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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早产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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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的夜空之下,静谧、延绵细长和不疾不徐成为了洛丹城的主要基调。偶有的少许喧嚣,是运转整座城池的极其庞大且繁杂的地底设施的喝厉催促,几乎消除了不夜城的骚乱发生,喷吐着勃勃生机。这种情况对于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民众而言,早已见怪不怪,各自依旧有条不紊地侃侃攀谈着茶余饭后的杂闻雅趣。
今时不同于往日,只因雨夜降临了。这也属于偶有发生之事,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时而惊恐、慌张,又时有骂骂咧咧,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无一例外,负面情绪的源头来自头顶那抹龙蛇电舞,赤红之中又弥散着诡谲多变,不知是要变天之兆,抑或意图审判黑暗中瑟瑟藏匿的不义之徒,无从得知,普罗大众也不会过多去探究事实真相,这与他们无关,赶紧回家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食,洗上舒服的热水澡,并来场“欢愉”才是要紧事,天塌下来也有他人顶着,至少抱有侥幸心理的人是这么想的。
莫名的诡异与压抑笼罩四周,雨水时而瓢泼,时而绵细,处处透露着反常的气息。尤以一处略显破败的解手之处最为强烈,撑着伞的行人路过,纷纷无端打起了冷颤,眼底的惊惧一闪而过,不敢过多打量,仅是低声咒骂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一串清脆的铃声突兀响起,那是通讯器所自带的系统铃声,也普遍唯有男性才会设置而成,响了五声便接通了,可余音仍旧回荡在解手处内,更添了几分诡异莫名。持有者是个稚气未消的男童,他散发着同龄人少有的沉稳内敛,行事干脆利落,又稍稍让人琢磨不透,从其不苟言笑的脸上能令人顿生不寒而栗之感,这种不自在会萦绕终生,而挥之不去。
通讯器那头同样年龄幼小,看起来彼此年岁相仿。他本就给人一副生人勿近之感,但能与之结交者,或许这其中掺杂着玩味的物事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任何人的心底都扎根着洪水猛兽,不可不提防,利益往来本就暗藏利害相关,你死我亡乃常有。
“家父瞧了以后,可还满意?”对方不紧不慢,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你有些着急了。”这头的他可不甩对方好脸色,自始至终都冷若冰霜,“我可不喜别人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这让我打从心底里厌恶至极。”
“得,你厉害,我认怂。”对方耸了耸肩道。
“这是余下资料,我父亲那儿对于咱俩得私下交易并未知情,一旦此事泄露,你知道后果。”他熟练地将文件发送过去,该有的警告也是必不可少的。
“放心。”对方立时笑容满面,“改天请你喝一杯,咱兄弟俩得有大半年没见了吧!感情都生疏了。”
“别犯蠢。”他冷冷回复,“我父亲打来了,有事再谈。”
接下来与父亲的交谈之中,他给人以亲切和煦之感,情绪切换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强大的道德准则练就了强大的心理素质,言行举止间的一丝不苟抓不出丁点毛病。很难想象小小年纪到底经历了何种风浪,才会令人惧寒。人生而不同,先天的优势与生俱来,有人把握住了,而有人却步步沉沦,彻底丧失了上天的莫大恩赐。
洛丹城作为千年古都,自然具有独属于其自身的浓厚且璀璨的人文气息。千余年前,一个藉藉无名的羸弱青年混迹于市井乡野之间,虽然整日吊儿郎当,衣衫褴褛,十天半月也未见其洗过哪怕一次澡,一到夜里,便干起了偷鸡摸狗的腌臜之举,但依旧难抵其身具远大抱负,在他那些狐朋狗友面前立志于将来当个雄韬伟略的能人志士,再不济,也能报名参加科举考试,凭他读了几本志怪野史,便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能考中个不错的名次,不至于金榜题名,也能得排末流之位,当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玩玩。事实也的确如其所愿,不过这过程颇为坎坷曲折,颇费一番手脚才弄到了个九品官印,从而得以掌管一方,不知何人走漏了消息,坊间议论纷纷其官位得而不正,施了点卑鄙手段,流言传入其耳,其顿时大怒,之后便派人对始作俑者小惩大诫,示作以儆效尤。
