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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把林丫头留在我身边吧(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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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林府吊唁的宾客送离,天上的落日已近西沉。
昏黄的午后,低沉压抑的抽噎声映衬着天边云彩都染上了沉重的红。
贾家一行是林如海亲自来送的,不知是不是错觉,一会不见斜在上座贾老太太头上的银霜似又重了几分。
她满脸哀伤眼角还挂着泪,几乎脱力地歪在软枕上,仍旧细细数着着自己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的小女儿在她身边时的琐碎事,似念叨着念叨着她的闺女就能回来。
陪坐在侧的贾府婆媳及薛家母女只是捏着帕子安静听贾老太太诉说旧事时不时拭泪。
紧接着便有下人来报,媳妇姑娘们适时避嫌离开。
不多时,林如海便到贾母跟前,一袭丧服欲显清瘦,像根几乎要被压倒的竹子,他强打起精神看向哀恸不已的贾母劝道:“还请母亲好生保重身子节哀,敏儿若在天有灵见母亲您为她如此不顾身子怕也难安。”
“我又如何难安?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现也不过花信之年,大好的女儿在你们林家竟磋磨至此!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我如何不难过?”
贾母捶胸顿足说着泪又淌了下来,要说她不怨林如海、不怨林家是不可能的,想贾敏在自小在闺中便如宝似玉的养着,身体康健活泼热烈,连病都没生过几次,可去林家不过短短八年竟走在她前头,身为娘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林如海听着贾母的指责竟是一句话都反驳不了,敏儿分明在林家也是好生养着,除了因子嗣之事与林老夫人有郁结,但林老夫人也不过两三年便仙去,至此他更是怕累着敏儿,未曾纳妾后宅也安宁,就在他以为这辈子就是他们夫妻俩相互扶持之时,玉儿便来了。
中年得子令夫妻两喜不自胜,此后更是将贾敏供起来好生养着。
姑苏谁人不知林家子嗣单薄,向来是一脉单传,此番林夫人有喜不少被惠及的百姓还曾悄悄将贺礼送往林家,一度堆满了整个台阶。
但即便如此,许多大夫还是隐晦地提及敏儿乃是高龄产子且胎儿脉象羸弱累及种种,怕是有一命换一命的趋势,让他们夫妻好生思量。
他几度劝敏儿放弃孩子,直言定是天命让他们夫妻相伴终生。
可即便是他也不能剥夺敏儿身为母亲为子女倾其所有的权利。
犹记得那个温柔的妇人听完他的劝慰只是垂眸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蕴含着绵延的母爱:“海哥,你莫要劝我,这是我的孩子,只有我能决定他的去留,他既愿意托生在我腹中,我又怎么能剥夺我的孩子想来这世上看看的心愿呢?”
一句话问得林如海哑口,他们皆是汲取母亲的所有才能来这世上走一遭,如今他又有什么脸面去左右一个年轻母亲的心愿?
不自觉便红了眼眶,但依旧不舍:“只是,你除了是孩子的母亲,同时也是…”
“海哥,现在我只想做孩子娘亲。”贾敏含笑着打断了林如海最后的挣扎。
她是自己也是海哥的妻子,她有很多身份,但如今只想做孩子的母亲。
在林如海神游之际,贾母依旧在絮叨着对林家的不满,但见女婿一声不吭只垂头听训,又见那丧服似宽了一截,令他整个人都飘飘荡荡的宛若无主的孤魂,半分不见当年那个打马看遍长安花的探花郎的影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感自肺腑直达咽喉竟再也无法出口指责,便不自觉立起身子,饱经风霜的眼落在院子里的芍药花上,良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不若把林丫头留在我身边吧。”
贾母有许多未尽之意,贾敏这一走,若林如海要续弦她怕后娘苛待玉儿,若林如海不续弦玉儿跟前没有主母教养难免落人口实,她怕眼皮子浅的下人暗中克扣玉儿的饭食也怕林如海薄情寡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些林如海都明白,但玉儿亦是敏儿给他留下的最后依恋,他未曾开口。
午后西斜的日光将这位而立的鳏夫落寞影子拉得悠长。
“罢了。”贾母扶着把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林如海忙上前搀扶她起身。
贾母长叹一声,还是拍了拍女婿消瘦的肩头:“你安排敏儿的后事也莫不顾及自己的身子,至于林丫头你若为真她着想便将她送到我身边来。”
“母亲也要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林如海依旧避而不答,只扶着贾母出门。
这位老人在这个金秋失去了疼爱的孙子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身为后辈他该谅解,何况,这还是一位母亲对自己女儿最后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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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薛宝钗自林如海进门避嫌后便在耳房听着薛姨妈与贾府众人说话,众人皆夸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沉稳,薛家当真是教导有方,日后也不知便宜了那家的臭小子,她也只是笑着回应。
对于夸奖小姑娘便是夸奖她能成为一个好妻子没有任何异议。
就在她无聊于长辈的吹捧时却忽抬眼看到了树影绰绰的金秋晚霞下有位面容清俊玄色衣裳的小少年正背着瘦弱的小姑娘一晃而过,那个方向是去祭拜贾敏的灵堂。
分明应该没看清的,但不知为何薛宝钗脑海里便自动勾勒出小殿下那丰神俊朗的脸和看向林家妹妹时温柔似水的目光。
那是即便是亲兄长也不会有如此的亲厚。
更不论她的兄长被母亲溺爱,虽有父亲管着但依旧淘气不上进,母亲过早教她为人处世读书明理,却也令她过早能看清事态。
那一瞬,她竟觉得有兄长倒不如这没有的了。
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便被薛姨妈捕捉到了,顺着视线而去却只见落叶纷纷:“丫头,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你姑妈喊你都没应声?”
