那孩子眼下只一岁多,尚不记事,此时贴身养起,不怕养不熟他。
只凌嫣是未嫁闺秀,断没有自己去寻乳母的道理,只能托陆老夫人寻个放心人来,为凌家养着这未来的国公爷。
陆老夫人眸中精光一现,已是明白外孙女心中所想,抚上她的背,温声道:“这你放心,外祖母定替你寻个可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