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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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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一辆蓝顶绸帘的马车自鲁国公府角门驶出,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东,直往皇宫而去。
马车沿街驶过,街道两旁矗立着酒楼茶座,里头十分热闹,说书人的说书声,小二的吆喝声,游客的谈笑声,不时透过车窗,传入车内。
车内,凌嫣坐在陆老夫人身侧,不管车窗外如何喧哗,她都面色不变,丝毫不被都城的繁华所吸引。
为了入宫,今日清早陆老夫人便起身装扮,一品诰命夫人的冠服穿在身,衬得陆老夫人端庄肃穆。
陆老夫人端坐在里,目光和煦地望着凌嫣,见她一直垂首不语,以为她年幼害怕,轻轻抚着她的手,宽慰着她。
“皇后娘娘最是和蔼,到时候,你实话实说就是了,不必害怕。”
凌嫣点点头,淡笑着应是,心中却十分坦然。
她并不害怕,已是二世为人,比前世十五岁的自己,多了些许历练,入宫也不算是头一遭了。
因在孝中,即使是面见皇后,凌嫣也不能十分打扮,仍着月白色裙衫,发髻上簪着珍珠发钗,耳朵上坠着珍珠耳饰,十分素净。
只她生得好,如此装扮,不觉简陋,更显她清丽动人。
陆老夫人望着她白腻细净的面庞,目光带笑,柔声说着进宫要注意的事宜。
凌嫣垂首听着,趁陆老夫人停顿时,斟一杯茶,劝道:“嫣儿知道了,外祖母快喝杯茶歇歇。”
外孙女懂事又讨喜,陆老夫人的心早就软得化成了水,接过茶盏,略沾一沾唇。
顾忌着贵人面前不得出恭,她也不敢多喝,将茶盏捧在手中,道:“嫣儿乖了,如今尚未到宫城,不如你也闭上眼养养神。”
二人闲谈间,马车已是稳稳当当地行过闹市。
车窗外喧闹声渐止,宫城近在眼前,马车缓缓停在皇城根下。
守宫门的将士对着马车行礼,查阅了陆老夫人的令牌,温声请两人下车进宫。
凌嫣扶着陆老夫人下了车,立在车前,抬首只见高大的宫城,和朱红色的宫门。
有宦人见到动静,上前问询:“来者可是鲁国公府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点头应是。
那宦人立时俯身请安:“老夫人,请随奴来。皇后娘娘正在玉璋殿等您呢。”
说着,迎着二人到一座轿辇前。
轿辇只是一座乌顶小轿,并不逾矩。
陆老夫人审视一番,谢过宦人,也不推辞,径直坐了上去。
凌嫣无品级,只是一个小小的侯府之女,只能陪在轿辇旁,疾步行走。
沿着宫道一路向前,触目可及,皆是崔巍殿宇,宽阔广场。
凌嫣垂首走着,只看见眼前一片青砖石路,和宫道旁妆点着的名贵花卉,有些花,她甚至说不上名字。
来往宫人如织,却无一声笑谈言语声入耳,由此可见宫规甚严。
若她是头一回进宫,此时面上必定有畏惧之色。
可她不是。
前世她为凌家女、向家妇,常于节庆日入宫参拜,宫内景象,她已是见惯不惊。
眼下,凌嫣垂首敛眸,脊背挺直,跟在轿辇旁,虽疾步前行,头上珠钗却纹丝不乱。
这让一直担忧着她的陆老夫人心中大定,收回了频频望向她的目光。
随行的宦人见此情状,心中不免赞叹:早闻凌家女养在戍州,不想边陲小镇竟能养出如此妍姿艳质,行止大方的姑娘,实是不堕侯府门风。
*
轿辇行至玉璋殿,停在殿外。
凌嫣扶着陆老夫人,随着宦人入了玉璋殿。
行至殿内,陆老夫人带着凌嫣跪下行礼,端坐在上的皇后娘娘随和可亲,命人扶起陆老夫人,笑着为两人赐座。
凌嫣扶着陆老夫人,在藤椅上坐下,行动间瞥了眼殿上宝座,只见一着明黄色织花锦缎的圆脸妇人正笑着望她,前世今生,皇后章氏都无甚变化,总是笑吟吟的,十分平易近人。
待二人坐下,章皇后寒暄道:“说起来,也有半年未见,不知道老夫人身子如何?”
陆老夫人原是宗室女,算起来,皇帝也可称一句“堂姑”。
可毕竟宗室内人数过万,陆老夫人不过是一个出了五服,血缘淡薄的堂姑。
她不敢拿乔,毕恭毕敬地接过章皇后的话茬:“谢皇后娘娘惦念,我身子骨尚算康健。今日求见,实是为了我外孙女的事儿。”
“哦?”章皇后的目光投到凌嫣身上。
直起身子,凌嫣上前叩拜行礼,礼毕,她从怀中掏出卷轴,呈于额前。
自有婢子上前替章皇后取来一观。
待看清卷轴里的是一幅地图后,章皇后疑道:“这是什么?”
凌嫣朗声将地图原委告知。
章皇后不敢擅专,沉吟着,遣人去寻皇帝。
“这事还是等陛下来了再说,凌姑娘你先起来吧。”
凌嫣拜谢,起身,坐在陆老夫人身侧。
玉璋殿内供着迦南香,奇香绕鼻,闻之使人精神愉悦。
章皇后又与陆老夫人闲话两句,二人谈笑盈盈。
一炷香后,灵宣帝入殿而来,章皇后忙携众人叩拜迎接。
大步流星,灵宣帝直往殿上宝座前去。
挥手命众人起身,目光落至陆老夫人身上,他眸中带笑:“老夫人许久未进宫了,听宦人说,这次进宫,是献宝贝来了?”