薛宝钗压下心底莫名翻涌的情绪,先是给王夫人道歉又看向薛姨妈紧接着将视线放在不远处恰好过来的苏家:“妈,我方才便觉是苏家姑娘也来了,本还不敢认,如今见当真是她,你瞧?”
薛姨妈应声望去,确实见苏家一行自游廊而来,明显是过来找她们叙旧的,但恐是见她们身旁有人不敢冲撞,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便迎了几步问道:“可是苏家妹妹?”
“妈,我有点不舒服,想去后院走走。”薛宝钗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拉着薛姨妈小声想告辞。
薛姨妈皱眉还未说话,苏家夫人便先看向薛宝钗:“姐姐,便让宝丫头和我家那丫头去吧,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最是活泼好动,老陪着我们有何意趣?我们也好说话。”
此话一出,便是连向来显山不漏水的王夫人眉头都不由皱了皱。
“倒也是,莺儿,你便陪着姑娘去转转便回来。”薛姨妈见王夫人如此便知她不喜女儿家玩闹太甚,她可是存了心思要让钗儿去贾府的,但又不好当众打脸声音不免冷了几分。
薛宝钗能看出长辈们的眉眼官司,若平日她该是能做出最为稳妥的回应,但她今日只觉倦怠想放肆一回便落落大方地向长辈辞别后便亲亲热热的牵着苏家姑娘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方进亭子,苏玉茹便悄悄松了一大口气:“可算出来了,当真应付不来。”
薛宝钗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倒是难为你跟着站了那么久。”
“宝姐姐你都看见了?我说你们在聊天不便打扰,我娘却偏要凑上前去。”苏玉茹嘟囔着抱怨完才讨好似的拉着薛宝钗:“还好宝姐姐邀我出来,你可真真是我的好姐姐,就是我姐姐也没对我这么好的。”
薛宝钗见她如此娇憨也不由被逗笑:“方才我就见你从这里路过还不敢认,倒是眼拙了。”
“我吗?那才不是姐姐眼拙,我没有路过这里。”苏玉茹想了想:“方才好像是林家妹妹从这边走了。”
薛宝钗见话题回到正轨,悄悄松了口气:“此前我便见着林家妹妹几次,如今她母亲仙逝她又没亲兄弟姐妹劝导,不若我们去瞧瞧她?”
“啊?林家妹妹没有亲兄弟姐妹吗?那背她的那人是谁?我娘亲常便常教导我说不能与外男过于亲近,林家妹妹还是书香世家如此行径这哪能行?长大不知成了什么了。”苏玉茹闻言下意识将从长辈口中听到到的闲言碎语一骨碌说出,嘴巴惊讶地几乎能塞下个鸡蛋。
薛宝钗闻言有些懊恼,也不知苏家怎么教导的,言语行为粗鄙至此,语气也不免冷了下来:“她不过五岁顾及这些做什么?何况能进林家的哪个又不是人中龙凤?与林家有亲?”
“宝姐姐,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苏玉茹见她生气忙噤了声,虽不明白宝姐姐为这个生气做什么,她不过是说实话,自小听母亲左一个小娼妇右一个浪蹄子见多了,但见宝姐姐生气不由软了声。
“我便罢了,你记得在外切莫因此再生口舌是非。”薛宝钗好心提醒,见她住了口便也缓了脸色,但同时也断了要拿她打掩护的心思。
林家是她无论如何都得交好的,无论是林父作为天子近臣,还是为此接近小殿下。