生逢乱世,饱一顿饥一餐,本就命不由己,人命如草芥,随意被凶神恶煞的上位者打杀了也无从平冤,然而这无疑正给了他大展拳脚的绝佳良机。先是教唆煽动民变,痛斥当权者毫不作为,罗列其二十六宗罪,条条罪孽深重,说的那是有板有眼。朝廷得知此事后雷霆震怒,当即派兵镇压,下达了肃清叛乱的旨意。大军装备精良,浩浩荡荡倾覆而至,以致烟尘滚滚,昏天暗地,行人退避,无敢抗其锐利锋芒。
他得知死期已至,非但不惧不惊,反而迅速拉起一支万人民兵占山为王,意图凭借天时地利人和,于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数日后雄师顷至,执掌帅印者刚愎自用,笃信面前的散兵游勇不足为惧,便命令麾下大军直接碾压过去即可,殊不知对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这支铁蹄虎军往里钻去。这支民兵在为首者严苛训练之下有条不紊地抵御朝廷大军,历经大半月的你来我往,双方均死伤惨重,无力再战。某夜,守军将余粮吃尽,饱餐一顿后便趁夜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突出了重围,万人队伍十不存三,且星夜突围,早已饥肠辘辘,只得继续寻找另外一处宝地占山为王,养精蓄锐,发展壮大势力,继续完成他那君王梦。
七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诸事瞬息万变,悲欢离合可多了去了。而罗刹君由此应运而生,他推翻了奄奄一息的腐朽王朝,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宏伟帝国,并因此定都洛丹,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上下一心,凭手底下一帮骁勇善战的兵将南征北战,而使得疆域版图扩张万里。然而其勃勃野心依旧不知足,终因年迈体衰,不日便薨世而使其野心告终,满腔不甘终究化作一捧黄土,二世实施暴政,致令偌大王朝迅速深陷风雨飘摇之际,所幸股肱之臣循序拼死劝谏,方才使其于后二十余载实施仁政,扶大厦于将倾,以便赎其罪孽。
外头有一丝动静传来,这令他即刻心生警觉,整理妥当后推门而出,随即不紧不慢地来到洗手台前,只是淡淡打量了来人一眼便收回目光,而对方西装革履,别看粗犷,长得人高马大,实则心思细腻得很。这一刻的空气颇为凝滞压抑,双方经历了一番强烈的心理活动,并让人产生随时便会交起手来的错觉。诡异的气氛令来者轻轻吞咽了一口口水,用一套行云流水的吞云吐雾之举来遮掩当下的紧张感。强装镇定并非其所擅长之事,可现如今不得不努力做到。多年的社会阅历对付常人尚且轻松,可对身旁之人却没由来的神经紧绷,在心中早已狂扇自己,恨自己怎会在一孩童面前露了怯。眼前一阵朦胧感让其略微恍惚,大脑停止思考了几秒,越发觉得不对劲,这让他产生见鬼了的感觉。
“事不过三。”在临跨出大门离去之际,他头也不回地淡漠说道,“别玩火自焚。”
撂下这简短两句后便干练而去,此时的压抑气氛方才松懈了许多,仿佛泄了洪的闸口似的奔涌而出,被离去之人抽离了个彻彻底底。来者错愕莫名,呼吸急促,心里可谓是翻江倒海,脑海之中闪烁无数念头,双腿差点一个不稳而软倒在地,平日里最怕出洋相,可如今即使丑态毕露,也顾不得一丝不苟的得体形象了。
“被看穿了吗?”壮汉苦笑一声,将烟头摁灭后顺手丢入旁边的垃圾桶,随即扯开衣领狠狠清洗了一把脸,此刻的心理活动剧烈,一言不发地弓着身子死死盯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说实话,明知对方言辞不善,可却提不起丝毫怨毒仇视之感,只因他本就受人所托,丰厚的酬劳足以令他潇洒好长一段时日。然而本就见多识广的他在面对乳臭未干的孩童之时却升不起任何抵抗之意,唯有乖乖任其宰割而深陷无底深渊,这一番心理战的强烈碰撞终是败下阵来,可谓败得彻底。
“猛虎扑食,以为胜券在握。”来人深吸口气,在与雇佣之人简练交代一番后便匆匆离去,并顺带抹除了一路上所有可疑痕迹,最终消失在茫茫雨夜当中。
今夜的洛丹城格外灯火通明,内城之中因有强大防护罩所庇笼,故而雷鸣电闪未能肆虐丝毫,恶劣天气只令得外城民居人心惶惶,总以为有大事发生,默默祈祷虽固守传统,被深受现代思维模式所熏陶之人所讥讽与看低,然而某些未解之谜却切切实实地存在于世,让老一辈人对这种封建思想的灵验程度深信不疑,无可置否的是,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内外城的络绎不绝与冷清形成鲜明对比,机械震响的爆鸣声被强大仪器隔绝于地下,丝毫未能影响到民众的游玩乐趣。难得的和平安康是让人梦寐以求的,而某些人仍不满足于现状,总想寻些激情澎湃之事,来满足一时兴起的恶趣味。
外城的萧条俨然处于意料之内,不过是短暂的。行走于稍显昏暗的主干道旁侧,对他而言始终波澜不惊,与零星行人擦肩而过,看到的永远都是世态炎凉,令人莫名厌恶、迟疑,内心深处五味杂陈,又颇具怜悯之心。帮衬得了一时,又如何能帮得了一世,扪心自问,目前为止可还做不到这么伟大。