陆老夫人方站起身子,也不坐下,恭敬应道:“陛下说笑了,这次进宫,是为了我这外孙女,她有样东西,实是得让陛下娘娘过眼,我才放心。”
说话间,章皇后已将卷轴递给灵宣帝。
灵宣帝展开卷轴一看,只一眼,神色便郑重起来,再抬眼时,眸中已无与亲人玩笑的亲昵,只剩帝王的威慑。
“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凌嫣于殿前叩拜行礼:“回陛下,这是臣女母亲死前让臣女带回都城的。”
“你是?”灵宣帝审视着跪在殿前的少女,少女仙姿玉貌,身姿窈窕,可一双眼眸却坚毅冷静,让人心中一动。
“臣女,镇北侯凌风之女,凌嫣,拜见陛下。”
凌嫣叩首再拜,身子匍匐在地,虽柔弱,却依然直挺。
灵宣帝道:“镇北侯家的,你可知道你献上来的是什么东西?”
凌嫣直起身子,回道:“知道。此图为北狄王帐迁徙地图,图上按季节绘制了北狄王帐迁徙路线、驻扎所在地,是我父多年来深入沙漠深处,勘测绘制而成,是我父心血之作。臣女之父兄守城而亡,臣母追随而去,临去时,叮嘱臣女,务必要把此图带回都城。臣女知此图关系重大,如今将此图献于陛下。”
“你说这是北狄的地图?”前倾着身子,灵宣帝单手支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怎么保证此图真假?”
“臣女以亡父声誉担保。”凌嫣朗声道,“戍州遭北狄侵袭,粮草被烧,几日无米下肚,我父兄带领戍州将士死守城门,苦等援军,不曾想过弃城而逃。戍州是陛下的戍州,陛下信任我父,命他驻守戍州,我父誓死为陛下苦守戍州。我以亡父声誉担保,此图定是北狄地图。”
若不是真的,前世向元青不会闯入凌家书房,只为搜寻此图。
凌嫣知道,这地图不仅是真的,而且能拿捏住北狄。
只因北狄地处沙漠,绿洲寥寥无几,为了生存,北狄驻守地点只能围绕着绿洲,寻到绿洲就能寻到北狄的命脉。
少女声音坚定,一字一句皆饱含着以父母兄弟为傲的情绪。
灵宣帝不禁动容。
待她说完,陆老夫人低斥一声:“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随即,陆老夫人跪下道:“陛下,嫣儿年幼失怙,懵懂无知,若是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海涵。”
“这地图是她母亲临死前,要她带回都城的。我们妇道人家不懂战事,得了此图,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上呈陛下。此图真假,还请陛下延请各位大臣一辨。”
灵宣帝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镇北侯实是忠君爱国之辈,此图若出自他手,自然是真的。只是戍州至都城几千里,凌姑娘一介女流辗转回到都城,其中曲折,定十分坎坷,孤只怕这地图会被有心人置换。稍后,孤会寻诸位大臣一观,以辨真假。”
“真是虎父无犬女,凌姑娘真有乃父之风。”灵宣帝赞道,望向凌嫣的目光更柔和。
“多谢陛下赞许。”陆老夫人拜谢,领着凌嫣坐回藤椅上。
叙完正事,章皇后笑着问道:“凌姑娘似是很喜欢凌侯爷?”
凌嫣点点头:“臣父守城而亡,是臣女心中的大英雄。”
此话一出,灵宣帝与章皇后相视一笑。
“有话直说,这性子倒是有些像小五。”章皇后道。
小五,既是灵宣帝与章皇后所出的五公主。
灵宣帝摇摇头:“小五不如凌姑娘懂事知礼,她那性子娇纵得很,也不知在她心里,她的父皇算不算她的大英雄。”
“怎么不是,哪个女儿心中的英雄都是她的父亲。”
谈起五公主,殿内气氛愉悦,陆老夫人跟着凑趣道:“公主金枝玉叶,哪是我这外孙女可比的,陛下勤政爱民,是万民之福。”
一席话,哄得灵宣帝眉开眼笑,捻了捻面下长须,他又将目光投到凌嫣身上。
“镇北侯守城而亡,凌姑娘对孤可有怨言?”
“北狄攻城,是北狄心思不正,我父守城战死,是尽忠职守,臣女心中自豪,怎会有怨言?”
凌嫣目光清明,面对帝王质疑,无一丝畏惧。
“且陛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各地少有灾祸,臣女亦受朝廷庇护,心中只有对陛下的爱戴,并无怨怼。”
“若说有,也只有对北狄的恨意。北狄偏居北漠,不想着平安度日,只知引战好战,使戍州百姓流离失所,担惊受怕。臣女生在戍州,长于戍州,见戍州战火连连,心中痛恨。望陛下英明神武,早日攻下北狄,还戍州一片安宁。”
这一番话,让灵宣帝感奋。
一拍掌,他连赞三声“好”:“好好好,凌风养了个好女儿!孤心甚慰,孤心甚慰呐!”
“李怀德,传孤旨意。镇北侯凌风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无奈于戍州战亡,特追封为固国公,迁于故土,风光大藏。其妻忠贞不渝,追随其而去,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准其与固国公同葬一室。其女,凌嫣,将门虎女,坚毅果敢,甚得孤心,特封为定宁郡主。念凌家已无男嗣,特准许其族内过继嗣子于凌风名下,成年后可继承爵位。”
侍立在旁的宦人李怀德闻言,行了一礼,往内书省拟诏去了。
陆老夫人又惊又喜,忙拉着凌嫣叩谢皇恩,泪盈于睫,她喜得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