在下意识地驻足片刻,默默远眺着笼罩在柔和光线当中的千年古建筑,在行人眼中是如此宏伟雄奇,似天神那般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但在他眼中,那不过是今夜让其挥洒汗水,发挥所长的古典场所,普通人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梦对他而言唾手可得,名次的内定已成板上钉钉之事,可他不屑于如此行事,在他看来是卑劣龌龊的,是如同过街老鼠那般人人喊打的。可随后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没做形同无耻之事呢!答案已写在脸上,在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才下定了决心,不得不用牺牲他人为目的来成就自身,达到理应获得的果实。这么一想又心安理得了,心情舒畅了不少。人是自私与矛盾的结合,往往无人能左右个体的思想,高傲自大或多或少会表露于外,有人极易被看穿,有人滴水不漏,保持适度的距离是较为妥当的方式,强大自己乃是最终关键。
“就目前看来,父亲并未起疑,但也不能轻易地排除在外,凡事还须以谨慎为上。”利益的达成满足了那些自私自利之人,可却对不住真正受伤的一方,以后适当地做出补偿或能安抚,而人性的变化往往捉摸不透,谁也无法保证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真正高瞻远瞩之人终是少数。
古典雅室内早已满座,皆是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不乏军中政要,彼此寒暄一番是必不可少的。后辈们的争相斗艳是此次主题,倘能得到某些长辈青睐便不虚此行。后台中皆是摩拳擦掌,竞相跃跃欲试,好胜心在此刻得以爆发。各自身怀绝技让他们拥有绝对自傲的资本。天赋异禀之人固然稀缺,可也得配上一颗戒骄戒躁之心。
“生儿怎么去了那么久?”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仅仅离开了片刻,也足见其时时不安,溺爱程度可见一斑。
“他已在后台候着了。”林霄齐口袋内的通讯器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沉稳地摸出来查看,随即淡然一笑,“别担心,咱们儿子向来行事稳健,什么时候曾出过差池?我已事先打点好一切,今夜他必能成为最耀眼瞩目的一颗星,这一番准备,必将使其今后仕途一帆风顺,再无阻碍。”
“你做事,我放心。”听完丈夫一席话,她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打消了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没过一会儿,一名下属便不疾不徐地近前来附耳轻言,“家主,伊适从适才来电,说是他的妻子不小心动了胎气,现下已在紧急赶往西和医院的途中,只怕要早产了。”
“致电萧院长,叫他吩咐随行医生往我名下一家中医院赶去。”林霄齐摆了摆手道。
“若是对方执意不肯呢?”下属思索了刹那,随后谨慎问询。
“我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他低沉回答。
得到这句话,下属方能安心离去,继而紧密安排诸般事宜。林氏产业庞大,遍布各行各业,在这偌大的洛丹城内属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甚至于在政坛中的能量也是颇大,话语权不可谓不重。
“我与焦玥交情匪浅,待此间事毕,可得去好好探望一番。”她眼中满是忧虑。
“这是自然。”林霄齐点了点头。
外城区,一辆救护车疾驰在某条阴暗街道之上,周遭阴雨绵绵,外加头顶天空雷霆大作,说不出的诡异,仿佛随时将被洪荒巨兽给吞入腹中一样。而车内虽略显慌乱,但在几名专业医疗人员有条不紊地救护之下,总算暂时稳定住了急迫形势。能亲手接生每一名胎儿,这让他们倍感荣耀,这种国家所赋予的光荣使命让他们眼中容不得出现丁点纰漏,必须漂漂亮亮地打完每一场仗。
“医生,快点儿,再快点儿。”伊适从忧喜交加,忧的是妻子与腹中胎儿随时面临危险,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保佑二人平安。喜的是快当父亲了,让他清楚认识到此刻肩上担子的分量之重,今后将扛起整个家。
“先生,请不要激动,胎儿已经稳定下来了。”一名医护人员细心安抚道,“我们医院接生的每一名胎儿都顺利生产,从无失败病例,还请您放心交给我们护理。”
“什么?”副驾驶的男医师迅速冷静下来,“嗯,好的,我明白了。”
“调头,去国瑞中医院。”他沉着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